<海風酒店>的封面繪圖是仿效法國象徵主義畫家奧狄隆·魯東曾畫過的一幅畫作<獨眼巨人>。在魯東的諸多畫作裡,<獨眼巨人>無疑是最吸引人們目光的,這幅畫裡獨眼巨人從他藏身的山頭探出半個身體,以著近乎憂鬱的、羞澀的眼神凝視著他癡戀的、熟睡中的女神伽拉忒亞。而在<海風酒店>的封面裡,巨人也同樣探出半個身子在連綿山脈之間,用同樣憂鬱的眼神凝視著―原來女神伽拉忒亞的位置卻替換成了煙囪、工廠與海浪。相同憂鬱的眼神,卻是不同的悲傷。這樣的構圖可能是我們前往花蓮之時所會看到的第一道風景。這樣的風景是突兀的。而我們要如何來理解眼前看到的風景?或者它僅僅是稍縱而逝的一瞥,連快門都來不及按下?
魯東的<獨眼巨人>乍看是在訴說一個悲傷的暗戀故事,不過魯東卻以鮮麗、熱情的大膽用色,讓這幅畫跳出憂鬱,反而呈現出一種純粹的浪漫熱情。<海風酒店>的封面構圖雖然相似,在用色上青鬱許多,原畫中鮮麗的色彩,換成了青鬱的山海以及暗沉的廠房煙囪。巨人也不再是<奧德賽>中的殘暴獨眼巨人,而是台灣太魯閣族神話中與天地相倚的巨人。因此封面的青鬱顏色成了這本小說的基調。封面呈現的風景也是小說所要說的故事。關於我們來到花蓮之時,所看到的第一道風景。這個突兀的煙囪廠房是花蓮秀林鄉和平村的和平工業園區的廠房、煙囪,這個工業區是個水泥工業園區。網路上很容易可以搜尋到1990年代這個園區設立時所引發的長達五年的環保抗爭事件,<海風酒店>的故事主軸就是這個抗爭事件。
水泥產業無疑是個「嫌惡產業」,沒有人會想要和它做鄰居。不過我們卻偏偏少不了它。它和鋼鐵業是所有基礎建設的骨幹,現代文明的基礎。本質上,水泥業幾乎難以避免去重塑地貌、地景,總是挖空一座山或者剷平一座山。在齊柏林的紀錄片中台灣山林的傷痕,很大一部分都是來自於開採水泥原料石灰石所造成。當然,絕大部分人類的活動或多或少都會重塑地景,而且這並非始於今日,遠從人類開始定居從事農業,我們就在改變地貌。一直以來人類與環境之間彷彿是一個永恆的拉鋸,彷彿是一個適應、改變、再適應的無限循環迴圈。只是在我們有能力掌控巨大的能量後,我們能夠在瞬間就進行過去要花數十年乃至數百年才會有的改變,因此,魔法師般的當代人類似乎已經能夠斬斷循環迴圈,我們的未來成了一顆得到逃逸速度的衛星,正朝向未知的深空揚長而去……。
以生態或環保作為主題的小說很容易陷入理念先行的陷阱,太多作者急於宣傳某些理念,因此藉由角色之口宣傳這些信仰是最容易的一種方式;又或者因為自認站在一個道德制高點,卻不知不覺露出張牙舞爪的姿態。<海風酒店>的故事主軸雖是一個環保抗爭事件,但作者盡可能不去陷入前面所說的理念或道德的盲區。甚至作者也無意去評論在環保抗爭過程中人們的選擇,或者評斷這場運動是成功還是失敗。小說僅以其溫情的語調,娓娓訴說巨人Dnamay以大地的形象化身為山,凝視著、觀察著生活其畔的村民,目睹整個建廠事件,以及抗爭事件參與者他們幽微的故事,他們與土地、環境間的連結與牽絆。而這樣的連結與牽絆可能才是作者真正關心的所在,也是真正觸動讀者的心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