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我在深山賣玩具
成立一間公司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成立一間成人情趣用品販售店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在言家只剩下一個人,而他所求所想之事也不過如此的時候,那便當然只是一件「小事」,畢竟長輩們留下的那些人情人脈如今都猶如過眼雲煙,人死如燈滅,而言師古也一向低調,更不可能繼承這些無形遺產。
當然,言師古之所以能這麼順利,他的幾位朋友也出力不小。
若是要成立一間能夠確定在時間內回本穩妥營運的公司自然充滿諸多變數且困難至極,若是要尋找一個自我實踐充滿夢想的應許之地那也需要更多的衝勁和規劃──但言師古只需要一個安身立命之處即可。
老宅夠大,沒有實體店面的話倉儲空間非常寬裕。
老宅附近有幾間便利商店,開車騎車十分鐘左右路程便能往來,言師古繼承了大股東的身份,雖然不插手營運,但寄件並不是一件多困難的事。
店鋪免租金,品牌也還沒紅到需要他沒日沒夜奮鬥不止,經營起來根本毫無壓力可言。
但言師古依舊戰戰競競。
「京都人」介紹的商家相當可靠,儘管近幾年台灣已經有幾間廠商有意識地在爭奪情趣用品市場,但日本這個玩具大國精益求精的心態一向是令人敬畏的,其他店家還在販售兩三年前的主力商品,言師古的各種玩具卻已經達成和日本當地同步,對於情趣用品這個不停更新的流水市場來說這便是絕對優勢。
不下廣告,僅靠口耳相傳,但在越來越熱的情趣用品市場裡還是薄有微名。
十八歲的少年當然沒有意識到這種規模的和日本同步供貨意味著什麼,他甚至也不知道有什麼法律上需要規避的責任事項,言家的律師擬好合約,幾個朋友幫看著之後他要做的事情便只剩下經營一間網路商店。
進貨、整理、接單、發貨。
──還有把這些玩具適當穿插在自己連載的情色小說。
是的,這便是言師古的朋友之所以給出經營情趣用品專賣店的核心理由。
龍虎豹俱樂部──情色小說日漸衰微,接受色情資訊的地方越來越多且越來越方便,文字雖然魅力依舊卻也難以和時代浪潮抗衡;於是大家不停尋找著彼此心中的桃源鄉,最後在龍虎豹俱樂部這個網站聚集。
取龍虎交匯,翻雲覆雨之意。
豹的釋義眾說紛紜,曾經天外飛來一筆愛的抱抱,似乎也勉強能解。
言師古與眾人的交情,便是這樣透過一字一句而逐漸熟識。
言家人在歲數有限、命不由己的情況下多半自由奔放,對各種慾望慾求從不遮掩,每個人在各自的場域中盡是才華豪橫之輩;唯獨言師古,因為查覺到自身不幸的體質長年自閉獨居,偏偏好吃又好色,於是走向自我動手豐衣足食的道路。
十O歲時,他第一次接觸到情色文學。
雖然色情對他那個年紀而言無論如何都是新世界的大門,然而不同於影視漫畫作品當中那麼具體的肉慾橫流,文字雖然沒有畫面,但字裡行間卻盡是想像的自由──對一個處男來說,這樣的刺激雖然不如漫畫影片那麼直觀,但琢磨起來的樂趣卻能夠超越現實。
如此把自身慾望訴諸於文字的方式深深打動了言師古。
他雖然總是生人不近不苟言笑,又因長年獨居導致社交能力相對較差一些,但骨子裡畢竟是言家人,既有言家那份多領域發展的才情,也有言家人那時不我待,想要追求被認可的心情。
他看,他想──等到他意識過來時,他已經寫好了一部短篇,按下發表。
情色文學畢竟式微,龍虎豹俱樂部的用戶年齡也偏大,但言師古樸拙中那股真摯下流的心情在一群老屁股們看來尤有獨到之處,畢竟三十歲之後純情純愛太過難得,文章一出頓時讓眾人有種回歸初心的青春感。
當然,他們當時並不知道言師古的年紀。
相熟之後的懺悔和驚訝姑且不表,言師古很快便被龍虎豹眾人認可。
都說文以載道,都說立言乃三不朽之一。
現在文字更加純熟,依舊還是處男的他當然還是在這條路上奔馳。
他不下廣告,卻樂於在拿到新玩具之後進行各種測試,雖然多了點什麼而有所偏科,但物理上的感受卻是能寫成文字的──除了針對新玩具的感想,龍虎豹俱樂部的大家也喜歡幫襯這位小老弟,總是讓各種新玩具的品項名稱強制在作品中露出。
接接單、測試玩具、寫寫變態的東西、開心地在自己的情色小說裡置入。
他感覺自己這無聊的人生簡直充滿了意義和使命感。
時光如梭,歲月靜好。
言家雖然人口日漸凋零,逢年過節聚會中心也早已不在老宅;但家中代代自有設計師建築師各種師無聊的時候便回家改造一番,美其名曰上貢先祖。或許是一間房間,或許是一層樓的改建,又或許只是實驗性地打出一片偷光的窗照亮室內──於是就連堆放情趣用品的儲藏間,也有股讓人不想久待的堂皇中正之氣。
簡單來說就是太漂亮了,在這邊寫色情小說會讓人感到自慚形穢。
玩具依照廠家顏色盒裝大小分類排列。
客人的預訂單子也寫清楚編號,一格一格準備出貨。
「店鋪」的空間如此,言師古自己卻習慣待在閣樓上辦公、創作,他是討厭陽光的,偏偏那幾扇透天的窗戶真正有偷天之感,只要尚未完全入夜,總是能映照出不同的光源變化,這種被日夜變化提醒催更的感覺並不好受。
醒了之後先查閱訂單,簡單自炊午飯之後繼續處理,一邊進食一邊回覆買家的訊息。若是作品收到讀者留言也在此時一併回覆,日落前跑一趟便利商店,把出貨和補給的事情解決;入夜則是完全的個人時間,寫東西打遊戲聊天上網等等都放在這個時段。
這樣日復一日的寧靜,甚至有時候都讓言師古忘記自己是被死亡追逐的命。
──直到家人們的骨灰寄來為止。
言家祖墳葬在山上,老宅附近的一座山。
言師古曾在幼年時來過一次,但那次甚至尚未入山他便高燒不止,年紀再長之後他又進入了家裡蹲模式,祭祖下葬這些事情當然更不可能需要他來操心。
但現在家裡只剩他一個人了。
他想要留下自己曾經生命過,戰鬥過的存在;而家裡那些長輩、他的同輩們呢?就這樣放在情趣用品旁邊跟著鶯鶯燕燕?這怎麼想都不該是言家最後的血脈該幹的事。
他知道那座山的位置,他知道祖墳的位置,他知道家裡的習俗。
儘管生前一個比一個還要率性而為,但死後的言家人卻出乎意外地循規蹈矩,沒有流行起天葬海葬之類,講求一個入土為安──火葬興盛之後長輩們倒是沒有多少反對,對他們來說,回到祖宅,回到祖墳這件事情的意義似乎更為重大。
言師古並不知道這個習俗是什麼時候訂定的,但現在既然家裡還有他這個人,他就該履行言家人的職責,將他們的骨灰帶回祖墳下葬。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需要處理這件事,也只能夠盡自己所能臨時抱佛腳上網查查相關程序資料,結果眾說紛紜,看來看去不是沒有條件就是還得再等上一定時間,最後確定自己只能夠做到趕在太陽落山前完成這件事。
沒人會看見,但他仍然慎重地梳洗打扮,出門。
夕陽西斜,他必須抓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