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趣除靈師(二)

2024/04/08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Chapter2 很久很久以前


 

  她是祭品。

 

  她是言家因為一己私慾而被鎮靈於異鄉的孤魂。

 

  儘管在當代有著最強陰陽師之稱,但當時懷有身孕的一条夏子正好處於靈力最不穩定的時節;生產這件事無論何時始終伴隨著極大的風險,對出身高貴的人來說要注意的事項也隨之增多──孕胎之時是否能夠保持母體安泰、出生之時是否能夠避開各種風險、生產之後幼兒是否健康無礙……每增加一項注意事項,一条夏子就必須分出更多的精力。

 

  畢竟人在異鄉。

 

  若是還在京都或許一切好說,儘管出身分家,但一条夏子在家中的地位早已不是嫡親庶出等等能夠影響的;身邊只要有三四體己人這時自然能夠安穩地在長廊慢賞花開花落吃著醬油團子,保持一定的運動量直到順利分娩任何事都不用她操心。

 

  然而在此刻的台北,產婦體制也才剛頒布不久。

 

  言家世家大族要找個穩婆幫忙並不困難,然而一來這個生命並不是被所有人所祝福,二來民間穩婆所謂常識對一条夏子這個受過系統科學教育的人來說實在是無法託付全部的信賴。

 

  ──更何況,這是她和他的孩子。

 

  是她和他傾注無限愛情的孩子。

 

  一条夏子當然沒有生產過的經驗,於是她只能根據自己的知識教育、根據自己安身立命的六壬神課些許記載,盡可能給孩子最好的環境。

 

  於是她一身靈力大多用於維繫自身和孩子的健康,居所附近的警戒布置也隨著時間推移,度過躁動的夏天之後便下意識鬆懈一些。

 

  總督的命令在七月上旬完成,下一次的堪輿相約於十一月繼續。

 

  言家雖然已傳出些許耳語,但福吉願意為了她和孩子讓出繼承權,想來堵上那些人的嘴問題不大。

 

  至於小妹……夏子認為自己都擺明車馬來到遠方的島國,這樣直接放棄家族政爭的行動顯然比言語上的承諾更加可靠,她應該也沒有出手的必要才對。

 

  ──但結界被破除了。

 

  儘管身體再過度虛弱之下周圍結界強度不如以往,但一条夏子仍不認為尋常的飛禽走獸乃至言家諸人能夠輕易進到這處山間老宅,更不會如此有針對性地直接拔除她設下結界所用的鎮靈木樁。

 

  術式被破解的反噬讓夏子不由自主咳出一口鮮血。

 

  得先退避。

 

  儘管這樣可能有些許風險,但現在還來得及鑽往更深山之處,她必須保下這個孩子。

 

  她顧不上擦拭嘴邊的鮮紅,顧不上之前準備的那些消毒器具,只把備用許久的乾糧帶上之後立刻果決地推開房門。

 

  但眼前所見卻讓她無盡冰冷。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一条夏子當然想到她的丈夫言福吉過,但事出突然,連她都沒有預測到結界會被破除,在言家祖屋的丈夫又怎麼可能瞬間趕來呢?他就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沒有靈力不懂修行,身子骨甚至說不上強健。

 

  可打開門的瞬間,她卻看到了言福吉。

 

  ──奄奄一息的言福吉。

 

  言福吉是個普通人,可在一条夏子推開門的那瞬間他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樣,不顧自己那遍體鱗傷的殘軀,不顧自己那深已見骨的傷痕,像是用盡最後一分力一樣牽扯著全身劇痛之處喊出一句「快走!」。

 

  然而就連這句最後的叮囑也只是奢望。

 

  就在他仰起脖子發出聲音之前,一把長刀毫不猶豫地從他的後頸刺入,甚至像是知道一条夏子的眼光必然注視於此,極其殘虐地轉了一圈,抽刀之際大量鮮血如殘陽一般灑了整地。

 

  逢魔之刻。

 

  極陰之時。

 

  天時、地利、甚至最後那讓一条夏子絕望的人和……

 

  她甚至無法做出最後的拚搏,便當場暈轉過去。

 

 

  橫死為怨。

 

  橫死為念。

 

  橫死,為怨念。

 

  所有非自然的死亡幾乎都代表著心懷不平,而心懷不平者必然會在這世界上留下什麼──而這個「什麼」,又會因為死前帶有多少怨念而凝結成型,進而侵擾至現世產生影響。

 

  一条夏子死得很慘。

 

  在賀先生的引導之下,不諳陰陽五行之術的言家人被設計入局成為儀式的一環──他們或許是為了自身的利益,或許是為了所謂的家族未來,或許只是被人利用……但無論如何,身為儀式的參與者,他們必然承擔了一条夏子的所有怨恨。

 

  生前強大的陰陽師若是自然死亡還好,但遭逢厄運算計,則必然也會生出最強大的怨靈。

 

  而夏子在這個過程中全程保持清醒。

 

  她看著自己被肢解,看著那些人在害怕恐懼之下隱隱展現出暴虐和扭曲的興奮感,看著自己的殘軀被丟入鍋中烹煮,除了言福吉以外的四房在賀先生的威逼利誘下共食之。

 

  孩子?流掉了。

 

  一条夏子甚至無法發出一聲悲鳴──真言術雖然未必需要開口,但言隨法出的威脅自然大過在心中的複誦默念,以賀先生行事之周密,必然不會在這點「小事」上犯錯。

 

  那些恨、那些疼痛。

 

  那些哽在喉嚨無法吐出的所有字句──  

 

  全數成為詛咒。

 

  她詛咒言家年年傷殘,一年必有一死。

 

  她詛咒言家所得溢滿,卻無法歲盡天年。

 

  她詛咒言家生不如死,死後無生。

 

  她詛咒言家人口凋零,直至死絕。

 

  在一条夏子生機徹底斷絕之際,一条夏子的怨靈便在原地應運而生──但畢竟一場精心計畫的謀算不會只停在這裡,分屍分食的過程除了加劇一条夏子的怨恨之外,更精妙的一點則在於這是天生對怨靈的鎮壓術式。

 

  以靈肉為點滴,分而鎮之。

 

  這讓言家順利封鎮一条夏子這個新出生的強大怨靈,卻也讓一条夏子的死前詛咒流徜於言家的血脈之中。

 

  或許這個詛咒會隨著言家最後的血脈消逝而絕。

 

  又或許,詛咒解除的那天,便是對世界充滿恨意的絕世兇靈甦醒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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