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狂歡同人創作|布儡 x 伊得|
或許是被嚇得失去真實感,也有可能是他在布儡的影響下對這些事件不再驚訝,他蹲下身來觸摸了人偶,當手指壓下時,裡頭蘊含的水分便稀哩稀哩地落在地上,而那個被他戳出來的洞也無法回復原狀了。
這大抵便是人類與人偶之間的差別,他恍然地想,而布儡驚訝地喊了一聲,儘管聲音微弱還是被伊得聽見了,他抬頭向布儡投以眼神詢問,對方接住他的問題後便輕快地說道:「好奇怪唷,以前可以彈回來的。」他學著伊得的動作在方才那處凹陷用力按壓,被水泡得發軟的木頭便被他給撕了下來。
還來不及阻止布儡,人偶藏在內裡的機關便裸露而出,大張的嘴喀喀咬合著,彷彿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布儡頭也沒回,乾脆俐落地把人偶的頭掰斷,那顆頭顱便咕嚕咕嚕滾到伊得腳邊,空盲的眼裡映出伊得緊張且迷茫的臉。
「達令~我找不到『老闆』耶。」布儡端詳了許久後說,手掌還蓋在頸部的斷面上,他把人偶重新塞回布簾裡,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來,彎腰拾起把頭像個籃球一般圈在腰際,偏過頭對著伊得說道:「我們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吧?」
「……好。」伊得嚥下疑問與恐懼,跟在布儡身後走著,雨水打濕了他的外套,透出藏在裡面的襯衣,在視覺死角間,頭髮下隱約可見一道被深刻出的數字,與先前布儡頸後的稚嫩英文相異,而更加成熟且刻意的──Eiden。
還有幾抹暈開的公式,層疊錯雜成胎記般經久,卻又不突兀的痕跡。
布儡手環著抱起那顆頭,帶著伊得在場內四處尋找著口中的「老闆」,略長的髮尾彈跳起來就像是布儡的心情,似乎能和伊得這樣散步便是他最期盼的時光。伊得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他,避免跟丟,儘管布儡自己也不允許自己與他的達令分離過久,雨水稍稍打溼伊得的眼,他勉強瞇著以將周遭的景物攝進腦裡。
儘管早就知道布儡的想法和正常人有些許不同,過去在小木屋的生活裡伊得也不常將這點視為困擾,如今他才徹底明白他與布儡間的差距代表著什麼。在布儡的視角中,全部的居民似乎從一開始就是人偶,也就不存在任何怪異之處。
無須進食、無須睡眠,對於生活的慾望只有和伊得呆在一起。
這樣看來奇怪的或許是自己,伊得鬱悶地嘆著氣。布儡立即停下腳步回頭,伊得正在沉思著沒注意到,遂狠狠地撞了上去,布儡的背還算堅硬──他像是發現新大陸般在心底略為驚嘆,而對方胸前的寶石取代了背脊,是輕巧旋身的小木偶,又和伊得平視,「達令走不動了?」他說著,「要背你嗎~」
「啊、嗯……」伊得摀著自己的鼻子搖頭,布儡的手貼了過來,拈起伊得的前額髮絲順帶擠壓出雨水,在視角的錯位下,剛好從髮絲間離開的水珠便大大放大了布儡的笑容,儘管只有一剎那,伊得還是接起本以為自己已然忘卻的記憶。
他握上對方溫暖的手指,想著那時也是同樣的雨天。總是帶著自己玩耍與照顧自己的對象不知怎麼冷漠得異常,他還不曉得什麼叫做關心與愛,彆扭地搭著對方的手,沙灘上碎石漫佈,但對方總是能找到沙地上安全的所在,伊得只需要踩在先前留下的凹陷上,便可走得安穩。
在他努力邁著小小的步子散步時,卻聽見另一側傳來的:實驗失敗了、果然還是這樣無趣──……另一名照顧者說的話伊得分不清,惶恐地想再將手上的手握得再緊一些,只是總是能夠發覺他需求的人竟無視以對,伊得想開口,卻發現自己已經幾乎忘記說話的方法。
而照顧者在海岸邊搭上帆,船隻微微晃盪,在雨天裡遙遙朝海的另一頭遠去,徒留伊得和他在原地,任憑他倆的生命與小島共存續。
伊得眨著眼,布儡手的溫度與自己記憶的影子詭譎地相似,他直覺性質地將兩者聯繫起來,連同那片海灣也越發清晰。但手的大小不同,還是說這一切是比較而來,他的時間被消失但也真實地向前走,但布儡、小木偶、保母型照顧者──隨便怎麼稱呼吧,時間永遠永遠停在了那片海灣,小島的時間也在此凝滯而不曾改變。
此刻的祭典也如同當時的安靜,在長久的時光裡、被造物者忽視的成品裡,時間不知為何竟又開始轉動,屬於人類的,更正確地說屬於伊得的生命被人刻意地接續延長。
當他們彎過一條巷子時,艾斯特和墨菲突然從巷子裡竄了出來,帶著一連串爆炸與噴飛的擺設物件,布儡趕在聲音抵達前把伊得扯到自己身後,用身體擋住冒失的他們。
「嗚哇哇哇!小艾斯特怎麼會躲在這裡?裡面有壞蛋嗎?」布儡的聲音悶悶地,在接連不斷的噪音中顯得模糊,伊得墊起腳尖想看前面的狀況,但布儡實在太高,他勉強認出一兩搓粉色的色塊在眼前忽上忽下地跳。
艾斯特引以為傲的造型如今蓬亂不堪,墨菲本就過少的衣服布料更加破爛,他們身上充滿大大小小的刮傷,似乎還滲著血絲。伊得偷偷地邁出一步,卻又被布儡攔住,「達令?你要去哪裡?」他的眼睛澄而無波,但隱隱約約有一抹危險的光在其中閃爍。
「……那個是艾斯特吧?」伊得指了指,謹慎地說著:「就看看也不行嗎?」
「不行唷~」布儡的手依舊攔在前方,「判斷:危險程度已升級。」
「布儡……」伊得手足無措,眼下的情勢十分不妙,布儡的態度讓他感到陌生,而艾斯特與墨菲的態度也使得他無法確認立意是否良善,在他們之間隔著一條巨大的橫溝。布儡是其中最大的未爆彈。
而打破寂靜的還是艾斯特,他把頭髮重新整理好,儘管面上的髒污尚未擦拭,但氣勢已然出來,嬌小的身子稍稍抬起了頭──「不穩定的因素必須要剷除。」艾斯特說,「你明明知道你有多大的破壞力。」
「判斷:在可控範圍。」布儡的聲音毫無機質,冷靜漠然地就像是在陳述或朗讀,但伊得可不覺得布儡有什麼不安全,他試圖推了推布儡,想逃離如今早已變得詭怪的祭典,而布儡僅瞥了他一眼,又將頭轉到艾斯特前方。
「就說要好好銷毀實驗品,讓他們自己亂跑會出事的。」艾斯特噘嘴表示不滿,他沒有理會伊得向他投來的求助眼神,以超出一般物理常識的方式在原地高高地跳起,隨著他們後方冒出的濃煙一起消失無蹤──不對,伊得順著他離去的角度看,一隻粉色蝙蝠正優雅地站在攤位間的橫樑上,用他寬大的翅膀遮著嘴,大耳在風中微微款擺,發現伊得的視線後,又倏然振翅飛走了。
伊得回過神來,墨菲沒有其他動作,只是從煙霧中抓起一隻不斷喀拉作響的人偶,指引著他們朝伊得襲來,「主人抱歉啦!都是艾斯特叫我這樣做的!!」他一邊這樣做嘴裡還不忘大聲呼喊,隨即憑空消失,化為細小的黑點追隨艾斯特離去。
人偶的手裡拿著從周邊撿拾而來的危險物品,刀與斧頭不在話下,或許是爆炸造成的傷害,有的人偶走著竟就在原地解體,他們的混亂造就了更多人偶互相干擾,竟沒有任何一個人偶真正地抵達伊得這邊。
「達令,這邊很危險……」布儡似乎終於恢復正常,他的聲音穿透了伊得迷茫的思緒,變得清晰起來,「我、我有傷到達令嗎?對不起……」
「沒關係的布儡。」伊得苦笑地打斷他,牽起布儡沒有拿武器的手後四處張望一番,最終下定決心地道:「我們先離開這邊。」
到處都是爆炸過後的痕跡,灰煙讓他喉嚨乾涸,火苗被不斷澆淋的雨水熄去,勉強保持一點兒環境的體面,看來這場雨還是多少有點用處。伊得和布儡鑽進尚且完好的房屋中,敞開的大門彷彿正邀請人們的入侵,他在心理朝屋主道了個歉,小心地把布儡塞進床上。
渾身溼透的布儡看起來相當狼狽,只有那雙越發灼燒的雙眼還有一點溫度,伊得找來了布巾替布儡擦拭身軀,邊擦還發現就算現在已是人類身體的布儡,在關節處還是有著明顯的球狀痕跡,「這裡會痛嗎?」
「不會唷~」布儡說著,而伊得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地盯著布儡看,試圖找出任何艾斯特所說的「不穩定的因素」來。但除了那雙眼瞳外,他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布儡的不安全。
他突然開始懷念起那雙清澈的雙眼。記憶中好像從方才離開祭典時,布儡的眼睛便逐漸開始轉化,說話的速度變慢、用語也越來越精簡,不知怎麼地伊得想起遲緩這樣的形容詞,若說人類是靈活狡詐的代名詞,那麼布儡便是融合了兩者的存在,靈活的、不屬於人間,以木偶之姿在人類的社會中佔據著一席之地。
儘管在小木偶身上發生的一切,伊得全都無法理解,但又在冥冥之中好像知道這一切必然會發生,於是他雙手捧起布儡的雙頰,感受他柔軟的類人皮膚,問布儡他是否知道艾斯特口中的穩定與實驗代表著什麼。
那個人說忘記了就不要想起來,布儡偏頭說道,遺忘可是人類的權利呀。「但『記得』也是人類之所以存在的理由呢。」伊得這樣回話,布儡略微瞪大了眼睛,藏在瀏海下方的眼睛乾淨得彷彿滴入澄澈的水珠。他猶豫許久卻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如果達令想起來了,會因此討厭我嗎?」
「怎麼會呢!」伊得將自己的額頭靠前,與布儡相觸,再小心翼翼地把對方摟進自己懷裡,觸摸間他發現布儡後背莫名多出的許多傷痕,似乎是方才為了抵擋爆炸而產生的,內心越發心疼起來,於是他撫摸著那些傷。魔法無法盡然實現,終歸是虛於浮華表面──就像是再如何像人的布儡,內裡還是屬於人造物的永恆。
「我是有稍微記得一些事情啦……但有些事還是希望由你告訴我。」
艾斯特隱瞞得最多,對於布儡的敵意也處於高點。不把布儡當作夥伴,反倒是工具還比較恰當,小木屋裡發生的事情他還記得──而且,如今最靠近他所謂的真相竟然還是布儡……來自他模糊記憶裡的照顧者,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伊得擦過那雙手,腦袋裡只剩下一點兒的溫度與清澈的香檸氣息,他隨後以不驚擾對方的速度鬆開,就像也解放了凝縮的回憶自由。
外頭爆炸聲越來越靠近,布儡靈敏的耳捕捉到了外頭人偶的移動聲,他話鋒一轉,本欲開口的故事又抿進他的心底,布儡緊張地告訴伊得他們必須逃離,而伊得無奈地深深嘆了口氣,「又要跑了嗎!?我還沒休息夠耶。」
「我可以背著達令!沒關係的~」布儡把伊得用力扯進自己懷裡,隨著身旁的一聲巨響,他倆正躲藏的房屋也立刻爆開,歪歪扭扭的木偶帶著他們殘破的肢體而來,伊得不敢細看,深怕看見了過去熟悉的人們變成了他所陌生的模樣。這個世界是個巨大的謊言。他突然想到這句話,而他身處謊言的中心,卻從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殘忍虛構。
他也是木偶。與布儡無異。
他被布儡帶到一處靜謐的豪宅,距離祭典場域僅有幾百公尺的距離,他困惑地想著自己怎麼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明明裝飾得富麗堂皇,只要看到便永不忘卻。但伊得在自己的記憶裡卻從沒找到,甚至也說不清在這之前宅址應該存在著什麼。
「以前這裡是達令的家~」像是知道伊得內心所想,布儡把他放下來時這麼說。空曠的大廳裡餘音正緩緩迴盪,他指著一些伊得相當眼熟的東西,有一些甚至可以在小木屋裡找到類似的物品。
伊得拿起一座雕像仔細端詳。
小巧精緻的物件擁有熟悉感,大大的眼窩與厚唇明明應該突兀,卻又顯得恰巧,高舉的手臂像是虛握著小物件,伊得試圖扳了扳卻紋絲不動,但在伊得準備放開時那雙眼睛突然彈了一下,他還沒來得及驚呼,雕像便以奇怪的墜地姿勢逃離了伊得的掌控。
「哇啊!!」
──「達令!!」布儡一個箭步跳了過來,隨著俐落地出鞘聲響起,銳利的刀鋒便在滿是灰塵的屋內分離了混濁與光明,伊得偏在光芒中,看到雕像的實體。不只是掉在地上的那具,這裡到處都是雕像奇怪的靛藍色和歪扭的造型,過於抽象的藝術品佇立於各處,布儡看見後還訝異地眨起眼睛。
「好多達令?」他說,「欸~怎麼變得這麼多?」
伊得瞄了一眼,發現某具雕像把視線投回來時又假裝挪開,「這都是布儡做的?」
「我只有做一個~但其他的……」布儡思考了幾秒,但又不怎麼在意地向伊得說著雕像的來歷,「他們會守護這裡,不會被其他人破壞喔~」
伊得接過布儡塞過來的刀,看著對方蹦蹦跳跳地開始在雕像間奔走,並逐一放回臺架上,又興奮地告訴伊得以前他們在這裡生活時會做些什麼。
不擅長做飯的「父親」為了生存製作了人偶,讓他的生命從初始便是完成式,永不迎來終結,而兩個幼嫩的生命相互依存成長,玩耍、用餐或者累積點滴回憶,使魔們跟在父親身旁,偶爾轉頭看著他們,卻又淡漠離去。
但那是為什麼呢?不在乎為何又要創造。伊得不是很理解,被布儡照顧過的模糊印象又開始攻擊著他的大腦,他甩甩頭放棄深究,撫摸著那些手繪的作品,冊冊疊夾在散落的書籍中。
書房很冷,身側巨大的空洞彷彿被人轟炸,外頭的風吹進來時令人產生即將失足的恐懼錯覺,他舔了舔乾澀的唇,困擾他十來年的記憶被人輕易解開。
但如今他就像是知道了書名卻不知道內文的讀者,帶著對自己的陌生,想將書封掀開一些。
「因為『觀察』本身就是理由~他是這麼說的。」好奇如果人都依循著既定的選擇與規範,那麼人類應該可以活得更加乾淨。植物向陽、海潮季變,在大自然中無法被推翻的真理,都會導向某種既定的結果,布儡指著似乎是手寫的實驗手記念道,伊得看不懂這些特殊的字體,只是內心產生出了無生趣的無力感。
而人偶也是,在魔法中雕塑與捏造,沿著虛構的歷史,他們沒有過去當然也無法自此紮根。如今全島唯一能被稱作人類的,僅有伊得。布儡說到這裡看著伊得,將一頁人偶說明圖攤了開來,遍部圖示關節構造與密密麻麻的墨水字跡,布儡,左上角明顯不是由同一個人的痕跡歪扭寫著。
而他第一次感覺到對於布儡的恐懼,那樣狂熱、真心且不具回報的,究竟是命令使然,抑或類人意識主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