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清醒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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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狂歡同人創作|布儡 x 伊得|

  他醒來時恰巧是夜。

  恍惚的夢境像是毛線般細密糾纏,充滿飽脹且膨大的虛幻感,光怪陸離的思緒相互交錯,在伊得的腦裡留下多片殘影。其實他最近已經很少做夢了,關於他們的記憶模糊不清,只有一點點微弱的印象。

  沒有素材的夢境再怎麼拼湊都只是空無,但關於那些曾經發生的故事,伊得卻有一點帶著瑩光的畫面。

  像是對方總是將頭髮隨意垂墜,消瘦的髮絲帶著淡金色澤,而另一位則圈攬起伊得的腰再坐上小凳子,倆人便一同蹲坐在他身旁,看著那雙手快速地捏塑泥製作品,木頭在指間彷若施展魔法,較為尖銳的刀刃則靈巧轉圈,切割出精巧的平面。那些喀噠節奏富有規律,伴隨伊得的童年延伸舒展。

  於是在很偶爾的特別日子裡,伊得才會再想起一些,例如現在這個終於長成能夠擔負他們遺產的年紀,搬進這間老舊小屋的第一個夜晚。

  再往前追索,有時也是大雨過後的虹彩,當育幼院的老師們帶領所有孩子,一同撿拾難以理解為何會出現在沙灘上的漂流木,並將之推到卡車上,伊得會坐在檔板邊緣,回頭望去時正沿路撒著遍地晶瑩的碎沙。

 

  ……他頭痛地揉著額角,碎片與碎片相互撞擊後也無法產生更多火花。

  伊得在此決定停止思考,接起的記憶或許將憑藉時間淡忘,只能在一圈圈的漣漪中放手讓回憶漂流。

  他反覆眨著眼睛終於驅散些許睏意,伊得望著房內的窗口,隨手栽種的盆栽最頂端有著一顆滾圓的月亮,良好的視野造就了育幼院鮮少看見的景象。他們就是因為這樣漂亮的風景,才選擇把屋子建在這裡的吧?

 

  與故去親長建立起關係的感覺還不賴,儘管或許都是自己的臆想,正如育幼院的棄兒們總是幻想過去再編織虛構,從中汲取一些浪漫的元素,聊以安撫躁動的心神。伊得因為失憶而失去了這個權利,生命牢牢地綑綁於空無,但這些想像至少能讓他連日沒睡好的焦躁緩解不少。

  改日老師過來時要說些什麼呢?他再度嘗試回憶自己的過去,要盡可能擁有多一點喜歡這棟房子的理由。

  今早下過大雨,伊得想起前幾天,在市鎮公布欄貼著的新聞消息。遲到了好幾天的雲帶著大量且舒爽的氣體,夾帶著如冰似地絲涼的雨裹著這座小島,澆透了草葉,而涼風劈哩趴啦地吹著,損毀不少公有器物。

  好在自己放在外頭的那些也沒什麼好可惜的,伊得慶幸地想,暗自稱讚自己的未雨綢謬,較易損壞的物件堆疊散落在室內各處,外頭多得是廉價儲水木桶或作物,獨身也不需要吃得多好,乾糧尚可供應他颱風期間的用量。他下午確認過後才安心去睡,直到現在雨停過後的夜半時分,才被靜寂的夜給驚醒。

  伊得揉了揉眼角,打起呵欠,再攀著窗沿往上看去,伊得驚呼一聲,被清澈的天空驚艷到了。

  他連忙再度眨起眼睛,確認不是自己的幻覺──白日裡張狂的烏雲褪得很乾淨,天空只留下一行彷彿摻雜許多玻璃碎片的星河,沿著地面劃出線條,勾勒遠長的痕跡,而那枚月亮甚至還帶有一圈米白色的暈染,光線藉著風滑進室內,輕巧照亮伊得的床。

  伊得枕著的厚被早已順著脊骨滑了下來,沉甸甸地,不知是被他自己的汗水浸濕,抑或早些窗外驟雨的潮氣漫入房內,聚攏在他身邊的黏膩空氣壓得人腰際都被迫矮了一截,連喉嚨都梗塞著悶氣。

  伊得終於看夠了,收回視線時他乾啞地咳,側過身體把手伸進黑暗裡摸索,試圖找到睡前放在床邊的水杯。但他卻只找到一截斷裂的握把。不出所料地杯子早已摔了下去,浸濕一地的涼水。

  伊得無奈地嘆了口氣,這都第幾次了?窗戶好像怎麼關都關不緊。

  明天天氣好一點,得嘗試看看修補窗戶的可能性。

  他推開棉被,下了床,久未清洗的被褥有著陳年的棉絮,擱在他手臂上,痠麻的大腿在地上站立時略有疼意,腰部也隱隱作痛,伊得只能先扶著床柱吃力地站穩,順著牆壁慢慢走到走廊。

  如果這些症狀是豔遇造成的那倒還好說,性的愉悅可以蓋過許多不適──伊得在櫃子裡翻找出火柴,點燃掛在牆壁上的蠟燭,眼前的火苗一跳一跳,他的身影便搖搖晃晃地浮貼於牆上──但是畢竟是工作操勞時姿勢不良引起的老毛病,說出去的話恐怕除了勤奮外沒有其他評語了。

  真是可惜。他不禁笑了出來,這下又扯到後背的舊傷,伊得齜牙咧嘴地縮了下腿,凝視蠟燭許久,確認火光穩定後才把身體挪進廚房,並在沿路點起更多的燭火,以免回頭時找不到路。

  他對於這間屋子還不是那麼熟悉,縱然、或許、可能……依照老師們所說的他曾在這裡住了很久,直到致使照顧者們亡逸的海難發生後,才倉促搬離,進入育幼院安頓下來。

  伊得的手捻著火柴想了想,對於這番童年的說詞還是有點困惑。

  但好像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十歲以前的記憶全被留在那場大雨中,「好像什麼老氣小說的情節。」伊得自嘲地說著,聲音盪在空曠的屋內,只有點火時的劈啪聲響回應了他。隨後他在水滾前先拿出碗充作杯子,撈去鍋裡水面的雜質,才又裝了一碗。當液體滑進食道時,也撫平乾渴的喉嚨。

  廚房也有窗,但伊得今天還沒來得及清洗到那裡,塵灰的玻璃映出他充滿睏意的臉。他百無聊賴地用手指貼著玻璃,沿著映在上頭的臉龐輪廓劃出一個弧形,在自己眼睛處用力抹了兩點,而後再用指背把塗鴉全數塗去。

  提醒自己明天要清一下這邊。伊得滿意地收回手,已稍作清潔的塗鴉透過半濛的窗,院子裡雜草橫生的慘況讓他不禁痛苦地皺眉,在心裡盤算著,倉庫裡鏽蝕斑斑的刀具無法俐落地除掉植物,還是去邀請朋友一起來整理……?

  「墨菲應該會喜歡?艾斯特的寵物也許可以在院子裡造個窩?」伊得自言自語地說,雙手環胸,手指在臂膀上敲擊,眼前的院子遠比鎮裡的大上許多,他錯估了自己的能力。

在想起友人們時,伊得忽然感到有點抱歉,畢竟甚至連搬遷一事都沒有告知,人就繞到島嶼另一頭了,「希望他們不會生氣啊。」

  伊得把碗丟回小櫥櫃裡倒扣放好,水痕沿著木紋緩緩滴落,他見狀便再拿出抹布墊在最下面,並打了個呵欠,準備熄火後再回去睡一下。手貼著鍋爐暖暖地,還有點餘溫,熱度讓他有些捨不得放手,而當伊得抱著鍋子準備挪到旁邊桌上時,下意識地搓了下手指,那靠近人類正常體溫的溫度,增添了幾分屋內的人氣。

  他舔起嘴唇,表皮的乾澀讓他對自己產生微妙的嫌棄,決定明日去找艾斯特補貨時順便買點潤唇的用品,既然決定在海邊長久生活了,那身體狀況也必須細心照顧才行,畢竟可沒有人會希望接吻時嚐到一嘴的死皮吧。伊得下意識用牙齒咬住上唇,淡淡的血腥味頓時瀰漫齒間。

  好痛!他連忙鬆開牙關,疲憊的身體沒有給他相應的回饋,禁慾了好幾天依舊顯得寡欲,獵豔這檔事還是只能容後再議。伊得回頭放好鍋子,算著他上一次身心都獲得愉悅的時間,竟是好幾個月前。

  忙碌的生活從不停下來等人,成年在即,伊得總是扳著指頭,算著將來獨立所需要的生活費,轉眼間竟來到海島的單身人士用做聯誼的祭典。伊得沉默半晌,詫異外還有點心酸,幸好颱風延宕了活動期程,場地根本來不及布置,他也就沒辦法在這關頭找到誰來溫存一番。

  從廚房的窗戶可以更直觀看見外頭的狀況。伊得想到這裡趕緊湊過去瞧著,過往舉辦祭典的沙灘場地屢屢被評為最佳的浪漫地點,風水或許佔據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海島的人總是對於海灘有種浪漫的幻想。於是伊得抬頭看去方才塗抹過的玻璃窗,幕上竟透出些許啞黃的光澤,在他的桌上打出數道格子狀的重錯陰影。

  他像是燙到般猛然收回了手,仔細地盯著那些陰影瞧,而光澤兩相聚攏,明度緩緩提升,旋即散成昏黃的線狀在他周邊飛舞,從中透出一絲彩虹般的繽紛感來。伊得並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憑藉那些略帶暖意的部分,他大概明白這些小東西並沒有惡意。

  於是他伸出手開始試圖逗弄,在發現它們欲離開桌面時連忙跟著移動,光線慢慢凝聚成拳頭大小的光芒,始終與他保持著三兩步的距離。

 

  ──木板輕微的吱呀聲響起。

  伊得離開了房子。

 

  腳重新貼上地面,柔軟的泥土咬著他的後腳跟,濕軟的內裡不一會便帶著草葉纏了上來。伊得在門沿處稍作停留,蹭掉了表面泥濘。光芒彷彿通著某種人性般,在前方等待他,伊得已經很久沒認識新朋友了,看著這樣精巧的小東西竟覺得特別有趣,忍不住伸出手接住部分,讓它躺在手裡繼續發熱。

  村莊大概沒有這樣可愛的東西吧──城鎮呢?外地世界給予的嶄新事務繁多,特別是光,掌握光的人總是可以操控歲月。艾斯特倒有為小島引進電力的想法,伊得曾愜意地坐在沙灘椅上攪著茶飲,讚嘆著友人對於錢財與嶄新事物的敏銳嗅覺,而那雙略為嗔怪的血色眼啊眨呀眨,像是在說著什麼啊本金不都是你幫忙的嗎。

  不曉得這樣的東西是否也是他的傑作之一。

  伊得淺淺地打了個噴嚏,將捧著光點的手抽了回來,想著改日也要向艾斯特問上幾句。

  夜晚的風涼得讓伊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門口雜亂的物件稍稍阻礙著他的腳步,於是他趕緊側著身子鑽進小道,往更遠的地方去,總算是靠前趕上,「我可是很守時的……」伊得笑了出來,爽朗的笑聲也傳感染了它們。

  膨大的光球明滅地閃爍著,勉強視作友好的舉措,伊得有些驚嘆,伸出手,握起一顆放在掌心查看。像是螢火蟲,還帶有生命的熱度,聚在掌心裡瑩瑩地燃燒、收縮著,每當伊得收攏手指時,都可以發現它極為安順地貼得離自己腕部近一些。

  儘管他不曉得這東西是哪來的,甚至也不知道若跟它走遠後要去哪裡,但伊得卻沒有多加猶豫,熟悉感與莫名的直覺使他無比信任光。腦袋被睡意侵蝕,昏昏沉沉地,卻執拗地指向明滅的光球,而那彷彿進食的擬態,在伊得鬆開手給予其自由後滑順溜了出去,於是他便跟著真正的大部隊離開小屋。

  伊得走了許久,在鼻尖探到海腥味時回頭看去,他的房子早已隱沒於黑暗中。

 

  「這也太黑了吧!」為了驅散內心忽然湧上的不安感,他低聲說著,而部分光球則降到他的肩上,像是水流般向下滾著細小微光,小心翼翼安撫著伊得,左側則有另一團在草地上鋪出冗長的道路,像是捲起的地毯忽然攤平,指引著他往海邊走去。

  伊得拍著肩將之拂離身軀,方才的接觸搔得他的手有點癢,腳落在地面時它們便如同夏夜煙火般綻出一簇簇的火花,而後迅即消隱,腳於是就陷進幾吋軟軟的沙地,裹著一層厚重的光。

  不知不覺,腳踝處已深深浸入海水,身後的地毯隨著伊得離去而褪色,崩解成沙灘的一部分,剩餘的則與海浪相似,起伏不定。伊得內心帶點雀躍,興致勃勃彎腰從中掬起一把,圓形的月光頓時出現於掌心,漾出不規則的滾邊框線。

  出於好奇他沒有選擇鬆手,反倒是蹲下身來把月亮放了回去。海水立刻浸透了他的下身,衣服吸飽海水,與他貼得很緊。伊得感覺有些冷,但月亮從手中溜出去的剎那他竟感覺到焦急難耐。

  他咬了下牙,海底水流款款捲動著他的腳,像是想將他往深海拖去,伊得忽然對自己感到荒謬,颱風的夜晚竟毫不設防地來玩水,若不是現在反應過來,明日的新聞頭條恐怕是自己的死訊。

  他抓了抓頭想趕緊往岸上走去,腳卻被海底的障礙物狠狠地絆了一下。

  ──撲通。

  伊得馬上狼狽地跌回海裡。水花高高揚起,遮起他的身影,於是也被迫吞了好幾口汙濁的海水,「咳咳、咳咳咳咳!」在努力將灌到喉嚨的滯澀吐了出來後,伊得又感覺到膝蓋正隱隱作痛。

  不會是骨折了吧?他聽過很多關於海的殘忍與可怖,當然也在簡短的人生經歷裡看過不可一概而論的海洋,黝黑的海浪絕不是和平的草原。伊得試探性地擺動雙腳,痛楚確實是從雙腿本身蔓延開來的。

  於是伊得忍著疼痛,費力地爬回岸邊。

 

  就在他氣喘吁吁地坐在沙灘上時,撕開布料便發現皮膚已然浮出紫斑色的淤青,幾縷啞紅的血絲映在塊狀漆黑上,蜿蜒攀爬。伊得連忙更仔細地確認自己的傷勢。

  沒仔細看倒還好說,他就著光把身體挪到近一些的位置,全副精神都放在自己的身體上。而彷彿是海水的愧疚般,浪將一塊巨大且沉重的木頭推了上來,邊陲聚著絨毛般的細粉,在他腿間來回敲擊著、試探著他,腳底傳來親吻般的發癢錯覺,恐怕便是使伊得在海裡受傷的罪魁禍首。

  「什麼啊!」伊得苦笑地轉頭看向木頭,再伸出一根指頭推著它傾斜,但復而它又順著重力回擊起伊得。伊得愣了一下,那個畫面就像是他曾在育幼院裡看見的生物,初生茫然,全然信仰著張開雙眼後所見的第一人。

  伊得被這樣的猜想逗笑了,嘴裡說著好啦好啦的安撫字句,一邊勾起唇角,只覺得這木頭也與他有緣,和光點一樣藏著靈性,未來或許能夠讓他獨居的日子裡,多點繾綣的溫慈。

  沙灘上有著木頭斜斜的陰影,伊得扶著地面借力坐直,隨意地拍了下褲子,再抖了抖腿把多餘的砂粒除去。最後才輪到那塊木頭,他伸長手把木頭抱進懷中,打算折一根它外露的枝椏至眼前端詳。

  但就算那只是樹枝也相當堅韌。伊得費了點力氣折斷它,在樹枝最尖處像是大張著手的五指,不知怎麼地伊得還看出樹枝的依依不捨來,他竟產生傷害對方的罪惡感,碎屑勾著他的手,讓伊得想起幼時還待在育幼院裡的小工作。

  撿拾木頭再做成工藝品的回憶清晰非常,不斷震顫的車輛吱吱嘎嘎,他頭昏腦脹地想吐,卻只能攀著同樣脆弱的木製擋板,無依無靠的孤獨。

  伊得無端想發笑,這樣的回憶充斥腦袋,面對眼前的類人造型,讓他沒太詳細思考後便隨口說著:好啦,我這就帶你回家。


  颱風掃蕩過後讓環境顯得雜亂不堪,山間小徑還有不少被打落的鳥巢與樹枝。艾斯特他們走得十分艱難,在墨菲又一次喊著艾斯特的名字,要求對方停下來休息後,獲得了來自對方的憤怒,「臭淫魔!到主人家還有一個小時,要是他餓了怎麼辦!」

  陽光暖烘烘地曬著,殘留的露水在他倆身旁蒸出水氣,連帶著艾斯特的怒意節節高漲,而後他的聲音異常尖利地穿透這層薄膜,恨鐵不成鋼的尾音顫呀顫,鳥雀彷彿被驚嚇到,振翅飛離他們身旁。

  墨菲裝作沒聽見似地,眨了下眼後重新搬起手裡的箱子,要送給伊得的物品撞著隔板,傳出喀啦的噪音。他揚聲質疑道:「不是你拖太久所以才會遲到嗎!」

  艾斯特又跺了下腳沒有回應,臉上的表情除了生氣外還有點焦急,氣呼呼地推開墨菲繼續前進,而墨菲則聳了聳肩,跟上對方,同時胃裡也傳出空虛的響聲,被箱子裡切好的三明治香氣勾出飢餓的饞蟲。

  「所以主人不要我們了嗎──」墨菲嘀咕地說,儘管他不認為伊得是那樣的人,被連連拋棄的經驗所擁有的徵兆,於伊得身上看不見影子。但是他依舊相當擔心,低落的情緒也感染了艾斯特,對方落在地上的腳印深了幾分。

  墨菲沒注意到,暗自嚥了下唾液後才咋舌跟上艾斯特。

 

  艾斯特一語不發地走著,在山頂處終於能看見記憶中小屋的輪廓。那間房子破舊得連屋頂都有損傷,不知是颱風遺留的禍端,還是本就如此殘破。墨菲接在艾斯特身後看到,好像頗為滿意地咦了一聲,「主人的房子看起來還不錯嘛。」

  「哪裡不錯了!」艾斯特氣得用力踩了一下墨菲的腳,後者機靈地先退後一步,導致艾斯特的身體濺上一層泥濘,這下他又顯得更加憤怒,「好多東西要修……窗戶門板還有院子的籬笆……」他扳著手指數著伊得屋子的殘缺,心中的算盤似乎從未停止計算,很快地,他得出結論:「好吧沒關係,我是主人的貼心小可愛,肯定能幫主人度過難關。」

  「主人又開發出什麼玩具了嗎?」墨菲沒聽見艾斯特的顧慮,耳朵僅捕捉到其中幾個關鍵,於是他便露出被這話噁心到的表情,艾斯特回瞪他,墨菲趕緊收回嫌棄的態度,臉色一轉又想起什麼接著問。

  「喔,當然!木頭質感和超──仿真的大雞雞,充滿復古的氛圍,肯定能讓很多人喜歡。」談起生意經時艾斯特便止不住的興奮,還有更多對於伊得的崇拜。

  墨菲也得意地勾起笑容,滿臉興奮地說:「唯一的那根手磨的在我房間──」

  「閉嘴!沒人想知道這件事,你講出去就等著被追殺吧,笨淫魔。」

 

  情趣用品的話題讓時間過得飛快,當他們終於來到伊得的門前,準備進入時意外發現那門沒有掩好,只剩下一截鐵鎖鬆脫在地上,而地毯更是充滿腳印。

  彷彿有誰情報沒做好,驚慌發現久無人煙的屋子進了個屋主,卻只能硬著頭皮進來打劫的慘況。

  艾斯特先是高聲呼喊伊得的名字,沒有得到回應後更是心驚膽跳地衝進屋內,那火爐似乎有使用過,空氣中殘留的溫度與陽光纏綿交織,塊狀的煤灰撒在地上──當艾斯特順著看過去,便發現一隻生死不明的伊得仰躺在角落,還有一塊巨大的人形木頭壓在他的身上。

  「主──」墨菲在艾斯特身後險些叫了出來,而艾斯特眼急手快地壓住對方幾欲出聲的嘴。

  噓。艾斯特做出口型,同時機敏地旋身,藉著體型優勢鑽進屋子。

  一切都很安靜,直到艾斯特的腳踩上煤灰時才打破寂靜。

 

  他們的動作很快,沉悶的地板如實將聲音傳遞,震得屋子搖搖欲墜,墨菲趕緊接在後頭衝了進來,補給品被隨意扔在門口。

  他跪在伊得身旁,檢查對方的生理狀態。陽光色的的手抵在伊得鼻尖,墨菲透過鼻息間的觸感發覺呼吸聲緩緩,脈搏卻又跳得很急,褐髮下的額頭輕蹙,像是被困在夢境裡掙扎,但沒有危險,故此呼息才顯得安穩。

  可不管危險與否吧,墨菲和艾斯特正因為伊得的昏迷而焦急不安。

  艾斯特嫌棄地彈了下墨菲的耳骨,彎腰扶起伊得的身體,柔軟的溫度讓他心底的弦解了開來。都說臉上的細微姿態能猜測出一兩心思,伊得被他倆的舉動影響地看似將要清醒。艾斯特才不管那些,只能在心裡慶幸著,伊得還有呼吸。

  「主人!」他馬上把頭埋進伊得頸間,等到那隻手毫不遲疑地拍了拍自己的背,他才淚眼汪汪地抬頭。

  墨菲不屑地哼了聲,也趕緊摟上伊得的脖頸輕輕蹭著。

  伊得困倦的眼神中摻著一絲疑惑,或許是發現自己正躺在客廳睡覺的緣故。墨菲期期艾艾地也跟著艾斯特喚了他一聲主人。

  「我沒事啦……」伊得隨手理了下頭髮,髮絲間混雜的沙粒隨著他的頭髮落出,磨得皮膚發癢,他才想起昨晚自己的荒唐舉動,心裡隱約困惑著自己怎麼沒有回家的記憶。

  是艾斯特帶自己回家的嗎?甚至連腳只有睡的地點不平穩所造成的痠痛。於是伊得戰戰兢兢地推開他的朋友們,在他倆投來疑惑的眼神時乾乾地笑了幾聲,同時也瞥了眼自己雙腿,出乎意料的是,腳除了陳年傷痕外竟毫髮無傷。

  「是你們帶我回來的嗎?」伊得問出疑惑。但這話說完他也馬上反應過來,若是朋友帶自己回來又怎會讓他睡在地上,於是在墨菲他們搖頭後,伊得再追問著自己身上的傷。

  「主人你受傷了?」艾斯特高聲反問,撲了過來就想把那條褲子拉得更開一點,伊得只能倉促揪緊自己下身,避免連內褲都被扯破。

  「──沒、沒有啦!」伊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雙腿裸露在對方眼前,正要解釋,但突然想起昨夜的海,又開口說著:「……我記得有?」

  艾斯特聞言抬頭,墨菲搔了搔自己的腦袋,兩道目光壓在伊得身上,逼得他再解釋清楚一些。伊得停頓半晌,隨後慢慢地把昨晚遇見奇怪光芒的經歷講完。首先得到艾斯特的蹙眉,「可是主人,昨天晚上有下雨耶。」

  「而且是颱風那種的超級豪雨。」墨菲補充說。

  「如果是主人說的這東西的話……」艾斯特偏頭沉思一番,手指靠在下巴上來回摩擦,眼神歛著,只在眼角閃出皎潔且晶瑩的沉紅來。好像真的不太真實。伊得讀懂他的未盡之言,略為尷尬地笑了幾聲。

  他揉了下發疼的後腦勺,沒有利器撞擊的痕跡,所以先排除他們先前說的搶劫可能性,可能真的是做夢吧。伊得不以為意地想著,這陣子壓力太大,昨晚竟是他睡得最好的一晚,陽光透過窗戶直射而來,伊得舉手擋在額前,見沒起多少作用,只好悻悻然地垂下手臂。

  不過很快他們便把這件事翻篇,畢竟在確認身體狀態良好後依舊有許多事需要處理,伊得先是慎重地為自己不告而別這件事道歉,再為他們簡單介紹這間繼承而來的遺產。

  老舊腐朽的木製家具早已被伊得處理乾淨,他還告訴朋友們自己在小屋裡找到的工具。而且或許這些來自雙親的遺物,將會是找回記憶的線索,伊得如此開玩笑說著,手指彎起並拉開工作室的門。

 

  一束帶著灰澤的光線瞬間傾至他們腳邊,當伊得準備帶他們進入工作室時,卻發現那門無法完全敞開。艾斯特也遲疑了一下,補充說剛剛把木頭搬過來時還能正常使用。

  正當伊得困惑著,是否是因先前開啟方式不對所造成的障礙時,艾斯特探頭過來看見他剛剛搬的木頭──靠在門板前方,直立著像是倚牆而眠的樣態。

  伊得還沒反應過來,艾斯特便使力推著門板,角度的問題讓門的噪音喀啦叫喚,使人牙酸不已,伊得愣了一下,卻又被緊接在後方的碰一聲巨響打岔。柱狀木頭被門推擠至更旁邊的位置,門也終於順利打開。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同時艾斯特還四處張望著室內的擺設,牆壁掛著的工具全都套著一層手工編織的麻布,如實地將尖銳處包覆妥當。

  ……只是不太明白高度卻是孩童能碰觸的位置。艾斯特瞥了眼伊得,決定不去刺激對方前面的記憶論點,話語滾在他舌尖,最後只是轉身,朝墨菲嫌棄地扔去一隻掃把,「過來幫忙打掃。」

  伊得趕緊從半空中攔截,想起過去的總總爭執,忙阻止下一輪的爭吵,轉而從一旁的櫃子中取出抹布遞給他們。這工作室裡太多雜亂的物件了,作為朋友他也不能將粗重的工作交託出去,「謝啦!」他撐著掃把佇立在門前對他們說道,而艾斯特與墨菲則回以一抹笑容。

  「做完事後可以吃飯嗎?」墨菲問著,而臀部又迎來艾斯特的一腳。

  「──不要吵,整天只想著吃的笨淫魔!」

  「主人一定也餓了吧──主人──」

 

  伊得看著好友的互動,輕快說著好啊那再麻煩你們囉,語尾稍稍上揚,也緩解了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並且想著那些被門口的果蔬或許能烹調點簡易的餐食。當他彎下腰準備整理箱子,那塊被艾斯特移開的木頭竟又回到他腳邊,伊得沒注意到,於是便在跪下來的同時硬生生磕了上去。

  「靠!」木頭因衝擊而朝後方滾去,伊得慘烈地叫出聲,又連忙忍著難受咬住舌頭。他用力眨著眼睛試圖辨清狀況,是睡眠不足嗎?這麼大的木頭竟沒有發現?他質疑著,隨後他很快又發現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在起身時木頭已滾到房間盡頭,在伊得抬腳時枝幹便冒出一簇帶有嫩葉的藤蔓,以一種古怪的態度執拗地想接近伊得,而他的腳踝已被緊緊纏住了,那藤蔓卻依然向上攀爬,直到攬住伊得的大腿才停下。

  那幾秒相當難熬,越加繃緊的力度正試圖把伊得鎖於其上,他甚至能聽見木頭的話音,帶點親暱的熱絡句子透過草葉觸碰,像是腦中自然而然地便可讀懂所有不曾明說──

 

  「主人?」艾斯特發現伊得的心不在焉,叫換了好幾聲都沒有反應,眼睛原本還盯著窗戶外的景致,盤算著商店搬遷過來是否能節省店租。但等到伊得模糊的回應後更感不對勁,他拋下抹布看向伊得的方向,一個木頭直挺挺地站在伊得先前的位置,歪斜的角度像是正瞥頭凝望著自己。

  於是艾斯特試圖靠近幾步,木頭喀拉喀拉地扭轉、偏移,詭異地與人形更加相似,隨即伊得被糾纏的狀態便映入艾斯特眼中。木頭──或許稱之為人偶更加妥當,那樣的脖子與頸部早已岌岌可危地分離,只剩下一層帶有腐敗氣息的樹皮將兩者硬是搭在一起。

  那具人偶站得筆直,望向艾斯特的臉部有著巨大的眼窩凹陷,艾斯特停在半路,隨手拿到的刀刃藉著陽光的陰影下隱藏起鋒芒。

  伊得似乎沒受什麼傷害,還有餘力哄著般拍了拍藤蔓粗糙的外皮,耳朵機敏地捕捉到方才艾斯特的腳步聲。只是可惜視野被那些枝葉輕輕掩蓋,望出去的世界像是帶著一層瑰綠的色塊。「艾斯特?」伊得向後,試探性地踢了木頭一腳,墊高的腳尖被拉扯著,正中間的筋撐得發麻,渾身顫抖著,卻依然盡力維持不至於使自己窒息的角度。

  而後藤蔓終於妥協,順著伊得的出力的方向力道緩緩分開,於是伊得掙脫箝制,回到自由的空氣裡。「……嚇死我了,這是什麼啦?」以為是朋友不知從哪弄來的玩笑,他努力拋卻怪詭的猜測臆想,鬆了鬆筋骨笑說道。

  但當他眼神朝下時,艾斯特手裡尖銳的銀刃,便毫無徵兆地出現。伊得停頓一下,還沒找到話語填充這靜寂的空間時,木偶便用力地朝他原先所站的位置倒了下去。

  匡噹。那聲響極為高亢,甚至還將地板砸穿了一個洞,空虛的回音在空間裡緩緩流淌,伊得的注意力也滑落下去。下方的陳年老朽海砂的氣味四溢,沙與沙、木頭與潮濕,彷彿那晚夢境的海浪穿過所有應當具備的限制,藉著他的思緒湧進房間,被陽光凝結成一顆顆的細微粒子,一如夏季盛雪般填滿視野。

  伊得眨了眨眼,兩相疊合的畫面如同失去現實倚賴的夢境,讓他的腦袋抽痛不已。

  於是他緩緩蹲下,在艾斯特眼中便像是被木偶虛抱在懷中,正氣惱地想阻止伊得時,但畢竟他倆沒真正的擁抱,伊得馬上因重心不穩而跌坐在地上。木偶身上也蓋著那層金黃的燦光,具有生命力再次長出藤蔓,伸得迅速而老長,墊在伊得身後。

 

  墨菲見此情況發生後,嘴裡發出驚訝的讚嘆,照著艾斯特的指示偷偷地繞到最後方,手裡握得許久的巨大鐵鎚重得他手腕發酸。伊得屋子中能用的武器並不多,但若是面對這樣的生物倒也堪用,何況那具木偶畢竟是曾一起工作的同僚。

  墨菲心底五味雜陳,但還是眼前的待辦事項重要,趁著伊得半昏迷時靠近了他們,並把槌子朝木偶的頭頸相接處用力地劃下。木偶的頭頓時滾落於地面,咕嚕咕嚕地落入那個方才的深凹中──艾斯特愉快地笑開了嘴,難得興奮地誇獎墨菲幹得好。

はじめまして。我是諾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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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時候他還是會夢見那場滔天的大雨。   像是河水驟然在路徑上斷了線,成為瀑布嘩啦嘩啦地自斷層打下。那時候天空是平整的黑,沒有絲毫屬於雲的褶皺,驚雷穿插其中,硬生生地撕出破口,便在海面上閃爍著,濺起一波接著一波厚重的潮浪。   浪能夠輕易傾覆行駛中的船,而那些憑藉海洋與船隻維生的人,終將被無
  有的時候他還是會夢見那場滔天的大雨。   像是河水驟然在路徑上斷了線,成為瀑布嘩啦嘩啦地自斷層打下。那時候天空是平整的黑,沒有絲毫屬於雲的褶皺,驚雷穿插其中,硬生生地撕出破口,便在海面上閃爍著,濺起一波接著一波厚重的潮浪。   浪能夠輕易傾覆行駛中的船,而那些憑藉海洋與船隻維生的人,終將被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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