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載於台灣搖滾映像誌《映像 16'》發表於 2016 年
當我們談論愛、空虛、正義、自由或自卑,那些摸不著又抽象的情緒字眼時,總會陷入無止盡的思考,甚至是哲學思維上的辯論。我們不斷反思、推翻和假設,畢竟面對這些無法有正解的問題,如果不想憑藉所謂的「大人說經驗談」,就只能依靠著自身成長的環境、同儕或是經歷,去想像這些問題的終點,可能會是什麼模樣。
草東沒有派對的音樂,就像是一場場對於現實社會的剖析以及思辨,如同前篇專訪中,談及新專輯《醜奴兒》時,他們提到的反思「有人說『你還年輕,什麼苦都沒嘗過,怎麼會知道愁的滋味呢?』但難道未曾經歷過歲月的磨練,就沒有資格說想說的話嗎?」,像是反抗著宋詞中提到的「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這些不甘被「大人說」洗滌(或者說是洗腦、說服)的心靈,對於生活、音樂以及抽象感性的情緒「愛」和「友情」,我們都好奇他們的想法會是什麼?
專訪這天,在他們熟悉的環境,花了很久的時間,對談這些略為抽象的想法。而主唱耕佑的內斂、吉他手筑筑的大愛、鼓手劉立的冷靜以及貝斯手世暄的理性,四位團員們分野的性格在酒精催化的微醺狀態下,跟著問題讓思緒遊走感性與理性之間,混亂卻又帶著條理的對話,嘗試勾勒出草東沒有派對在大情緒音樂背後,團員們的生活態度及內心思維。
回到玩音樂的初衷,重點是要懂得審視、表達自己。
每個人玩團的起心動念都是簡單幾個情緒字眼「帥」、「屌」、「爽」,但這些往往著重在音樂性上,聊及「下定決心認真玩樂團」的契機,團員們都陷入了一陣深思。一段時間後,由主唱耕祐率先開口,「筑筑對我的影響很大,(認真玩樂團的)重點是對創作的定義是什麼,還有面對的態度跟方式,我自己其實一直以來是蠻懶散的,就是我爽就好。但後來因為筑筑很討厭這樣的人,我其實也很討厭這樣子。」於是當耕祐開始用懶散的態度面對音樂這件事的時候,筑筑總是扮演著坦白直接的提醒者,就像是條繩索般拉著耕祐向前「他應該很討厭我吧!」筑筑笑著吐槽。
從耕祐的回答中,可以感受到他和吉他手筑筑之間強烈的羈絆。當人在沉淪之際,身旁在乎你的人往往扮演著兩難的角色,但最終他們總會選擇即使弄痛你,也要殘忍又溫柔的說出那些你不願面對的問題。吉他手筑筑的玩團動機,她害羞地說一開始真的就是因為覺得流行樂手很帥,接觸之後受到 The Beatles 影響,「有時候也會覺得,John Lennon 和 Paul McCartney 的關係就像我跟林耕祐一樣,連吵架的原因都差不多!John Lennon 就是個藝術家,比較感性,跟他(耕祐)很像。」語畢,筑筑有點不好意思地補充道,「當然啦我們一定沒有 The Beatles 那麼強。」
鼓手劉立則十分快速地從口中丟出兩個名字,分別為金屬樂團「Avenged Sevenfold」以及「周杰倫」。最晚入團的世暄說起,自己的音樂脈絡是從流行音樂開始,隨年齡成長,開始懂得獨立思考音樂後,就是陳昇跟伍佰。他也害羞地向團員們告白「因為我是比較晚加入這個樂團,也小他們兩屆,所以剛進搖研社聽的歌曲就是草東沒有派對了。」在談論彼此音樂脈絡的過程中,也勾起他們對童年聆聽的回憶,甚至開始爭辯小學的健康操是誰唱的、周杰倫的歌誰最熟悉(笑)。聽著草東的分享,發現陪伴團員們成長的音樂不盡相同,交織音樂性也交換著透過音樂傳遞的思想及態度,這些相異的音樂養分碰撞出來的火花,構成大情緒打著大節拍的草東沒有派對。
我們無法獨自活著。這團,不只是玩起來很爽而已!
人是群居動物,我們無法獨自而活。樂團就像團員們生命中的一部份,他們來說,或許更像是一個心靈上的停泊站,彼此相伴成長。聊起玩團最快樂的時候,筑筑說就是每個當下,而痛苦來源則是伴隨著表演而生的宣傳以及人際交流。她進一步舉例「其實我本來是一個很不愛講話的人,每場演出都不會跟別人講話,但他們(指草東其他團員)更不會,所以我強迫自己要去做這件事。」人際交流數位化,讓真實變得更小,社群平台興起,就算躲在電腦背後,也無法讓最真實的自己顯露出來。一個無心的發文,也可能被過度的解讀而引起爭論,在發文的瞬間總得謹慎拿捏,該開心自己擁有影響力,或是悲傷自己無法說出百分之百的內心話?筑筑的不適應背後,反映的是社群網絡下真實脆弱、不善社交的人心。
雖然這一切讓筑筑生厭,但她也提到,因為這種幾乎是強迫性的大量社交行為,讓她對於他人的看法不再是透過第三人的敘述,而是透過交流互動,真實的感受和認識那些不太熟悉的人們。相對於吉他手筑筑的較為內斂的快樂與痛苦,貝斯手世暄相對輕鬆不少,「我大概就是變胖了!但這也是很開心的事情,總算有人可以陪我喝酒!」講到這裡,團員們都笑了。而劉立的快樂則是伴隨著玩團而產生的責任感跟認同感,像是草東近期推出的影像,也都是由就讀電影系的劉立包辦導演一職。說起痛苦的部分,劉立小抱怨的說「因為這些責任耍廢時間就變少了啊!很難過!去年延畢就是每天沒事幹,每天在家裡耍廢。」
和筑筑處於極端面的是主唱耕祐,不善於社交的他,比較習慣獨處。因為有樂團,他可以用自己擅長的方式說話,「我不是很排斥別人的人,但就真的不是很會社交,唱歌就變成是一件我可以比較輕鬆表達自己的方式。」而擁有一群夥伴能夠一起創作,寫出想說的話,不只是透過音樂表達,更重要的是成為陪伴。「最痛苦的部分就是怕這樣的看重,在有些時候反而成為一種壓力,但最難過的一定是無法玩團了。」這段話從耕祐因微醺而帶點醉意的口裡說出,像是呼應了「酒後吐真言」這句俗話,從中真實的感受到他對於樂團的看重及珍惜,不只是在音樂上的實踐,更是團員們的陪伴,或者說是彼此之間的羈絆。
互相影響,互為羈絆,草東沒有派對眼中的彼此
草東的音樂很真實,他們的心也很真實,或許這些很內心很私密很肉麻的話看起來對於他們的表演沒有太多直接的關係,但透過訪問,看到了團員間真實毫無隱藏的情感交流,或許無法帶領讀者來到訪問的現場,只能透過文字的陳述,但在訪問過後再聽他們的音樂,我想說關於草東團員們之間的矛盾、極度感性以及憤慨,是完全真真實實的呈現在他們的音樂當中。
草東沒有派對的演出 Talking 中,較常發聲的筑筑笑著這樣形容自己「他們應該會覺得我是個王八蛋吧!就像林耕祐在我眼中也是王八蛋一樣。」耕祐立刻補充說「筑筑在我眼中是很有覺悟的人。」劉立露出尊敬的眼神,附和道「筑筑是個很知道自己的目標,所以很努力在達成的人。」對於團員們的回饋,筑筑又是什麼想法呢?筑筑露出害羞的表情,進一步解釋團員們的意思「我會這樣是因為他們(指團員們)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但我沒有。世暄跟劉立是電影系的,就算沒有樂團也可以做電影;耕祐是一個天才型的人,他要做什麼事情都可以,雖然他一直不認同這件事情。我是他們之中最笨的人,所以才會很認真的做這件事情纏著他們啦!」聽到筑筑這段看似缺乏自信的自我告白時,我思考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否因著在對方身上看見了自己無法擁有的光芒,而讓人更想要堅持著保有彼此間的關係?
在草東沒有派對中,用聲音做為主要表達方式的主唱耕祐說:「世暄可能覺得在我身上有什麼可取之處吧!(世暄:有!!!)但這大概只是在音樂上啦!生活上我比較多要向他學習,一些邏輯、做人處事啦!」說到認識快十年的吉他手筑筑,他語帶感謝的說,「我們真的就是互相影響,她也是一直激勵著我,很多事情我會很在乎她的想法。」假如說人生從十八歲開始,筑筑是少數幾個陪伴耕祐人生從零開始的角色,這樣難以切割的友情更是一種心理上的羈絆。
聊到看起來冷漠的鼓手劉立,耕祐露出佩服的表情說「講音樂性的部分,劉立的 SENSE 很好,聽的東西很多,有時候他丟一個歌過來,我一聽就幹很爽!再來我們都很宅啦~像他是文本宅、筑筑是電玩宅、我是硬體宅!(讓我打個廣告,我最近有在用硬體的東西,我每天都會看顯卡的評測報告之類的。)劉立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但其實他會願意幫我...」耕祐話還沒說完,劉立像是要與「愛」這個字眼劃清界線,迅速補充說是因為自己沒差,不會被影響。耕祐不顧他的補充繼續描述自己「其實我很憤世忌俗啦!很多想殺的人,但是他們還願意在我身邊,所以真的很可貴,對我自己來說啦,對他們來說我是什麼,我覺得就只是一個負擔吧。」語畢,耕祐的真誠讓原本因為酒精作用而略顯吵鬧的環境,多了一股暖意。
吶喊與其說是厭世,不如說是因為捨不得那些善良的人們。
在草東沒有派對的音樂中,不時出現強烈情緒的吶喊,和著憤慨,將眾人壓抑的情緒毫無保留的一鼓作氣宣洩出來,而在台下的觀眾,彷彿也被這股強勁力道鼓舞著,隨之點燃內心的躁動,在下一個吶喊來臨前,猛力的向前一躍。
說起別人眼中的草東沒有派對,吉他手筑筑說身邊的朋友幾乎都是扮演著肯定的角色,無論是在宣傳或是壓片上朋友們都給予很正面的回饋和建議。「但其實有時候我還是會懷疑『草東沒有派對』,面對很多機會有時候也會覺得很迷惘。我們的身邊都是善良的人,會希望能夠幫到他們。」在巨大的目光關注下,吉他手筑筑思考的不是如何維持樂團的益處或是光芒,而是圍繞在他們身邊的人們,她相信著他們的善良,也惦念著草東吸引到的這些注目,是否也能夠擴散至他方。
貝斯手世暄則提到「有時候看到台下的面孔越來越陌生,其實真的就很難知道大家怎麼想我們。」或許是離鄉背井的關係,從台南北上讀書的他,對於自己重視的朋友,在聽完或看完草東後給予的回饋相當重視。「他們有時候會說,唉唷你們都這麼紅了不用我的評論啦!其實有時候聽到還蠻難過的。」世暄小露失望地說。一件事情,大眾的想法可以從數據分析,但是真正的朋友怎麼看,無論正評還是負評,總會因為彼此的關係而更加的看重。或許怕把場面弄得過於認真嚴肅,我們都開始將真話藏在心底,世暄的回答像是提醒著我們,對最親近的人來說,我們需要的往往就是彼此的真心相待,即使說出真心的瞬間可能會有點害躁、尷尬...。
說到朋友的看法,劉立鬆口說出自己沒有朋友,所以不會想知道任何人的想法。此話一出,引起了團員們開始了一連串的真心喊話。世暄馬上回應道:「他是很少人可以成為他的朋友,但很多人把他當朋友。」主唱耕祐接著說起,「真心的朋友他會怕。」筑筑再補一槍:「我們其實都很愛他,但只要我這樣講,他就會有壓力了。」或許是不善於接受愛、防備心強烈,劉立岔開了原本的訪題,說起了對於「關係」的看法。「朋友就是互利關係,我們如果可以在對方身上找到非常大的利益,就可以成為他媽超好的朋友。」朋友之間到底有沒有愛呢?他的想法很堅持,關係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給得起就是朋友,給不起就沒有資格。這是否也是〈山海〉這首歌和影像所要傳遞的概念呢?我思考著。
訪談的過程中,很多時候會覺得草東沒有派對遊走在青澀和成熟之間,有著純樸卻也同時帶著冷漠,總是在兩種極端值中徘迴。矛盾,是這個世代陷入思考時常出現的狀態,面對著前人的經驗談(又或者是早該丟下的過往)以及像是握有著改變力量的雙手,我們不知道該用什麼做為參考值去做出抉擇、踏出下一步。對於未知的嚮往,徬徨卻又仍舊帶著希望企盼著。草東沒有派對就像個中繼站,聚集這些徬徨不安的人們,一同在重複的旋律和節奏中,放肆的吶喊張狂。
草東沒有派對哲學思辨時間:當我們論及愛、自由與正義時...
草東沒有派對在創作〈情歌〉以及〈勇敢的人〉中寫到的歌詞:
「殺了它/順便殺了我/拜託你啦」-〈情歌〉
「別舉起手槍/這裡沒有反抗的人」-〈勇敢的人〉
用著十分直覺甚至帶點命令的情緒字眼去訴說著對「愛」和「自由」的看法及態度,在專訪的過程中(也許是因為酒精作用...),我們數度的感受到團員們彼此之間真實的情感,就如同他們音樂中的直率,於是延續著訪談中劉立對於愛的解釋以及訪題「生命中如果音樂是第一,第二重要的是什麼?」主唱耕祐回答的「正義」和劉立提及的「自由」二詞我們開始了一場場討論這幾個抽象字眼的過程。在這邊先提醒各位,這些討論串沒有最後的答案,但可能有助於我們去理解這些詞彙的不同面向。畢竟不知道有多少人,就算花一輩子去查閱理性的知識或是感性地去體會,也無法明白。當然啦!期待大家可以從以下這段討論中看到草東團員們哲學思辨的一面,而那些朗朗上口,吶喊出聲很爽的歌詞,再看一次,你可能會有其他想法!(笑)
撰稿:Purple
採訪:戴居、Purple
攝影:陳奐宇
場地協力:北藝大搖滾研究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