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結離職隔天,傳給我一張濱海藍天照片。照片裡只有風景,可我凝視著風景,知道那刻的她一定過得無比美麗。
在這群正職中,蝴蝶結最給人軟綿綿的女孩感。她的聲音可愛又輕柔,像拉起粉色蝴蝶結。蝴蝶結從來不曾破口大罵。後來我發現她不是不會生氣,只是會低低地、壓抑住語氣說:「下次要記得哦」初時,這樣的壓抑還是讓我觀望。
相較於其他正職,她含蓄樸素許多。上班時只有一套灰踢黑褲,頭髮全塞進鴨舌帽子裡。穿上圍裙、戴起口罩,在狹小的工作檯後成了沒有面孔的服務人員。有次休息時間,蝴蝶結從外頭回來,站櫃檯的我差點抓起菜單對她喊你好內用嗎。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披著長捲髮的蝴蝶結其實很漂亮,離開飄揚著麵粉的工作台,眼睛不紅了,亮亮的。
與蝴蝶結開始有共同話題,起因於對面眼鏡行的貓。那時我還是新手,任何話都讓我神經直豎,全身細胞都要立馬跳起,備槍出動。所以當蝴蝶結細細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立即挺身,「蛤什麼?」
「對面的胖胖貓。」貓微微笑,平淡語氣重複。
「啊,哦哦,對啊很可愛ㄟ,我經過也都會看他們耶!」我沒說的是,這是為了避免被這一頭的同事們認出。
某個空閒時光,我瀏覽著街景,等顧客上門。對面騎樓下,忽然晃出那隻胖胖貓,悠悠哉哉走上人行道。時值正午,整條馬路皆不耐煩,車呼嘯而過,行人快步疾走,竟無人看見胖胖貓。我盯著,可是束手無策。因為正在上班,即使近在咫尺,也無法跨出去穿越馬路救援。站在我旁邊的蝴蝶結也看見了,「這樣好危險」不一會她便快步走向員工休息室。
「橘色的貓跑出來了。」再回來,手機撥通,貓一開口就這句話。然後,我們一起盯著女人推開玻璃門,慌慌張張把貓抓起,抱回店裡。車聲中安安靜靜,像一場無聲電影。整個過程,眼鏡行都不知道電話來自對面披薩店兩雙眼睛。
後來,我開始可以和同事們打招呼了。經過時偶爾看貓,偶爾看看當班同事有誰。看貓時想起蝴蝶結,看同事時想起有兩個身影不會再出現。
「麻煩的是他們這裡還會少兩個人。我跟宣十月底要離職。」十月中,蝴蝶結說。
「你以後會想走餐飲業嗎?」
「會覺得有趣,但可能、可能不會想……」我一時找不到話語。
「不適合做為長久職涯考量。」蝴蝶結點點頭,順順接過我的話。
另一位正職宣在旁邊叫:「拜託他們那個學歷,一個月薪水都高出我們不知道多少萬了」我尷尬笑笑,說有些傳播業初入行也是三萬左右。然後蝴蝶結開始跟我分享她做過的工作。「不過就是這些解決問題的軟實力一開始都不會被老闆看見。」蝴蝶結的語音一如既往輕柔。
蝴蝶結總是柔聲柔氣。她教我面對家長反問「小孩子會不會咬不動」、客人詢問「有多辣」的問題時,要怎麼回覆。「因為我們不能幫客人做決定,他到時候如果不喜歡會變成是我們要負責。」有時我也忽然忘記我為什麼要來到這裡,但學到的這些知識和方法,像聖誕夜,繁華街區掛著的細細小小燈串,我欣然將它們摘下。
我沒細問蝴蝶結離職的原因。不知道她的下一站會去哪。
一路順風。不知道為什麼聽見我,或她們,都這麼說。
寫於2023.10.31 橘色的萬聖節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