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預知夢．繩梯（0-1-3-9）

      事實金時遲仍輸給沈晏鏵，至於沈晏鏵為何仍嫁給他，聽說那又另一則奇妙故事，誕下獨子沈鐵香做為繼承人後，歷經數十年，在高科技產品夾殺下，業界皆認定此後再無鎖鑰之后、鐘錶之王，不想沈鐵香帶領這夕陽傳統、依舊一支獨秀，闖出「鎖王」新名號，並迎娶印尼籍華僑妻子，其妻為印尼實力最雄厚的保全公司獨生女，雙方佳偶天成、旗鼓相當，世人俗喚他所經營的公司，「鎖竊矛、防盜盾」。趁他們聚攏在低矮窄櫃旁，無暇分心之餘，我捻手從布幔拉開一條小縫隙下望，但見沈鐵香先是搬動那件玻璃罩鐘，卻紋絲不動，阿布害怕問道：「鎖王，這個是毋是歹物仔的鳥毛？（鎖王，這個是不是魔神仔的羽毛）」先前罵阿布的那人，搖晃手中棒球棍，扯開喉嚨再罵：「你是起痟噢！驚伊啥潲歹物仔！敢出現，我阿仁就著予伊好看！（你發瘋喔，怕祂三小魔神仔，敢出現，我阿仁就給祂好看）」透過幾人三言兩語對話，且莫說已縷析五人身份關係，以及來此目的，而是沈鐵香嘴裡吐出的那句話，才真正震撼我！

      「萬警官委託我們取走『鎖櫃』裡的東西，終於能給他一個交代。」沈鐵香彷彿鬆了口氣。我渾身一機伶，萬警官？哪個萬警官？能驅使沈鐵香這號大人物的萬警官，我僅能聯想到一個人──開著賓利GT復古版暗鐵灰跑車、戴著百達翡麗三問陀飛輪腕錶，全身高價標配的警界第一把交椅──老菸槍萬風。《石像鬼》一案，先是皇榮御書齋藝術公司的老嫗石像復活，爾後魚后余麗虹穿著純白婚紗禮服，溺死於無水泳池，又梅丹璩石雕工作室，出現一具同樣穿著純白婚紗的無名外籍孕婦，屍體被完美肢解成十一等份，身旁木酒盒內放有胎兒嬰屍，擺在一樓天井的大理石地磚上，本以為「奧捷案」後，會去解決此謎團，然即使知道真相，我卻選擇暫緩不顧，憶起前去梅丹璩工作室的路上，車內我和萬風的對話，他回答他家底頗豐、不需貪污，彼刻感應他身上存在些微靈力，是造成他長年頭痛的原因。他身上那股靈力，剛才在眼前曾晃過幾秒，由那紅衣女妖怪散發出的熟悉感──萬風正是紅衣女妖怪的後裔，礦燈亭連家將之丟棄在德培育幼之家，與岳小兵一同生活過一段日子的汪臺風！

      真預料不到會來到萬風老家，岳小兵推測連玥玲生汪臺風之際，可能發生更恐怖之事，才會拋棄長子，不敢讓外界知道他的存在，萬風少年時究竟遭遇什麼？又如何離開德培育幼之家，當上警察？一事愈令人生疑，萬風沒實話警告沈鐵香等人，礦燈亭本館長年棲息一隻母怪物麼？復聽得沈鐵香說道：「玻璃罩鐘和鎖櫃是一體的⋯⋯先解鎖！」其他四人聽從命令，將低矮窄櫃的八十一隻抽屜，全數拉到三分之二的開度，沈鐵香則打開手電筒、仔細檢查機關。所謂「鎖櫃」，古董業界有更常用之名，叫「悶倉櫥」或「悶戶櫥」，即結合桌案和櫥櫃的一體兩用傢俱，做為女子十里紅妝出嫁備件之一，專裝金銀細軟等嫁底，流行於明清時期，另有都承盤、官皮箱諸類，盛裝珍稀玩器或文房四寶的嫁底，要說自古以來女子多睿智，誰不抱個小金庫嫁人？看我摳媽手上好股票無數，而臭老爹自從把鉅子令傳給我，徒留一身磨損嚴重的皮衣皮靴，及「鉅子陛下」虛名外，啥也不剩。咱父子倆這點倒很像。

      悶倉櫥按照抽屜數量，分為「素櫥」、「聯二櫥」、「聯三櫥」等形制，然則這些抽屜不過是障眼法，真正的「保險箱」乃抽屜下方的「悶倉」。欲開啟悶倉，必先半拉抽屜，伸手摸到抽屜後方的插銷，取出，方可將整隻抽屜抽掉，下方暗格空間（悶倉）才出現。世言機關術，「非墨輸兩家，難競暢宇宙、罕窮極伎巧」，墨翟和公輸般兩派傳人，另闢蹊徑、製作鎖櫃，以九乘九、九九八十一格做抽屜，乍看類似中藥行的藥材木櫃，抽屜能拉、物品能放，看不出端倪，解鎖概念近似寄木細工盒子，但難度高出新天際，必須按順序抽一進一，抽屜不可全數拿出重排，總共需抽換九次，唯順序全對，後頭鑲製的木齒輪方啟動，榮叔曾倒手過一件，要求我替他開啟鎖櫃，可惜我這墨家傳人之機關術甚低，幫不上忙，鎖櫃的研發設計，說好聽昇華了悶倉櫥，講白了不過賣弄技術、坑殺消費者，萬一鎖櫃的主人忘記排列方式咋辦呢？

      沈鐵香專注於某幾隻抽屜上，瞥見是剛才我翻過，內放賭博工具、彩色彈珠、中藥材和礦石標本的那些，他也打開小方盒，以食指和拇指捏出納長石、斜輝石等標本，凝思好一會兒，漸漸綻露勝利笑容，說道：「鎖櫃是以重量解鎖。」聽他一言，心中不禁爆起驚歎讚揚，我房間的純白大瓷盤裡蒐集了不少石頭，怎就反應不快、沒想到拿石頭代替砝碼，隨即沈鐵香拔下簪頭的那雙銀筷，我邊好奇他髻子髮絲如何絲毫不亂，用得哪牌髮膜外，邊想見識他夾石秤重的判斷方式，終究低估萬風何以委託沈鐵香出馬，深意莫期！沈鐵香十指磨蹭銀筷近一分鐘，那銀筷竟彈出不同寬窄深淺的鎖溝鎖齒，儼然兩把長條狀鑰匙！果然筷子或鉛筆不會無緣無故插在頭上。背男童的男人叫老薛，是隊伍裡年紀最長的，但除了二十初歲的阿布，以及小男童──沈鐵香的兒子沈鎬爚外，年紀皆不超過三十五歲，剩下的一人則叫阿恩，那老薛不安地說道：「鎖王⋯⋯小心一點，這裡真的很古怪⋯⋯阿布說得對，這可能魔神仔的羽毛⋯⋯。」阿仁罵道：「恬恬啦（安靜啦）！啊你專心背好鎬鎬就好，假如魔神仔出現，幹，老子就讓祂見祖先！」

      沈鐵香握拳示意安靜，眾人不敢再多言，靜待，我亦屏氣凝神，欲親睹鎖櫃內藏匿之物，沈鐵香取出小盒子裡的礦石標本，納長石、斑狀安山岩、斜輝石、橄欖石、花崗片麻岩、方沸石、玻璃質玄武岩、黃鐵礦、蛇紋岩，剛好九顆，按重量排成一列，卻又不以礦石當砝碼，轉而撿出九扇牌九，一扇牌對一粒石，我不懂推牌九，但精通賭術的禽滑曾排演過幾次組合，告訴我那叫「至尊寶」、「天托」、「地托」、「孖人」、「孖和」，牌中紅白點數明示抽屜順序，雖無法理解礦石重量怎對比牌九點數，緊接著，沈鐵香胸有成竹地每抽換一次抽屜，都會挑選彩色彈珠和中藥材放入抽屜、微調重量，我甚為佩服，這世間高手比比皆是啊。

     當所有大人、包括我在內，均被解鎖過程吸引住時，眼角餘光瞥瞄到鎬鎬，他正斜仰頭、圓睜大眼，透過布幔縫隙地對視我的眼睛，且口中奶嘴吸嗦不停，我又不可能食指立到嘴邊、撮唇比「噓」，要求他別哭，故滿心祈求罵道：「媽的尷尬了，萬一這死小鬼哭起來，不僅見不著鎖櫃裡藏什麼，說不定還逼我非得現身，會嚇死他爸的⋯⋯天靈靈天黑黑、地靈靈地滑滑，小鬼奶嘴唆不停、寶寶睡覺覺⋯⋯。」顯然曠古絕今之任何鬼哭神號，強不過狗看了都怕的死小鬼哭聲，那鎬鎬眉頭已開始明顯聚攏，口中奶嘴漸鬆脫，完全大哭前奏，我心知下秒便是哭聲響徹、早放棄掙扎⋯⋯變故忽生，那鎬鎬竟又開始使勁嗦奶嘴，眉眼漸疏，竟熟睡起來。我大喜之餘又大疑⋯⋯未讓人來得及眨眼，布幔空隙外遽然蹦出一隻眼睛、與我眼睛平盯，雙方睫毛幾乎交錯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