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經常在無人的下午兩點走到沙灘上,沙子受到太陽的照射在腳下汩汩流動,連一絲海風也沒有,於是,她俯身跪趴在浪花來潮的地方,讓鹹水浸濕髮絲,就這樣待了好久,太陽把她的背脊烘成岩石那麼燙,黏在她頸上的髮像被浪沖上岩石的海藻,彷彿會在撩起時看見一片青苔。
當她攤著一頭濕漉漉的髮走上街道時,小鎮上一個人也沒有。
「雨幕要來了,田裡的花生會來不及採。」
戴著斗笠有些傴僂的老人從不知哪個轉角緩緩走來,精瘦的肩胛承著好幾串的漁網,他的肌膚被海島的太陽曬成古銅顏色,但多處地方卻是深淺不一的米白、淺咖啡色,這些斑駁就像是海水長期浸濕他的軀幹後,被陽光給蒸發所殘留的鹽分。
總說捕魚人會最先捎來天氣的訊息,聽來是真的。
她向捕魚的老人淺淺笑了一下,繼續走在她的路上。遠方灰鴿顏色的雲聚成一團從東海那處飄來,定神一看,雲與海之間連著一長條灰透的細雨,隱約能穿過看薄灰的幕看見更遠的地方還有更多雨幕,向這座離島中僻壤的小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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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距本島的離島,離島外環肉眼難見的小島,她是逃過來的。
原以為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卻總充滿倏忽而來的雨幕,於是她成為隱身在海和雨中的女子,下午兩點的沙灘上永遠只有她輕薄的身影、長居本島的象牙白的肌膚和一頭褐色自然捲短髮,以及撒在雙頰上的雀斑。
小鎮裡的人不過問這女子的來處和為何而來,只知道她姓百,名香。
她有一處不知從誰那裡買來的田,那是鎮上最小的一畝田,卻生長著數量多得驚奇、繁盛的花生,田地用她從海邊拾來的漂流木築成籬,花生在裏頭無止盡的蔓延,總有一天會纏繞過圍籬,順著小山丘的路繼續生長,直到竄入鎮上人家的門和窗沿,小鎮會成為花生田的一部份。
她親自用塑膠布縫補成一大片的防雨罩,每次雨幕來臨前就將它覆蓋在花生田上。只是花生越長越多,她的雙手滿是撥花生的痂和縫補防雨罩的針戳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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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神情憂傷的說話時,像是在雨霧裡懷著行囊的海鷗,負重前行,她把自己壓的好深好沉,然後緩緩消融在海潮來臨時白花花的泡沫裡,她彷彿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