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浮生2
1.
初十那天,韋一笑還是標準的下午2點起床,他沒在客廳裡看見說不得。
開始他完全沒在意,無非就是說不得出去了。他自己隨便做了點東西吃,吃完今天的第一餐,收拾完廚房,就回自己房間去幹活了。
晚上11點左右,他出來做今天的第二頓飯的時候,在廚房裡煮著東西,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說不得沒有出現過。
韋一笑走到客廳,看了一眼門邊的鞋櫃。鞋子沒有少,而且說不得每天出門戴的圍巾,還掛在門後的掛鉤上。
2.
韋一笑敲說不得臥室的門,敲了幾次沒有任何聲音。
其實門並沒有鎖,韋一笑轉動門把手,門就開了。
韋一笑把燈打開。
燈亮起來的時候,床上的人好像條件反射地“唔”了一聲,然而並沒有什麼動作。
韋一笑看見床頭櫃上有水杯、一盒退燒藥、一盒感冒藥,還有一隻老式的水銀體溫計。
他瞥了一眼埋在被子裡的說不得,滿臉通紅,的確是發燒的樣子。顯然他知道自己生病了,起來吃過藥。
韋一笑拿起水銀體溫計來看了看,38.9度。
韋一笑:“……你是幾點量的體溫?”
“唔?”
說不得好像真的燒糊塗了,只能發出這種意義不明的聲音。
“看樣子還是再量一次吧。”韋一笑好歹還知道那種體溫計,要先把水銀甩下去,然後再叫說不得張嘴。
過了大概五分鐘,因為韋一笑不知道是應該多長時間,心想稍微長一點總不會出錯。他把溫度計拿出來看, 39.0度。
韋一笑:“……”立刻走出去,把廚房的火關了。
他想了一想,拿起電話,給計程車公司打電話,叫車去區中心醫院,然後回來拍說不得:“你的病歷本和醫保卡,放在哪裡?”
“唔?”
“起來!去醫院。”
說不得神情呆滯地道:“沒力氣去……”
“你自己不是吃過藥了,沒用。難道要過兩天我來給你收屍。”韋一笑繼續拍他,“病歷本和醫保卡在哪?”
接下來,還要穿衣服。韋一笑給說不得睡衣外面套了一件毛衣,毛衣外面套了一件長羽絨服,然後還包上一層毯子。
這個時候,客廳電話響了,韋一笑出去接了:“在樓下了嗎?馬上下來。”
坐在計程車的說不得,低頭看了看腳上毛絨絨的大頭鯨魚保暖拖鞋,低聲道:“好丟人啊……”
“丟人又不會死。”韋一笑道。
3.
到了區中心醫院門口,都快12點了。春節假日的午夜時分,整條大街都陷入沉寂,醫院卻燈火通明。
醫院旁邊的藥店和便利店,看樣子也是24小時營業的,深夜仍有顧客出入不絕,其中應該不少是病人和家屬。
說不得這時候,人略清醒了一點,沒進醫院的門,堅持先要去旁邊的藥房買口罩。一盒20個。
他先前人都燒糊塗了,外衣還是韋一笑給穿的,當然不會帶手機和錢包。
韋一笑付完錢,說不得從盒子裡,抽出一個口罩,撕開包裝,戴上,然後看韋一笑:“你也要戴。”
“為什麼?”
“醫院,病毒集中營,什麼都有。你被傳染,誰照顧我?”
說不得這話真是好有道理,無從反駁。
韋一笑只好戴上。
“戴得不對。”說不得有氣無力。
“哪裡不對?”
說不得想抬手,可是沒有力氣。
藥店的阿姨看不下去了:“口罩,格上頭有只金屬條。儂順著面孔往兩側撳一計,就跟儂鼻樑貼牢。往下頭拉,把褶皺抻開,兜住下巴。上也封特,下也封特。儂朋友曉得,儂做啥勿曉得。”
4.
進醫院的急診大樓。
大廳裡,分診護士問了情況,先給說不得量了體溫,寫了一張單子給他們,指示先去窗口掛號,然後左拐,前往專門的發熱急診室。
走到發熱急診室一看,大半個走廊的椅子全坐滿了,看樣子都與說不得同病相憐,一個、兩個、三個,都臉上發紅、兩眼無神。還有一位鼻涕三尺,噴嚏連連,有口罩,也不好好戴,惹得周圍人側目。
韋一笑把說不得拽到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發熱急診室門口站著個小護士,帶著口罩,看到排隊的人又新來了一個,便上來問:“分診台寫的小紙條呢?” 看了說不得體溫,又給他測了心跳和血壓。
她記錄完兩個資料,把那張單子還給了韋一笑。
想必說不得情況不算是最嚴重的,輪不上插隊,她只是說:“坐在這裡,等我叫號。”
韋一笑觀察了一下,平均一個病人三四分鐘,前面還有十二個人。說不得裹著毯子,坐在椅上,縮成一坨,神色委頓。醫院走廊上有機器供應熱水,他們卻沒有帶杯子。
他對說不得道:“我去打些熱水。”又拜託那位護士,特別注意說不得一下。
他出去,到便利店買了個水杯,清洗後,灌上熱水。他回來,在說不得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也許是感覺到椅子的震動,說不得微微睜開了眼睛。
“要喝水嗎?”韋一笑問。
說不得勉強抿了一口,就不喝了,把杯蓋擰好,抱在懷裡當暖水袋用。
他們等了大概40分鐘,總算輪到了。
醫生是個年紀三十多歲的女大夫,也帶著口罩。
她先看了護士記錄的資料,問了说不得病情,說:“你這個……突然就發高熱,沒有漸進過程。還有肌肉酸痛,頭疼。倒是咽痛、鼻塞、鼻涕,不明顯。最近有外出,去公共場合嗎?”
“除夕白天,有去超市和菜市場。”
“那最近有勞累嗎?身體狀態不太好?有沒有其他基礎疾病?心臟病、肝炎、腎病、代謝障礙、免疫系統疾病什麼的?”
“最近幾天,睡得有點晚。我沒有那些病史。”
“不要熬夜,熬夜免疫力可能會下降。”醫生開始寫病歷,“因為你全身症狀比較重,可能不是普通感冒,像流感。不過還是要檢查後,再說。”
然後開出一堆檢查單子——抽血、鼻咽取樣、胸片。
韋一笑問:“感冒要做這麼多檢查嗎?”
醫生道:“就是要做這麼多檢查。去吧!下一個!”
抽血和鼻咽取樣,都很快。去影像科拍胸片卻要排隊,因為總有更嚴重的要優先檢查,插在他們前面,加上等待報告結果,足足過了好幾個小時。
拿到化驗報告回來,醫生看了說:“甲型流感病毒:陰性。乙型流感病毒:陰性。白細胞數升高。肺部陰影。”
“不是流感嘛,應該就是,普通感冒,加細菌感染吧。”說不得本來就病著,又在醫院耗了好幾個小時,被韋一笑拽著架著,才撐著走完了從影像科門外回到發熱急診室的路程,說話都沒有力氣。
“沒檢測到,假陰性也很常見。先輸液吧。你這已經顯示肺部有炎症了,雖然比較輕,再往它下發展,更麻煩。如果抗生素輸液治療之後,發熱和肺部炎症還不能控制,還得再做流感病毒測試。”醫生說完,開始在電腦上開輸液的單子。
護士在旁邊道:“又一個輸液的?好像輸液室床位早滿了。”
“自己,拿回去,輸,行不行?”說不得跟醫生商量,“我自己,也是醫生,我也經常,給別人,紮靜脈針……”
“你也是醫生?”大夫有點懷疑地看了說不得,“絕對不行!萬一有輸液反應呢?讓病人在輸液室輸液,就是為了有護士和醫生在近旁。”
“沒有,床位了,你難道,讓我,坐一晚上,輸液嗎?那還不如,早點,輸液反應,死了,算了。”說不得道。
“生病又不是進餐館點菜吃飯!哪有那麼多稱心如意的事!你自己是醫生,難道不知道‘聽醫囑’三個字怎麼寫?!無理取鬧!”她教訓完說不得,還瞪了站在旁邊的韋一笑一眼。
韋一笑:“……”
5.
只好去輸液了。
其實還得由病人一方先去領輸液瓶,然後再去輸液室找護士,開始輸液。
韋一笑問清楚了,先把說不得給拖到輸液室,找了地方讓他坐下。自己拿上醫生給的單據,先去一樓付费窗口付錢,再去取药窗口領輸液瓶。
護士小姐給說不得手背上扎針的時候,還紮了兩回,才把針頭給插進靜脈血管。
說不得道:“還不如,回家,自己輸液……”
韋一笑道:“我可不是醫生。”
“我是啊……”
“沒有聽說自己病得七死八活的醫生,能搶救自己的。”
透明的藥液,成分複雜,沿著透明的管子進入人的身體。
說不得安靜下來,裹著毯子,抱著水杯,昏昏欲睡。韋一笑就坐在他旁邊,當他的靠墊。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就是看著輸液瓶的液體一點一點地減少,活像一個水漏鐘。
春節假期還沒有結束,這時候醫院的輸液室就有那麼多病人。
冬季本來就是呼吸道疾病的高發期,春節附近又難免有人暴飲暴食,更增加了病人。只是人雖然多,淩晨時分,病人和家屬不是在半昏迷,就是半昏睡。偶爾有小孩啼哭幾聲,整個輸液室都死氣沉沉的。
4點多的時候,突然熱鬧了一點。
護士推過來一個沒有人陪護的女生。她在病床上一邊輸液,一邊抱著肚子翻來滾去,醫生來了也沒有辦法,一再對她說:“你就是急性腸炎的腸痙攣,輸液效果也沒有那麼快。急腹症,不能給止疼藥的。腸痙攣,忍一下就過去了!再忍一下!”
旁邊一個小孩子被吵醒了,有點驚恐地看著那個一臉痛苦的女生,他的媽媽就拍拍他,安慰他道:“沒事,沒事。那個姐姐一會兒就沒事了。”
說不得也不知道是睡了一會兒補了精神,還是輸液幾個小時,藥物已經起效,人看起來比先前好多了,看著那個女生的方向道:“感覺好可憐啊。”
“因為得了急性腸炎?”
“因為得了急性腸炎,還沒人陪。”說不得道,然後又說,“好餓……”
韋一笑道:“你坐著,繼續輸液,我去買。”
過了好一會兒,韋一笑回來。他先前去的時候,忘記問說不得要想吃什麼。他就在便利店裡各種都買了一點:一份便當、一個飯團、一個三明治、一個桶裝方便麵。
他問說不得要哪個。說不得道:“我想吃糖。”
韋一笑:“……”只好再跑一趟。
6.
早上6點,說不得終於輸液完了。
醫生重新給他量了體溫,看燒已經退下去了,就開了一些口服藥,叮囑說,這幾天要多喝熱水多休息,飲食清淡,吃容易消化的東西,如果體溫又升高,或者感覺呼吸費力,立刻來醫院,再輸液。
回到住處,說不得先洗了手和臉,换上一個新的口罩,回房間換了衣服,然後把毯子、衣服丟進洗衣機,大頭鯨魚保暖拖鞋丟進洗衣盆泡著,接著狂倒洗滌劑和消毒劑。
他趴在洗衣機上道:“本來,應該洗澡,可是我實在沒力氣了。”又對韋一笑道,“在醫院,戴過的口罩,要用消毒劑泡一泡,用塑料袋封起來,再扔垃圾桶。”
韋一笑道:“你快去睡覺。我來處理。”
說不得還不忘叮囑:“你,洗澡,洗衣服。不要把病毒,帶回家。”
韋一笑把各種雜事弄完,好好洗了一個澡,時間已經8點半了。
他又去說不得臥室,看了看說不得。看他在床上睡得十分安詳,呼吸和臉色也挺正常,韋一笑也就回自己房間去睡覺。
他就睡了4個小時就醒了,起來洗了臉,還是先去看看說不得怎麼樣。
說不得看起來還好,完全不是昨晚那種吐魂的狀態了。
他窩在床上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因為看到韋一笑進來,就停下來,把放在床頭櫃上的口罩拿起來,又戴上了。
因為戴著口罩,他說話聲音悶悶的:“……淩晨2點,過了12點算是後天了……對,本來說是我去接站,但是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昨天在醫院,是韋一笑守著……又不像你,談了好多年了,我跟人家沒有到那個程度……滾你的蛋,不要瞎講……現在還低燒……那好像不太好吧……我問問她還有沒有同學能來接她……等會兒再跟你說。”
韋一笑聽他講話那個語氣,問:“周顛嗎?”
“嗯。他說幫我去火車站接人。”說不得掛了電話一臉呆滯,然後看著韋一笑道:“好餓……”
“沒聽說生病的人,會食欲這麼好。”韋一笑道。
“我可是四十幾個小時,只吃了5塊糖啊!餓是會餓死人的,你知道嗎?”說不得慘兮兮地道。
“還要吃糖嗎?糖還有。”
“不要。我想吃鹹的東西。”
然而醫生又說要吃清淡的。韋一笑下廚房,煮了一碗面,加了一些肉糜和切碎的大白菜。然後端給在床上的說不得。
說不得摘下口罩,端著碗,拿韋一笑給他的勺子,撈了半天撈不起麵條來,才反應過來,簡直想當場掀桌,然而眼前並沒有桌可以給他掀:“你拿勺子給我,幹嘛?又不是在喂小孩子吃飯!”
韋一笑道:“我就看看你到底變傻了沒有。”
說不得吃完飯,按時吃藥,拿手機發了幾條信息,就又睡了。到了傍晚,體溫居然再次升了上去,幸而比昨天還是低一點。
這回他死活不肯再去醫院,只是打了一個電話。過了四十多分鐘,他的助理就上門來了。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女生,長髮盤起來挽在腦後,看起來很溫柔的樣子。
她給說不得帶來了抗生素輸液瓶,還有一些其他可能有用的藥。
她問說不得:“怎麼好好就重感冒了?過年反而太累了嗎?”說完還摸了摸他的頭。
說不得:“……好了,你可以回去多休息幾天再上班了。我不會扣你工資的。記得洗手。”
韋一笑在旁邊看著,就差大笑出來了。
等她走了之後,韋一笑道:“你和助理關係不錯。”
“可能是我太和藹可親了吧,為了她不跳槽,我天天給她帶早飯。”
“你現任女友知道,不會喝醋嗎?”
“呃……”說不得想了想,“我女朋友暈血,對一切傷口都不敢看。什麼手術、細菌,一提這種詞她就渾身不自在。我儘量不和她講我的工作,所以她連我有個助理都不知道,更別說喝助理的醋了。”
晚飯,韋一笑給說不得做的,不是麵條,改成大白菜燉粥了。
說不得再次摘下口罩,喝粥。喝完評價曰:“真難吃。”
7.
晚上說不得輸液,韋一笑就把他的筆記本電腦搬進來,好像打算工作一晚上,兼當看護。
說不得精神比昨天要好。他白天就是睡了吃,吃了睡,晚上想昏睡過去,也睡不著了,只好帶著口罩跟韋一笑聊天。
說不得問韋一笑,“你以前有照顧過病人嗎?”
“沒有。”韋一笑想了想,又道,“但是小時候照顧過老死臨終的狗。”
“你家的狗?”
“鄰居家的。”
說不得道:“我的待遇,跟它差不多吧?”
“不,它可沒有一個勁兒叫餓,吃完還抱怨,說我做的東西太難吃……”
說不得聽了,好像也沒有啥生氣的樣子。
韋一笑對著電腦畫圖,起初挺專心的,時間一長,就如大家一樣,需要休息和摸魚。
他停下來對說不得道:“你是不是很討厭去醫院?”
“確實討厭。”
“因為是病毒集中營?”
“那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我在大醫院工作了好幾年。”
“然後呢?”
“後來就辭職了。”
“為什麼辭職?”
“……因為我怕死人。”
韋一笑:“……”
“我不是怕死了的人,我是怕死人這件事情。”說不得連忙解釋道,“其實,越是大醫院、好醫院,越是死人多。別的地方治不好的病人,都到這裡來。一個國家十幾億人,H市又是一線城市,這裡一般性的三級甲等醫院,床位只有一兩千,那也是一年急診一兩百萬人次,住院治療十萬人次上下。每天都會死人。我們讀書的時候實習在醫院,天天看生離死別。畢業後工作在醫院,天天看生離死別。我感覺自己看過的死亡,已經是一般人的幾百倍了。”
韋一笑沒有說話,說不得就接著往下講了。
“輸液,不過是小事中的小事。在大醫院,你可以見到各種人、各種病、各種死法。腦溢血、心臟病、肺栓塞、白血病、外傷、宮外孕大出血,各種腫瘤。我們實習的時候,要輪科。我第二個月在外科,有天跟著老師值夜班,急診室一晚上收到三個出車禍的。我那時只負責站在邊上拉鉤,有個肋骨穿肺、脾臟破裂的,肚子一開,全是血……後來那個人沒有活下來。人沒有完全失去意識的時候,躺在手術臺上,眼神都相似。人出生的時候,是孤零零的。死的時候,也是孤零零的。”
“你到底是自己怕死,還是怕別人死?”韋一笑道,“躺在手術臺上的人,又不是你。”
“這有什麼區別?推己及人,其實是一樣的。”說不得道,“我讀書的時候,我們有一個老師,已經是老頭了,給我們上課,不光講書上的內容,還會講些其他的東西。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他喜歡跟我們重複1915年死於結核病的特魯多醫生的墓誌銘: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有時去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他說,你們要有對病人悲憫,對人體好奇,對疾病好勝,才有可能成為最好的醫生。”
韋一笑道:“所以有幫助別人的意願、安慰別人的能力,這兩個是當醫生的必要條件嗎?”
“我也不知道。據說,最好的安慰是感同身受,對方難過,你也感到難過,對方悲傷,你也感到悲傷。但是太感同身受,就沒法幹活了。”
韋一笑好像想起什麼事情:“很多年以前,有一回在食堂,有個不認識的女生,坐在我對面,接了一個電話,聽起來好像是家裡的老人去世了。她說著說著,就開始哭,掛了電話,更哭得不可收拾。我安慰她說,人都是會死的,所有人都會死,包括坐在這裡的所有人,也包括你自己。這是自然的過程,看開一點就好了。結果她哭得更厲害了。”
說不得道:“你確定,你是在安慰人家嗎?”
“不然我在幹什麼?”
“你簡直好像……外科醫生,不給人打麻藥,就開始做手術。一般人都會受不了的,沒有立刻跳起來揍你,已經是非常忍耐了。”說不得看了看韋一笑,“我現在知道你安慰人的水準,是什麼樣的了,而且一直都沒有長進過吧。以你的脾氣,肯定不能當醫生,會被病人和家屬打的。”
“也許。不過你自己都因為怕看到死人而從大醫院辭職了,你有什麼資格說別人不能當醫生。”
說不得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8.
韋一笑問:“你是為什麼會晚睡?”
“看那個電視劇看到4點鐘。呃,怎麼覺得說出來好丟人……”
“你還真是‘熬夜就會死’星球的人。”
“我讀醫學院的時候,在大醫院當住院醫師的時候,熬夜也是家常便飯,稀鬆平常啊。這幾年,只不過是退化了。喂,你好像也沒有很喜歡小動物,為什麼會去照顧鄰居家的狗?因為跟那個鄰居特別熟?”
“並不是。那個鄰居跟誰都不熟。我隔著牆看見他把狗搬到院子裡,太陽下。我那個時候只是想看看死亡是什麼樣子。”
“你是不是從小就喜歡那種酷酷的、不愛搭理人、生人勿近的那種人?”
“沒有這回事。其實不是他不理人,是人都不理他。”
“為什麼?”說不得問。
“因為他曾經是個囚犯,從監獄刑滿釋放不久。出獄之後走街串巷,收廢品為生。”
“犯的什麼罪?”
“他以前是個賣水果的小販,在街邊擺攤,政府的人來沒收他東西,他捅了某個人一刀,那人受傷,沒死,他就坐了很久的大牢。在牢裡認識了一些混黑幫的,還有真正的殺人犯。”
說不得:“……教你打架的,就是這個鄰居吧?你們家怎麼會有這種鄰居?你父母怎麼能放心你跟這麼一個鄰居來往?”
“我小的時候,我父母還沒有自己的房子,是租的房子。我們搬過去時,隔壁院子住的,只是個老太太,是那個人的媽媽,那時候他還沒有出獄。我父母後來發現我跟那個人玩,很快就搬家了。那是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哎,”說不得道,“你也有小時候,也有家和鄰居。我還要以為你跟那只猴子似的,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而且一出來就這麼大只了。”
韋一笑:“……你有病啊。”
“我現在本來就在生病!要對病人好一點,不要凶巴巴的。”
在冬日的燈下,漫無邊際地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就像是虛擲光陰。
其實那又怎麼樣呢,不過是浮生而已。
9.
兩個無聊的未婚男性的無聊農曆新年,過去了。
然後是春天,初夏。
社區裡的花開了又謝。社區裡未絕育的流浪貓,又開始在夜晚一聲又一聲地嚎叫,召喚著說不得去繼續他未竟的事業。
春天,過去了。時間溜走了,時間不再回來。
過了五一,天氣就漸漸熱了,轉眼就是盛夏。
六月的一天,說不得下班回來笑眯眯的,進門第一件事居然不是下廚,而是對著韋一笑上看下看。
韋一笑看了他一眼:“你又吃錯什麼藥了?”
說不得道:“我剛才看見403的唐阿姨,和別人坐在社區樹蔭裡,乘涼聊天。”
“然後呢?”
“她講,伊隔壁勿曉得啥辰光搬進來一黑道裡廂混的,長頭髮,身上青鬱鬱的刺青,看啥寧勿順眼,就把寧家打得像只豬頭,關係還實頭硬,派出所上一分鐘進去,下一分鐘就出來了一杠!”
說不得笑嘻嘻地道:“您老人家身上哪裡有紋身,我怎麼沒注意到。人家老太太,倒清楚得很。你猜,她是不是特別在意你,所以這麼留心,這麼有想像力?”
韋一笑:“滾。”
說不得哈哈笑,腰都直不起來。
兩個人的合租同居生活,還在繼續著。
第一卷《相知》完
(應該是每天晚上8點在vocus更新,如果我沒有忘記的話。
這是在AO3的連結,AO3的排版看起來會更方便一些,還可以下載。
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56403901/chapters/143317363
AO3的Kudo和Hit的數量如果太少了,用關鍵字搜索也會排序很靠後,很難翻到。有好心人在vocus看完了再去AO3刷一下閱讀量和愛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