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林賈尼火山記 - 最終回：下一次遇見

在山上的時間，每一時每一刻都像是被凝固了，大山強迫我們要專心致志享受當刻的景色和心態，但回頭看去卻發現，每一秒都過得極快，轉眼間我們便要下山歸家去。

如昨天與嚮導商議好的行程一樣，我們在天亮以前起床，簡單吃過了早餐後便起行。從火山壁邊緣往山下走，前段接近兩小時的路頗為陡峭，我們在黑暗中前行，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腳下的路上，熬到最後一天我們都不希望受傷離場。

六時許，天色開始明亮起來，才發現我們已經落到山腰的部分，身邊的景色已與前幾日截然不同。我們進入了火山底部的雨林，起初還為著鳥語叫聲興奮，我們一行在雨林裏發出怪異的叫聲，企圖與黑色山猴和布穀鳥共鳴，肆意呼吸著綠色植被散發新鮮又潮濕的空氣，在樹枝和植物之間穿插。

後來相似的路我們走了數個小時，還是絲毫沒有到達終點的兆頭，甚至連標距牌都看不到。雖然沒有前幾天上山路況如此吃力，但走在沒有盡頭的樹林裡，明顯是另一種沮喪，有些時候甚至覺得我們誤入「神廟逃亡 Temple Run」的遊戲裏，轉著彎我們向前走，卻好像進入結界裏沒有出口，遊戲沒有完結的時刻。

我們像機器人一樣行走，走到快要睡著倒地的時候，迷濛中似乎看見一座休息亭就在轉角，嚮導突然大叫「快到了」，被驚醒的我們十分興奮，一下子從喪屍狀態回復生氣，嚮導叫我們在亭裏好好休息，準備我們要一口氣走完剩餘的路到終點去。

在亭裏我們遇到幾個從Senaru上山的登山者，他們看來也默默走了好久，忍不住問我們前面還有幾多路，從天亮開始一直在走的我們不敢直說，那亭子才是旅程的開始約莫四分之一的路，怕要打擊剛到山裏的客人。

才剛坐了一會兒，比我們更遲醒來，還替我們收拾好營帳，比我們晚上近乎兩個小時出發的腳夫，已經追上了我們，他們坐在我們身邊聊天，用著互相生疏的語言，我們說著山裏的趣事，逗趣到底腳夫是如何負著重物，跳過躺在地上的巨木，跳落半個人高的石級，踏過險要的山壁。

有時候我們到一個地方，看到如畫的風光，大自然奇特的地貌，或是城市裏玩味的建築，關於城市和地域的記憶，總是不及一方風土人情給我們帶來的印象深刻。短短幾天裏，不能說我們與嚮導和腳夫們建立了深厚友誼，但在閒聊之中，我們感受到他們的純樸，每一個嚮導的過去，都經過無數次以腳夫身分上落山，他們與林賈尼火山的關係密不可分，他們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對大地大山的熟悉、依賴和愛護。每一次看到他們對大自然畏懼又真摯的眼神，都提醒我要時刻保持謙卑。這樣的生活狀態，當與在城市中營營役役不同，我們每一個人多少都因自己出生的地域受限人生，有時候我會想像如果生命的起始不在城市裏，對於生活我，會不會比較容易滿足，或是不論起點在哪裡，我還是會奔向雷同的終站。

關於生命我們既不能選擇起點，也無法回到過去改變那些影響我們生命軌道的決定，每一個當刻我們都只能透過與他人說話，了解他們做的選擇，感受他們那些與我們不一樣的人生軌跡，想像著自己要是活著他們的生命，然後在不順利的時候質疑我做過的決定，意識到生命的不可逆性，最後選擇默默鼓勵自己繼續走選好的路，說服自己選擇的就是最適合自己的，感恩生命裏遇見每一個與我做過不一樣選擇的人，給我想像的空間，在我的生命軌道留下微小的痕跡，輕輕地鼓勵我走上山又在回程的路上給我勉勵。

起步了，我們與剎那相遇的登山者道別，繼續快步踏上回家的路程。看到那個標誌性的登山口，我們都興奮起來，終於可以回到城市裏，洗上一個熱水澡，躺在軟綿綿的床褥上，痛快地玩著電腦，享受著無限網絡滑手機無聊的快樂。原來生活中那些習以為常能為我們帶來如此興奮心情，我們同時知道生活即將回復平淡，過幾天以後我們將忘記這些平凡的快樂，腦海裡也許只會留下山上壯麗景色的模樣，和幾張值得炫耀的照片，而當時我們平靜的心境，在熱鬧的城市裏將難以復刻。在下一次遇到與我生命軌跡不同的人之前，我大概只能繼續想像著不一樣的生命，繼續勉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