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林賈尼火山記 - 第二日：一切都終將成歷史，所以才留戀山頂風光

知道自己今天兩點半就要起床準備登頂，前一天晚上七時許就開始準備自己的精神狀態，希望自己能早點入睡。平日生活在城市裏，想要做到早睡早起是如此困難，每天都有十萬個不睡覺的理由，窗外大樓的燈光也沒有完全熄滅的時間。在山上早睡早起卻變得如此輕易，如果不是陰雨天，六時許太陽熾熱的陽光就已開始變得金黃和煦，到七時許天已經由橙黃變成藍紫。晚飯以後的時光沒有許多選擇，只要收拾衣物，準備明天的行程，和朋友們閒聊玩玩卡牌遊戲，與嚮導搭嘴聊天確認行程，檢查自己電話有沒有收訊可以聯繫家人親友，看看電子書，在只有星星和月亮照亮的天空下看著火山的輪廓發呆。安靜的晚上，早睡似乎沒有平日那麼困難。

凌晨兩點半，帳幕內外開始聽到此起彼落的鬧鐘聲響和收拾行李的窸窸窣窣。收拾好行李，踏出營帳就看到嚮導笑著問我睡醒了沒有，看來我的樣子真的很呆滯。坐在露營桌椅上，沒有幾分鐘便看到團友們從營帳裏探出睡夢惺忪的頭顱，挑夫的煮食營中傳出MAGGI麵的香味。吃過蛋麵早餐（或是宵夜？）以後，剛剛好是三時正，我們便打開頭燈，做好準備攀升接近一千米，往山頂出發。

我們從中間的二號營地出發，走過第三號營地，看到有些人在吃飯刷牙做好登頂準備，也有些營帳已經空空如也，營主也許已經在登頂的征途上。在黑暗中前進，看不清前路，也無法欣賞沿路的風景，我們都只能頂著睡意，默默低頭地走，間中抬頭望向山頂處，就會看到一條閃爍著的長長的燈光，我們也成為了頭燈人龍中的其中一點燈光。

在寂靜的黑夜裏默不作聲地走了兩個小時，沿路偶有年輕的登山者，手機裏播放著流行電子音樂吵鬧地走過。在剛剛睡醒的狀態下，這麼長時間又緩緩上升的路更加感到疲倦，看著遠方的山頂，有時感到氣餒，但看著同路人默默爬升，又不想落後於人，於是只好咬牙繼續走。終於走到群石的路段，石頭之間的高度差異頗大，對於身形細小的我們來說並不容易，而接近山頂的那一點火山碎石，每一步踏腳我們都往後退半步，看著看似不遠的山頂，卻怎麼也抵達不了，距離也感覺沒有變動，越來越感到吃力，但礙於身後還有長長的登山隊伍，也不能停滯不前，只能一邊抱怨，一邊低下頭繼續走。走著走著，眼前只看到Ceci，其他人都看不見了。在不知道其他隊友所在何處的情況下，還是繼續低下頭走著，期望著到達山頂的一刻終會再相見。

到達山頂的一刻，其實已經看到晨光初現的金光，待我們喘過氣，收拾好心情，抬頭一看，已經是金光穿透層層雲海，人群都擁到峭壁的邊緣，感受和煦的陽光灑落身上，又有許多手機懸在頭頂，企圖將這一刻永久保留。看到臉上還有淚痕滑過的Christy緩緩走向我們，全員安全達陣。伴著Christy的哭聲，在動人的美景之下，我們還是選擇安靜地感受情感在體內流動，彷彿發出任何聲響都會將這一刻破壞。後來大家分散在山頂各個位置拍照留戀。仗著還有充裕的時間，我們貪戀高處的風光，在山頂逗留到太陽滾燙地照耀大地，等到身邊的登山者都一一離去，我們才起行走回Sembalun Crater Rim 營地。

早上六時到達山頂，在山頂的時間過得特別快，而嚮導都放棄要我們趕路，就放任我們在山頂一直待到八時許，才開始緩緩下山。早前在蘇格蘭走過雪地的Ben Nevis，當時的嚮導教我們在雪地裏走路的方法，固定腳踝，用腳踭著地坐落雪地裏，重心靠後，如此一來就可以利用自身的重量，快速又安穩地下山。同樣的技巧，沒有料到也可以用在火山石灰裏，於是我跟著嚮導飛速下山，一邊大叫我很肚餓，一邊左閃右避熾熱艷陽。可惜落山的路上沒有遮掩，當天還是發現自己被曬傷，在烈陽下痛得要哭出來。

九點半左右終於回到營地，休息片刻，嚮導就告訴我午餐（還是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我在帳營裏獨自吃飽以後休息睡了片刻，醒來的時候發現團友們已經陸續到達，起來拉一拉筋，慢慢收拾好行李我們就準備向下一個營地進發。

三天團的第二天行程，在山頂下來以後沒有太多休息時間，立刻便要出發下降到湖邊，在溫泉暖水稍稍停留以後，便要立刻向上攀升回到火山邊緣的營地。不過幸好我們的四天團可以將這樣的行程斬成兩段，於是山頂下來我們只需要下降到湖邊的營地。雖然下降的高度只要六百米，但這六百米高度中有一段路接近垂直下降，一個小時的時間，以我的高度幾乎都是坐在石頭，盡力伸長短小的腿到另一塊石頭的表面，盡力平衡自己下山。有些路途險要，我們都沒有心情說話拍照，怕一腳踏錯就要滑落山谷，於是又密密走了一段時間。

以往走過的山路，每一座山的路況都有所不同，除非因為季節性路況會有冰雪，我很少在一座山上看到如此不同的路況。第一天上山的前半段就像在香港一般登山的路，每一步都踏在泥土上，是登山者踏出的路，偶爾有些大石。登頂的路上先是鋪墊著大石頭，後來變成走在火山石上，感覺有點像走在雪地上，但又似走在沙灘或是沙漠之中。大山下來我們走過的都是一塊塊的巨石，最後走過一段和我一樣高的草叢，涉水走過河流，終於抵達我們今天的營地。

帳營就剛好紮在湖邊，從營裏就可以看到湖水樹木和山相映的畫面。我們剛剛走過那段崎嶇的路，因著眼前的美景而變得理所當然。我們在營地度過了剩餘的半日，中間等待晚飯的時間，我們結伴同行到附近山泉水噴發的小瀑布，從山裏流出溫熱的泉水，我們輪流浸在湖裏，讓泉水清洗我們連日的疲倦，還有幾天行進的汗水和雨水。

回到營地後我們擦乾身子，一起坐在湖邊飲酒聊天或是發呆。時間忽然就像回到疫情期間，我們在香港沒有人煙的地方露營的日子，週末的我們都是在上山發呆度過。忽而感受到時間的過去，那些日子原來與我們已經距離好遠好遠，轉眼間發現原來已經過去了兩三年的時間。任我們隨便一個回到過去，問過去的我們對三年後有什麼想像，大概當刻的我們都無法預料，我們竟分散各地，但卻又依然可以這樣團聚。

吃過晚飯以後，我們又再擠到同一個營裏說著真心話喝酒，那些我們曾經幻想過，逃避過，開心過，傷心過，困惑過的每一個時空，原來都已經成為了我們共同的歷史。發現在當刻的時間點，我們都有著不同的想像、詮釋和期待，現在再說當年的歷史，發現我們各自的事實相差無幾或是相差甚遠，但那些點點滴滴都已經成為了現在的歷史。

我們玩鬧著、說著悄悄話入睡，沒有擔心剩餘行程的心情，我知道那一天晚上我們都伴著湖邊微風吹過的聲音，腦海裏回放著各自喜歡的回憶，靜靜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