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神

　　在這一生當中，是否有什麼事情讓你感到遺憾？

　　是沒有好好孝順，子欲養而親不待？

　　還是沒有認真讀書，導致下半輩子越活越沉淪？

　　或者是沒有親口說出那些想說的話，讓許多事情成為一輩子的遺憾？

　　諸如：親情、友情、愛情......喜歡、憎恨、愧疚、忌妒？

　　如果，讓你重活一次，你會怎麼做？

　　......

　　......

　　「我會怎麼做？」男人麻木的面容沒有多少情緒波動，只是雙眼無神地注視著面前的迷霧，口中機械式地跟著腦袋裡出現的文字自言自語著。

　　──我可以讓你重活一次，你願意嗎？

　　「真的，重活嗎？」他的眼眸深處，已經剩下漆黑的地方，逐漸亮起一盞名為希望的光芒。

　　──不是真正的重活，只是製造出虛幻的記憶。

　　聞言，男人眼底的光芒迅速搖曳，就像是在風中的火燭，隨時會熄滅。

　　「那有什麼意義？」不是真正的重活，又能......

　　──沒有意義嗎？真實對你來說又是什麼？

　　「真實......是我曾經有過的人生。」他低下頭顱，想起自己那沒有任何特別的一生。

　　──如果你的記憶改變，對你來說難道不是真實？

　　「我的記憶？」男人喃喃自語著，眼裡出現了一抹迷茫。

　　──對你來說，真實存在的唯一證據，不就是記憶嗎？

　　「是......」確實，所有存在過的唯一證據，不就是腦袋裡的記憶嗎？如果自己的記憶被改變，那麼相對於自己來說，不就是過去被改變了嗎？

　　而且，這樣的方式也不會影響到他人，好像......也沒這麼自私。

　　──是這樣說沒錯。

　　──那麼，你願意重活一次嗎？去見見另外一個未來。

　　「我、我願意......」男人眼裡的燭光逐漸增大，名為「希望」的光芒似乎從他眼中透射而出。

　　最後，在他將要被「希望」吞噬時，神傳來了最後一句話。

　　──我答應你的願望，但請記住......所有的願望都並非無償。

　　男人重生了，他回到國中畢業旅行的前一個晚上。

　　那個晚上，他本來約了喜歡的女同學想要告白，卻在路上看見她和班上另外一個男同學有說有笑。最後，他放棄了告白，而那個女同學，也從此與他失去聯繫。

　　──第一個遺憾：告白。

　　看著自己的雙手與雙腳，身體在一瞬間恢復年輕的樣子讓男人有些無法置信，他雖然長相普通，卻有個好聽的名字。

　　他叫做──李小明。

　　回到過去的李小明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首先將自己的刺蝟頭換掉，這在當年自豪無比的髮型，如今在小明眼中看來卻是那麼的刺眼。

　　接著，要買一副隱形眼鏡，至少把自己的矬樣改掉。最後，再搭配一套過得去的衣服，乾乾淨淨地出現在對方面前，完成自己的遺憾：告白。

　　很快，李小明在傍晚前完成了所有準備，來到了他心儀之人的面前。

　　那個女孩叫做──王小悅。

　　她似乎還不知道李小明將她約出來的原因，只是盈滿了笑意，好奇地問道：「怎麼啦？這麼晚了還約我出來。」

　　本來小明以為自己重活一次，面對昔日的初戀可以從容以對。但他的心態似乎也跟著年輕了，竟然感到一顆心噗通噗通地跳著，完全抑制不住那緊張的心情。

　　他有些侷促地擦去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然後說：「我、我......」

　　過度緊張的樣子讓王小悅起了疑心，她有些狐疑地看著李小明，察覺到他刻意的打扮，一個驚人的猜想逐漸在她的心底浮現。

　　「你......你該不會要跟我告、告白吧？」王小悅的聲音顫抖著，強自鎮定地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李小明吞了一口口水，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怎、怎麼可能？」

　　是，原諒我是個膽小鬼，即使重來一次，再次站到妳的面前，我依然說不出口。

　　「哈哈，對，我就是跟你開玩笑，我也不覺得自己會有人喜歡......」以為自己誤會的王小悅連忙尷尬地試圖帶過這個話題，她臉色出現不自然的潮紅，目光撇向一旁。

　　「就是、就是跟妳說明天畢業旅行，別忘了整理好背包。」李小明扯了一個彆腳的藉口。

　　「哦、哦，我知道。」王小悅還沒從害羞中緩過神來，只是機械式地回應著。

　　「那我回去了。」李小明似乎冷靜了下來。

　　「嗯。」

　　在這之後，他的人生沒有多大的改變，也同樣沒有完成第一個遺憾。

　　──後悔嗎？

　　李小明再次痛苦地低下頭，他欺騙不了自己。

　　很痛苦。

　　這一次重來只是讓他再次見證了自己的軟弱。

　　──想再次重來嗎？

　　李小明閉上眼，他不知道自己重來一次，是不是能真的消除遺憾。

　　畢竟，已經嘗試過了，不是嗎？

　　──你只是需要一點籌碼。

　　「籌碼？」他抬起頭，不明白這個意思。

　　──人不怕輸只是因為沒有失去的東西，如果有呢？

　　小明想起一些電影裡，和惡魔做交易的主角最後都一無所得，他有些警惕地反問：「什麼籌碼？」

　　──惡魔？我說過了，我是神。

　　聲音只是這樣說著，似乎身分對祂很重要，但祂沒有過多浪費時間，又再次在小明腦海中響起。

　　──放上你的籌碼吧，第一次......就放上一點良心如何？惡魔可不會需要你用良心來交易，祂們更喜歡的是邪惡的東西，不是嗎？

　　李小明心中有些懷疑，但還是試探地問：「我需要怎麼做？」

　　──讓一個人因你而受害。

　　聽見這句話，李小明的警戒直接拉滿。

　　他冷笑道：「祢是神？可這個交換條件，卻像個惡魔。」

　　──稱呼很重要嗎？而且，這一切只是虛幻，並非真實。你早就知曉了，不是嗎？

　　「也是，並不是真正改變了事實，只是在我的記憶裡......」李小明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那麼，去做吧。把你的良心放上去，當成籌碼。這樣你下次告白的時候，才會有壓力不是嗎？如果不完成遺憾，就會失去更多。

　　「我不知道祢是什麼鬼東西，但祢有句話說得對。沒有籌碼，就沒有失去的壓力。也許，我是該給自己一點壓力了。」李小明自言自語著，臉上閃過一抹堅毅。

　　他不知道這些話是在附和對方，還是在強行說服自己。但如果不這麼說，自己就只是單純在殺人而已啊。

　　──很好，不一定要奪走人命。陷害他人也可以，這一切只是個過程，最重要的......是放上你的籌碼。

　　「不必了。反正這一切只是虛幻，只存在我的記憶裡。而殺人，是最快的方法，不是嗎？」李小明否決了這個提議。

　　──和我猜想的一樣，看來我們很合得來。

　　就這樣，李小明完成神的任務，將良心作為籌碼放了上去，以此為祭品，開啟下一次的重生。

　　再次站到王小悅身前，已經獻上良心的他又怎麼會感到害怕？

　　「王小悅。」他輕輕呼喚著對方的名字。

　　「啊？」王小悅心中對這次見面有著一些猜想，其實她並不討厭李小明，但如果對方真的跟她告白，她也害怕自己如果拒絕，會永遠失去這個朋友。

　　「我喜歡妳。」乾乾淨淨的李小明笑著，雖然在王小悅眼中，他的上衫染著鮮血，而那份輕鬆的笑意則是變成有些張狂的獰笑。

　　王小悅被這副一閃而逝的景象嚇了一跳，她後退一步，下意識拒絕道：「不、不，我們......」

　　李小明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對方的拒絕會來得如此迅速。但他隨即堆好笑臉，想要謊稱這一切只是玩笑，就在這時......

　　──殺了她！你可以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你只是沒準備好，不是嗎？也許再來一次，她就會答應你。把她放上籌碼吧，這樣你下一次的準備會更加充分。

　　「只是......沒準備好嗎？」李小明的話語有些遲疑。最後，他對著面前的愛人綻放出一抹滲人的微笑。

　　那一抹微笑，也是王小悅最後看見的一抹笑容。在......這一次的人生裡。

　　「不要！」

　　「不！」

　　「不！」

　　......

　　......

　　在無數次拒絕中，李小明的笑容逐漸定型，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笑，因為這樣笑起來，好像釋放了自我，很輕鬆、很自在。

　　──看來，這是個錯誤。你不管重來幾次，她都會拒絕你。

　　「那這次，就別重來了吧。」被鮮血濺滿上衫的李小明，抹去自己臉上沾染到的腥紅，他確實也厭倦這樣重複的畫面，迫不及待想要找點新鮮的事情來做了。

　　──不重來嗎？

　　「祢可以幫我處理好她，對吧？」李小明問道，一切都只是虛幻而已，改變一些事情應該不難做到吧？

　　──那當然，不會再有人記得王小悅，她的存在。

　　虛空中彷彿出現了一張大嘴，將躺在地上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的王小悅一口吞入肚子裡，似乎是有些意猶未盡，紫色的舌頭從裂口中探出，舔了舔李小明身上染血的部位，在一瞬間後，所有的血跡都消失了，彷彿這裡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

　　「說說我的第二個遺憾吧。」看見對方處理得這麼乾淨，李小明點點頭，不再理會這個一直拒絕自己的女人。

　　她已經不存在了，不是嗎？

　　那麼，也就相當於沒有人拒絕過自己了。

　　──朋友，你很遺憾沒交過一個知心朋友。

　　「啊！我想起來了，就他吧，我的大學室友，我曾經......多麼地想和他交朋友啊。」李小明沉思片刻後，選定了一個目標。

　　那是一個他曾經憧憬的人。

　　不是有些人會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嗎？忍不住想要和他成為朋友。

　　但這些示好的舉動，都在對方虛偽的笑容下被敷衍了。

　　李小明其實知道，對方根本不屑和他交朋友，但這次.....自己可是帶著壓力想和對方交朋友。應該，不會再失敗了吧？

　　──如你所願。

　　「等一下。」李小明在場景轉換前，突然開口。

　　──要轉換目標嗎？可惜這個朋友身上有著很香甜的味道呢。

　　「並不是。」

　　李小明否認後，又沉吟了片刻，這才張嘴說：「我有點理解祢為什麼非得說自己是神了。」

　　──哦，為什麼？

　　「因為，如果祢一開始沒說自己是神，我就不會做出這些事情，不是嗎？」李小明覺得自己想透了一切，笑著這麼說。

　　──錯了，不管我是不是神，你都會照著做。因為你是個勤奮而且想改變自己的人啊！多麼的上進、多麼的香甜，迫不及待地替自己增加壓力，就只是想要成為更好的人，這股美味的氣息，是神最喜愛的餐點。除此之外，我還喜歡你的良心，它是如此的晶瑩奪目，而你已經將它當成籌碼給了我。

　　 「是這樣嗎？」李小明笑了。

　　也許，想成為更好的自己，這就是世界上最甜美的一份特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