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道母親：從「匪諜嫌疑」到「宏揚母教」

近日，著名美籍華裔物理學家李政道先生辭世，享耆壽九十八歲。鮮為人知的是，他的母親与兄嫂，曾於臺灣白色恐怖时期遭汙指為「匪谍嫌疑」。

一九五零年三月，梁錚卿因「匪華東局潛台組織叛亂案」在台中遭捕，臺灣保安司令部依《懲治叛亂條例》第二條第一項「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判處梁死刑，沒收全部財產。

九月二日，臺灣獸疫血清所技術助理員嚴忠純向臺北縣警察局淡水分局寫了一封密報，稱該所職員李崇道等有「匪諜嫌疑」。

嚴在密報中自承，一九四八年暑期南通學院畢業即來臺任職獸疫血清所，與同所李崇道夫婦甚相要好，「與彼等益相親近，形影相隨，可謂不分彼此」，並詳述嚴在陪同李母燙頭髮於淡水車站等車時，李母對嚴說，「我當你是我的兒子，不把你看作外人」，向嚴秘密談及「梁錚卿匪諜案」，而梁與李崇道、許淑英夫婦同為廣西大學同學，交誼極厚，梁於一九四八年經李崇道介紹入職血清所，不久梁行辭去職，一九四九年夏季始常來看望李崇道，年底領到獎金時，李母再三邀嚴陪同至台中梁錚卿處，嚴認為，李崇道、許淑英夫婦及李母三人至此「匪諜嫌疑益形彰著」。

嚴在文末還稱「本應向當局及早檢舉，奈鄙人昧於匪偽宣傳對匪勢恐懼心理太甚是以不但不敢檢舉，即受彼等壓迫亦不敢聲張，終致神經失常致成一病，經長期之休養始回復正常，如今痛定思痛理應呈報，尚祈 當局追查以肅清匪蒙而安民生則幸甚矣。」

臺北縣警局接到密報後，於九月九日秘傳嚴忠純做筆錄，嚴說，李太太曾表示，「共黨不是一般人能幹的」云云；嚴的朋友帶一國大代表至嚴處玩，該國大代表給了嚴一張名片，嚴將名片給李太太看時，李太太謂「這都是垃圾東西，國家都是他們弄壞的」等語；嚴的親戚寄居於嚴處，自李太太知悉嚴的親戚是國民黨黨員後，對其採冷淡態度；嚴認為，「李崇道母親為人聰明口才極好，但對政府很為不滿，並稱國民黨的報紙消息，一觀就生胃氣，總之李母與李崇道夫婦平常對政府多所不滿，且李崇道常對人表示謂廣州情況很好，一切經濟各方都能安定」等語。

嚴忠純還向警員提及，所內有人告訴他，前職員「程紹通投共後被派往蘇北從事畜牧免疫工作，獲得勞動英雄獎章」等情事。

同時，臺北縣警局派員秘密偵查李崇道，「查李崇道現年二十九歲，蘇州人，於一九四八年由前血清所長鄺榮祿介紹，入該所任疫苗室主任。李某於廣西大學畢業後即派到南京中央畜牧試驗所服務，當時鄺亦為所長，深得鄺賞識，鄺現已投共，任匪廣州中山大學教授兼中央XX試驗所辦事處主任，曾來函招李去。李曾對人說，現在廣州很安定，政治上軌道等語，李又與前臺大教授後在上海投共之馬敘倫亦時有信件來往。李在該所某一次開會時曾說：共產飛機曾二次轟炸舟山，政府因恐影響臺灣民心不敢報導，又李現正活動離開血清所到臺北農復會工作並仍請求停薪留職，李妻許淑英為李廣西大學同學，現仍在血清製造所任職，李母張明璋係寧波人。」

取自國史館

警方秘密偵查完畢，臺灣保安司令部批准逮捕，一九五零年十一月六日下午，「匪諜嫌疑李崇道、許淑英夫婦及李母張明璋」三人，遭保安司令部逮捕入獄受審。

不久，一九五一年一月廿三日，梁錚卿槍決於馬場町，丟埋六張犁亂葬崗。八月，李崇道准予自新，一家人出獄後處於監視之中。

李崇道為母親張明璋所誕次男，三男李政道時於美國獲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不久，正與合作者一起從事物理研究。

一九五七年，李政道與楊振寧獲諾貝爾物理學獎，當局為爭取李楊二人來臺工作，為「反攻大陸」效力，對李家態度丕變，一九五八年五月十三日，教育部長張其昀於臺北獻堂館舉行儀式，贈匾額「宏揚母教」，中央社報導「頒給青年物理學家李政道的母親張明璋女士」。

張其昀（中）將匾額「宏揚母教」頒給張明璋女士（左）。中央社記者陳永魁攝

張明璋女士。中央社記者陳永魁攝

李政道之諾貝爾物理學獎，使母親從遭監視之匪諜嫌疑分子變成「宏揚母教」，其後二哥李崇道先後升任農委會主委，國立中興大學校長及中央研究院副院長，退休後赴美定居。

近幾年檔案解密，才得瞭解李政道母親及兄嫂當年所受白色恐怖冤案，係與李家交往密切之人秘密檢舉而發生，並非網傳「因在淡水家中留宿一位廣西大學同窗卒以『掩護匪諜』而入獄」。此案亦凸顯戒嚴時期臺灣鼓勵檢舉，民眾聞匪色變，甚至不惜檢舉至親友人，實在可悲。

一九八三年，李母病逝，李政道來臺攜母骨灰葬於蘇州。及至一九九二年五月間，李政道陪同恩師，時任中央研究院院長吳大猷赴中國大陸訪問，吳知學生幫助中國大陸籌建了一座粒子加速器，培育了不少高能物理人才，於是問學生「何不也助臺灣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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