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神的詛咒

「求求你了。。。上簽。。。上簽。。。」

月黑風高，深夜時分，一名中年男子跪在蒲團上，手裡不斷搖晃著籤筒。

細小的竹枝在筒子裏來回晃動，發出沙沙的聲響，讓一片寂靜的夜晚平添幾分恐怖。

簡陋的唐樓客廳中，跪坐的男子正對著一個雕像求籤。神主台上拜訪幾根電子蠟燭，喜慶的紅色在這漆黑的深夜中反倒象徵了不詳。

男子不斷地搖晃的籤筒。附近的大小廟宇，道觀，他都一一拜訪過，連不太相干的天主教會都去過了。

他心裡恐怕也清楚，現在這樣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可他沒有別的辦法。原本乘著經濟發展的順風，創立了一間公司，掙得盆滿缽滿。那個時候可謂是一帆風順，每天抽出一個小時工作，基本上就可以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但不久後，這陣經濟奇蹟，也可以說是泡沫，就突然崩塌了。

本來就是空中樓閣的成功，也瞬間破滅。

酒肉朋友不見蹤影，妻子也不歡而散，一對兒女也被判給了她。

現在他一無所有。

其實他也是白手起家。自小生活貧苦，也是靠智慧和機遇一夜暴富的。

但至少當時他還有青春，還有希望。

可現在，一切都沒了。

如果連這層唐樓也租不起了，連神像也要被賣了，他唯一的心靈慰藉就也要隨之而去了。

但很快，他的命運，就又要被鬼神再開一次玩笑了。

今天是樂透的開獎日。。。

一注十元。。。在這個城市連一晚泡麵都買不了。

但他還是會去買。沒準就中了呢？

當然，他也知道中的機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但萬一呢？萬一真的中了呢？

本來就夠絕望了，不給自己一點希望就真的要進青山了。

大叔身穿被汗水打濕的，發黃的白色背心，腳踢人字拖，百無聊賴地驗號碼。

2...35...7...11...13...17...特別號碼是19。

2...35...7...11...13...17...19。。。這不是全中了嗎？

不敢相信的男子又重新驗證了幾遍，甚至抓起身邊的放大鏡仔細檢驗，終於接受了這個喜訊。

耶！我中六合彩啦！

吵什麼吵！隔壁的！我在家叫小孩呢！

啊，對不起。

這期的中獎金額是一億兩千萬。。。稅後也不是什麼小數目。

我發達了。

這次我不會重蹈覆轍了。

他瞬間就取回了冷靜。

即使他因為孔方兄搞到焦頭爛額，甚至精神幾近崩潰，在這種時候也能迅速取回冷靜的態度。

這就是他一開始能那麼有錢的原因。

現在科技股大漲。。。雖然漲那麼快好像有點虛漲，但還是先入一點吧。崩盤前撤離就好了。

然後再把家裡好好翻新一下，之後在通過股市和別的投資達成被動收入，達到收支平衡，財務自由。。。完美！

這種精確計算的能力，甚至讓人感到可怕。

在那之後。。。我都不知道拿錢來幹什麼好了。

要回去花天酒地呢。。。還是不要好了。

由於過於縱慾，我才剛到中年身體就已經有點吃不消了。

而且。。。感覺花天酒地也沒什麼意思。

小時候我確實很羨慕電視上的那些富豪，羨慕他們呼風喚雨，喊水會結凍的權利，羨慕他們富可敵國，金玉滿堂的財力，羨慕他們絲毫不用為生活，生計煩惱，可以向做什麼做什麼。

但這也是兩面的。

確實，有錢是爽很多。

可以天天什麼事都不用幹，光躺著享受財富帶來的紅享受別人一輩子都享受不了的愉悅和快感。

但那以後呢？

以後還能幹什麼？

我花了十多年追逐名利，財富，等到了頂層，卻發現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空虛。

當然是要比我為生存發愁是要爽很多，但也無趣很多。

在有錢人的世界了爭奪是不存在的。資源是如此的富足，以致於根本沒有爭奪的必要。不如說，爭奪帶來的收益還沒有合作來得大。

因此，在下面的人全部掙個死去活來的時候，上面的人卻是悠然自得，彷彿人間極樂一般。

但這種極樂，卻並不真的快樂。

彷彿是武俠小說裡為了給家人報仇的主人翁一樣，目的達成了以後人生就失去了意義。

為了填補這種空虛，有錢人就想出來了各種各樣的娛樂。什麼黃賭毒，還有根本不能言說的怪癖，都是見怪不怪。事實上我們之間的溝通百分之八十都是這種毫無意義的腥羶色內容。

登上巔峰又跌落谷底的過程，實在過於迅速，讓我沒有時間體會這種空寂。

貧窮的日子，被絕望握住咽喉的我也沒有氣力左思右想。

只有在現在，經過大起大落的我，才能得出這個哲學。

然後。。。得出這個結論的我，還是逃脫不了空虛。

應該說，我已經踏出拜託空虛的第一步了。之後就是走下去而已。

在想這些的時候，我一直在我僅有的空間裏踱步。四望周圍，只見我那細小雜亂的房間，還有被從雜物裏透出來的一縷陽光點亮的，儒釋道三教神像。

回想過去的跌宕起伏，我悟出了一個道理。

財務自由的關鍵不在財務，而在於自由。

固然，財務是實現自由的第一步，但如果執著於財物，便只能被貪念束縛，從此不得自由。

說到底，都是因為慾望，因為愚癡。

被絕望捆綁的我，顯然算不上自由，但被空虛綁架的我，又自由到哪裡呢？

只有處於天上跟人間兩個世界的我才能做到的事。。。

領完獎了。手續也辦完了。錢也意外地很快就全額打到我帳戶上了。

我很快就搬去了一間大一點的屋子，購置了一部筆記本電腦。

這間屋子坐北朝南，採光一流，空氣清新。比起那間陰暗潮濕，像下水道一樣的房子，住在這裡人顯然沒那麼壓迫。

當然，下水道永遠都是落魄之人的好去處。但我已經決心要改過了。

先設置好電腦，開啟股市，投資一點錢。不多，幾十。到上手以後再慢慢增加。

然後打開Microsoft Word，開始我的宏偉計畫。

順帶一提有雜誌社和新聞台的記者想要追蹤我的近況。聽說這是對彩票中獎者的慣例，想看看他們的生活怎麼樣。我也知道一般都是受不住這花花世界的誘惑而把財產揮霍光，他們就是來看樂子的。

但我不一樣。

而不一樣的地方，就從斷然拒絕訪問開始。

過了一個月。我帳戶裏的資金跟著股票的價值一起水漲船高。

雖然中途不是沒有虧損，但總體而言還是賺得比虧的多。而且賺的都是幾百幾百地賺，一個月下來幾千上萬都有，就算是這個物價省一點也不是不能生活。。。對於我一個住過劏房的人而言算是寬裕了。

衣食無憂，我的計畫才能實施。

。。。又過了幾個月上述的生活。

我的大計終於搞定了。。。

我寫了一本書。

沒辦法。要說有意義的，又能達成被動收入的，我只想到出書而已。

雖然這個城市出版業不容樂觀，而且版稅低到一個不可思議，還有也不一定有人會特地給錢看我胡吹。。。但反正我現在也不需要為了生計發愁了，說句不好聽的失敗幾次又如何。

而且。。。我寫這一串一串的文字也不是為了出版。。。是為了填補空虛。能出版最好，出版不了也無所謂。

不是為了避免無聊。要是這樣去消遣，去酒池肉林不好嗎？反正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是比我在電腦前敲打鍵盤來得有意思了。

而且如果說厭倦了紙醉金迷的生活，那去自我增值一下也不錯。反正我本人只有高中學歷，去多了解一下這個世界也不錯啊？

事實上我也的確報名了一些線上的自我增值課程，我也去過世界上別的地方旅行，見識過這顆藍星的山川河流，鬼斧神工。

但我拒絕上大學，拒絕去大學天天報到，拒絕被大學教授束縛我，從而失去自由。

我也拒絕被迫去旅行，我去旅行，去做任何事的原因都只有一個：我願意。就這樣。

只要我不犯法，也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都應該由我自己來決定，這不就是自由意志嗎？

我受夠了被貧窮限制，也不想回去被富貴蒙蔽。沒有人可以告訴我有錢了就應該怎麼做。我已經受夠了。

這也是我寫書，寫文章的原因。我要把這種思想傳播出去，讓大家都拜託這種束縛，這種限制。

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想，其實絕大部份人都不是為生計發愁，無可奈何的人。在發達國家裏，這種人當然有，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很輕易就獲得足夠溫飽，甚至達到小康的生活。

那為什麼要爭來爭去呢？

問題不在於資源，而在於慾望。

底層社會爭奪，是因為不爭奪的話活著都成問題；而頂層社會不爭奪是因為爭來爭去還是那樣。

那夾在中間的，中層社會是怎樣呢？

中層社會比較有流動性。無論是普通的上班族還是年收百萬的谷歌員工，都是中層。但顯然對比是很明顯的。一個有錢的中產階級的生活是要比沒錢的中產要好上不少的，是能明顯看出來的。你有車我沒車，你有房我租房，這樣的對比無疑深深刺痛了處於劣勢一方的心靈，同時也給予優勢一方強烈的優勝感和獲得感。於是，為了獲得這種膚淺的滿足，人人就開始爭鬥。人類歷史基本上就是這種爭鬥的歷史。

。。。要推翻這種社會制度可以說是不可能了。不過就算真的推翻了，也就是另一個蘇聯而已。

我們能做的，是從最根源的慾望下手。

對錢財的渴望，對權力的渴望，不是人與生俱來的。我從來沒聽說大猩猩還是狼會想要金子，但人看見金子就走不動腳了。

都是人的貪欲在作祟，只要減少貪欲，收起貪念，一切爭鬥都會顯出其毫無意義的本質。

而我。。。感覺我有義務向世人公開我的哲學。

加上，如果我的哲學能讓世人接受，這種社會風氣會漸漸消退，給人。。。尤其是給我的壓力也會變小。

這樣也算功德一件吧。

然後有了真的足夠穩定的現金流時再去做公益。。。完美。

一切都要萬分謹慎。一個不小心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我。。。不需要經歷第二遍。

當然我也嘗試過發布在網上，但顯然這種人生哲學類的書籍還是裝訂成冊比較能吸引人。

書名呢。。。我也沒想過。

不如就人生過山車好了。簡單易懂吸引人。

當我把這句打在備忘錄上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陣心絞痛。

其實這幾天都感覺到心臟有點不對勁了，但也沒有怎麼注意。畢竟我的心思都放在我的宏圖大業上了。

是因為年輕時縱慾過度嗎。。。再怎麼樣以現在的人均壽命五十歲也太早了吧。

完蛋了。。。人生跑馬燈都來了。

爸。。。媽。。。對不起。。。沒能好好孝順你真的不好意思。

本來想著來日方長，結果一個地震你們就走了。。。

人生無常啊。。。

我回顧著我大起大落的人生，百味雜陳。

我這一生，度過得毫無意義。

在正好有起色，想要達成人生意義的時候，這短短幾個秋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這。。。難不成也是命運的嘲弄嗎？

一位路過的女子見這個中年男人走在街上玩著手機就這樣捂著胸口倒在地上，一邊搖晃著他一邊叫救護車。

可惜，這位小姐不懂急救，等救護車來到的時候，這位剛中彩票的中年阿伯，就這樣溘然長逝了。

欸。。。說實話還是挺有意思的。

以陽壽換財富。。。真不愧是我，是個好主意。

一名黑色短髮的少年盤著腿，坐在雲端之上，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少年面容陰柔，甚至姣好，瘦如竹竿的四肢和毫無陽剛之美的胴體，頗有古希臘美少年納西瑟斯的風采。身披純黑襯衫跟海藍色經典款牛仔褲，還有綿白的戴帽外衣，顯然是來隨便逛逛的。

但這個身姿，是從別人身上抄過來的。

只要稍微干預一下，就能看到這麼有趣的展開。。。如果對他們的宇宙也這麼幹會怎樣呢。。。呵呵。

那麼，還是回到他們的宇宙吧。那邊有意思多啦。

說罷，美少年打了個響指，從這個宇宙的雲端消失了，只留下被他無情玩弄後拋棄的中年人，像被扔掉的玩偶一樣，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

（關於最後的美少年，他是我中長篇小說人間兵器的登場角色，請移玉步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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