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無還·起》序一

更新於 2024/08/22閱讀時間約 21 分鐘

清晨,空氣微涼。

已是入秋十分,清冷的西風吹過靜無人聲的竹林,沙沙輕響。

郊外一間簡單的小客棧內,旅客們三三兩兩各自湊成一桌,喝茶的喝茶,用膳的用膳,閒談聲此起彼落,和周圍竹林的靜謐形成對比。

一道修長的墨黑色身影悄無聲息地走過一片寂靜的綠林,不疾不徐地走向那隱約傳出人聲的客棧。

那身漆黑如夜的長袍隱隱透出一絲冰冷的氣息,面容被拉高的衣領掩住一半而看不清表情,左肩上方垂掛的銀劍耳墜幽幽閃著寒光。

黑影無聲無息走入客棧,挑了個靠門邊的位子坐下,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安靜沉默的來者,頂多是瞥了身無寸鐵的黑影一眼,便又繼續做自己的事,說自個兒的話去了,絲毫不顯興趣。

「阿吉!給客人倒茶去!」

櫃檯後方正撥著算盤記帳的男子抬頭喊到。

「哎!」

約莫十出頭歲的男孩應了一聲,提著茶壺杯子往門口跑去。

「客倌要不要來點什麼?」

迅速倒好茶水,男孩的目光落在黑影的左耳上,伸出了手。

「哥哥你這耳環真好……」

男孩嘴巴半張,小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睜著圓圓的眼睛倒落地面,鮮血自頸間汩汩流出,染紅了粗布衣裳。

店內的空氣瞬間凝止了,靜默不動的黑影冷冷看著男孩的袖口,一雙墨藍色的眼瞳倒映出一把緊握於小手中的血紅匕首。

「唰!」

抽刀聲猛地劃破了眼前的寂靜,朝黑影直削而去,銀劍墜子在空中輕輕一盪,黑影迴身反手奪刀一揮,對方眨眼已經斷了氣息。

同一時間,店內不分男女老少的客人紛紛從暗處抽出刀劍武器,森冷的白刃上全都刻有一個「龍」字,直指唯一目標,朝黑影襲去。

那人長睫微微一顫,迅如陰風般隨手一揮,銀光和刀風輕擦過攻擊者的眉睫,瞬間血色飛濺,金屬刀劍聲不絕於耳。

只見冰冷的刀光一閃一滅,鮮紅的血滴四濺,幾乎還來不及發出任何呻吟,揮舞刀劍的身影一個接著一個倒落地面,短短不足一盞茶的工夫,一陣刀光劍影後只留下二十多具冷冰冰的屍體,以及靜靜佇立在客棧中央的黑影。

「答、答……」

從櫃檯後方傳出的聲響並不大,卻在一片沉靜中顯得格外響亮而突兀。

黑影微微轉過蒙住一半的面容,櫃檯後方高高聳立著一對金色的龍角,宛如珍貴的珊瑚擺飾。

「答!」

清亮的算盤聲倏地止住了。

櫃檯後方的龍角緩緩升起,底下露出一個中年男子的面孔,長長的瀏海斜蓋住了他左半邊的臉。

「黑夜。」

喃喃唸出二字,男子迅速翻身來到黑影面前,算盤掃過的風拂起黑影銀白色的古劍耳墜,攻勢強勁猛烈,黑影的一雙藍眸沉靜而淡漠,直視眼前狠勁的對手,提刀應戰,雙方一來一往,掃起陰風陣陣。

算盤凶猛凌厲,長刀迅捷陰冷,一時難分高下。中年男子武功高強,一支算盤使地虎虎生風,只見金光閃動,而不聞其聲響,狠狠套住黑影手中長刀,狹長的右眼銳利如猛獸。

黑影反應敏捷,立即以黑袖勾起地上殘刀斷劍數截甩手射出,趁男子側身閃躲時一個抽刀迴旋,再眨眼便已出現在對方身後。

中年男子大驚,連忙轉身抬手相擋,刀風拂過眼睫的顫慄讓他內心暗叫不妙,黑影的身手迅狠如風,高深莫測,他幾招猛攻下來,對方冰冷如寒夜的面容仍不見一絲難色。

除他之外的其他同夥都以魂斷刀下,男子清楚知道悄然現身的黑影的目標是什麼,暗中摸了摸掛在腰間的錦囊,咬緊牙關。

絕對不能讓同伴白白犧牲。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縱使與敵偕亡也不能讓黑影得手。如此想著,中年男子加重了進攻的力道,逼得黑影步步倒退,數招間又退至門邊。藍眸驀地一沉,刀鋒和揮來的算盤輕擦而過,直往男子的頸部削去,男子眼見森寒的銀光將至,順勢向後一倒,斜斜壓靠在身後的木桌邊上。

冰冷的白刃擦過男子的左側面頰,削去一截髮絲,露出底下黑洞洞的眼眶。千鈞一髮之際,背貼著木桌邊緣的男子翻身躲過再次狠砍而來的長刀,原先身體靠著的桌角「喀擦」應聲削去一大塊。

中年男子用力一咬牙,手中算盤驟然一揮,猛力擊向襲來的刀鋒。黑影長睫輕輕顫了顫,長刀改削為刺,銀白的刀刃精準地穿過算盤的縫隙,刀尖直指對方胸口。

自知已躲不過,男子抓住桌邊早已灑出大半茶水的瓷杯,使勁捏碎,猛地朝黑影擲去。

森冷的寒刀深深刺入男子胸口,同時,飛出去的一塊尖利碎片狠狠扎入黑影的左肩之中。

「咳!」

一口血沫噴濺上白森森的刀刃,寂靜的空氣中只有嘶啞的喘息聲特別清晰。

黑影冷冷抽出寒刀,懸吊在刀刃上的算盤「啪」地應聲碎裂,小巧的圓珠子嘩啦啦灑了一地。

那雙墨藍色的眼瞳寒冷如冰,黑影漠然拉下蒙面的衣領,收刀轉身,背後卻忽地傳來一陣低啞的笑聲。

「那茶……有毒……見血封喉……即便得到東西,你也……活不了……」

瞪著被黑影奪走的錦囊,鮮血自男子冷笑的嘴中湧出。

黑影垂下濃密的眼睫,一縷殷紅的血絲緩緩淌下他淡薄緊抿的嘴唇。

「武功再高……一旦雙手沾染鮮血……終有一天……也是……刀下亡魂……」

咬緊著牙吐出最後的字句,中年男子軟綿綿的身軀滑落木桌,空洞的左眼窩望著黑色的背影,像個深不見底的窟窿。

濃重的血流一點一滴蔓延至黑影腳邊,在昏暗的地上凝成一抹陰森森的紅。

黑影緩步踏出客棧,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沉默地消失在蒼涼的秋風裡。

 

 

 

正午,秋高氣爽的天氣,清風徐徐,一泓碧水,一弦絲竹,一曲悠遠,淡然恬靜,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只道天涼好個秋。

爽颯愜意的秋日,熱鬧的歸平城,杏村樓內絲竹管弦,樓外亭閣男女嘻笑喧鬧,觥籌交錯,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杏村樓上西廂隔間內,金饌珍饈,玉露瓊漿,空氣卻是異常的寂靜,鼓瑟吹笙的喧囂不過一門之隔外,竟像是咫尺天涯。

一身華貴波浪繡紋灰色錦袍的老者端坐正位,一雙眸子精亮深邃,不單是年歲歷練的穩重,更是深諳世事的精明。

老者身後簇擁著十來位的隨從,身旁位子環坐的也皆是穿著講究,氣質幹練的人物,唯獨正對面座位上的年輕女孩,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一襲素白長裙,嬌小纖細,身後僅有寥寥幾名隨侍,有些格格不入的單薄。

一桌佳餚淡淡冒著香氣,杯酒寧靜未動。

「前日城南郊外才出了大事,懸案未解,你們中夏就趕急著要想分地盤,不覺得有些趁火打劫了麼?」

居中老者捻了捻長鬚,沉聲發話,雙眸直勾勾地盯著正對面的女孩。

白皙玉指交疊於青花瓷酒壺上,注入一盞潺潺清酒,輕輕擱下瓷壺,女孩方啟朱唇,柔聲道。

「嘯王爺,您這不是為難我麼?」

「為難?」

人稱嘯王爺的老者目光愀然一沉。

「歸平城南本是龍族領地,你們人一來便要了去,不顧冤亡的二十六條人命,要我們如何告慰龍族弟兄的在天之靈?」

輕捻白瓷酒盞,半晌女孩才再次出聲。

「對於龍族滅門血案我們亦深感遺憾,然而地盤分配這件事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說好了,城南歸我們中夏,將襲千里赴宴,不正也是矚望著能齊心了結此案,讓九泉之下得以安息?盼望諸位王爺慷慨指點,將襲感激涕零。」

女孩甜美稚嫩的聲音中,隱隱帶有一絲沙啞深沉的滄桑,像是飽經世故的少女。纖指托起酒盞,微微一笑,先乾為敬。

「指點?中夏何時開始插手我們東黎的私事了?是想暗示我們沒有獨自解決的能力,還是想趁機打探出什麼呢?小丫頭,生意可不是這樣談的,中夏是已經沒有人了麼?爺爺告訴妳,這裡是大人的場子,不是讓妳玩過家家的地方。」

嘯王爺右邊座位的老者,一身亮燦燦的菊花繡紋黃袍,面容卻枯槁乾癟如一張老樹皮,一雙灰泥般混濁的眼睛冷陰陰地打量著將襲,語氣輕蔑。

「真想要玩,晚上跟爺爺回去,房間裡面,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語畢,在座長者全笑了開來,連周圍隨從也跟著狗仗人勢,發出下流古怪的噓聲,為首的嘯王爺雖未起鬨,卻絲毫沒有制止的意思,任由眾人譏笑連連。

將襲臉上面無表情,彷彿什麼也沒聽見似的,她斜後方站了一個黑衣少年,刻意拉高的黑色衣領蒙住了他的下半張面孔,墨藍色的眼瞳靜靜凝視著眾人,莫名有股森冷的寒意,不懷好意的笑聲不久便靜止下來。

將襲淡淡瞥了一眼身後的黑衣少年,不緊不緩柔聲開口。

「論生意將襲自然是比不過邈爺您精明,聽聞萬壽坊日進斗金,豔名遠播,邈爺用心調教有成,那才真正叫做會玩。」

將襲莞爾一笑,聲音平淡輕柔,字字句句卻犀利如刀,讓邈爺枯木般的面孔頓時一片青白。

萬壽坊是他黃族地盤上的事業,表面是酒館茶樓,實則為不法的私娼寮,從事各種黑心交易和見不得人的勾當,賺進不少黑錢,此事顯然中夏以悉。

「就事論事,這回的龍族血案不勞中夏費心,我們東黎各族會自行處置辦理,案子解決以後,中夏的人再來接管應該也不遲。」

另一位雲紋玄袍老者沉聲開口。

「多謝玄爺提醒,這次領地所有權的劃分事關重大,若不是年邁舊疾復發,這趟本是家祖母在此和諸位王爺對酌暢談的,豈能容得將襲無禮?方才是將襲操之過急,沖犯了各位,還望王爺們大人大量,莫要記懷。」

將襲慢慢站起身,淺笑著舉起酒杯表示賠罪。

「前日龍族的命案懸疑詭譎,殺手身分至今依然懸而未決,下落不明。不過,這些並不是需要任何一邊人操心的難題。」

嘯王爺再次微笑出聲,特別加重了「任何一邊」幾個字。

「見血封喉,快則當場斃命,慢則見血身亡,縱使對方是絕世高手,身中劇毒,不出三日定將七竅流血而死,到時候還怕找不著屍身,破不了案?」

嘯王爺笑意陰冷,銳利的目光落在蒙面的黑衣少年身上。

「後面那位黑衣小哥的面色怎麼這般蒼白?莫非你認得那位身中劇毒的殺手?若是的話,還請告知一聲,我可得趕忙前去收屍。」

聽見嘯王爺的話,現場幾位王爺無不面露得意,毫不掩飾地低聲冷笑。

黑衣少年沉默不語,靜若深夜,冷若寒霜。

「怎麼不說話?你也中毒了麼?」

似乎還不解氣,嘯王爺尖銳的目光緊盯著不動聲色的黑衣少年,將襲聞言瞇了瞇眼睛。

「按照諸位王爺的意思,龍族一案並不需要中夏掛心費神,只是將襲偶然聽聞這次的命案遺失了重要寶物,本想詢問是否有需要中夏協助之處,但現在看來似乎是誤會一場,大概是將襲聽錯了吧?」

最後的問句極緩、極沉,女孩溫婉的面容依舊帶著淡淡的笑,一雙棕綠色眸子卻陰沉如風雨欲來的天色,深不見底。

「遺失寶物……那是什麼意思?」

嘯王爺微微皺起面孔,不知道是對空穴來風的疑惑,還是被一語道破的不安。

「據說龍族原先有重要的東西要送給當今東黎大首領,卻不幸發生滅門意外,命案現場並未尋獲任何特殊之物,極有可能早已遭劫。難道這些傳聞只是子虛烏有的造謠而已麼?」

聲音輕柔平靜,聽在幾個王爺耳中卻有那麼一點咄咄逼人的味道,想不透剛才是哪裡觸動到了女孩陰沉的隱藏面。

「適才邈爺說我們想打探出什麼,究竟,是有什麼東西可以『探』呢?」

將襲一臉純真地望著面色逐漸青白的眾人。

「丟了什麼東西我們自當會調查清楚,用不著中夏來操心。至於想打探什麼……應該問你們自己才是,我們如何得知中夏打的是什麼心思?」

嘯王爺迅速恢復沉穩,不慌不忙反問道。

「中夏有什麼心思與目的,方才就已經開宗明義說過了,領地所有權的劃分依照先前談好的,城南歸中夏管,然而若是在龍族遭逢意外,東黎陷入沉痛時乘人之危,將襲就是天打雷劈也死不足惜,哪敢得罪各位王爺。」

將襲低首斂眉,笑意淺,捲起一絲柔軟。

在座幾位大人物悄悄互換眼神,弄不清這個小丫頭在玩什麼手段,感覺玉軟花柔,韶顏稚齒的,卻又似乎隱隱暗含一絲深沉的鋒利,棉裡藏針。

人人都說榮雲的孫女將襲性格沉靜恬淡,若是失算讓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擺了一道,傳出去他們幾個王爺的位子還坐得住麼?

「將襲難得有幸與諸位王爺把酒言歡,在此獻上一點薄禮,不成敬意。十一,趕緊將禮盒奉上。」

還沒摸清女孩打的什麼算盤,就見旁邊一位相貌清俊的少年將手中捧著的錦盒恭敬地擺放在眾人面前,緩緩掀開盒蓋。

「這……!」

見到盒中之物的瞬間,幾名王爺全變了臉色。

「小小心意,還請笑納。」

將襲輕笑。

只見幾張白紙黑字的契約靜靜疊放於盒底,還來不及細看內容,將襲便先發制人,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唸來。

「萬壽坊以東二十條街巷商家全歸黃族擁有;東南一帶的山林田地和藥草貿易全權由玄族接管;菸酒經營權則歸嘯王爺風族掌管;至於歸平城南的領地和所有權……實權歸屬中夏,名義上……各族王爺就這幾日暫時協辦管理,如何?」

「妳……妳中夏可真有心!」

幾個王爺捏著紙張的手略微顫抖,彼此小心交換著眼色。

契紙上字字句句,條列清晰,王爺們一眼便知中夏送上的是什麼大禮。慘遭滅門的龍族,原先的領地和經營權這塊大餅,被完美地切分成等份,迎合不同口味分送到他們手中,餅香誘人,利益均霑。

「希望王爺們喜歡,莫辜負將襲一片心意。」

將襲笑盈盈地朝旁邊使了一個眼色,名喚十一的少年立刻將硃砂紅印遞上。

王爺們綻出滿意而含蓄的笑容,紛紛按印畫押。

一紙,輕輕飄起,落在將襲面前。

 

 “歸平城南,所有權全歸中夏。”

 

白紙黑字,右下角硃砂指印,鮮紅明亮。

「城南實權已歸中夏掌管,其餘龍族舊地也有各位王爺扶危相助,接手管理,如此龍族弟兄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纖指輕捻薄紙權狀,將襲放緩了語調。

「那是那是……逝者已矣,來者猶可追,到此為止,到此為止吧!」

嘯王爺砰地一聲闔上錦盒,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慨歎道。

「王爺果然是明理人。」

老奸巨猾的狐狸也抵不過肥美的利誘,甘願上鉤。將襲暗自冷笑,面上依然掛著溫雅合宜的淺笑。

「什麼好事這般鬧熱?有酒宴也不說一聲。」

忽然,一個低啞的聲音自廂門邊響起,帶著淡淡笑意。來者一襲漣漪繡紋淡藍色長袍,頭戴一頂白紗斗笠,腰部以上的身體和面容隱藏在長長的白紗之下,讓人看不清其廬山真面目。

「二太老親自駕臨,有失迎候,失敬失敬。」

將襲連忙起身恭迎讓座,內心暗道不好。雖說是首次見面,她卻十分清楚對方是何許人物,未料竟然驚動了東黎最大勢力白族的首領,人稱閻魔二太老的危險角色。

「今日秋高氣爽,趁著天氣不錯出來轉耍。將襲難得到訪歸平城,可把城南這一帶弄熟悉了沒有?」

這話,不好答。將襲心裡有些哭笑不得,這可不是普通的閒話家常,她若是順應著道已經熟悉了解,豈不是承認中夏對城南虎視眈眈已久的野心?可要是將問題繞了過去,不正面回答,又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真不愧是狐狸中的老狐狸,就這麼幾句不著痕跡的話,她原先十分的精明立刻減去七分。正尋思著要如何回答方能不失體面,就聽見外頭一陣喧鬧,樓下似乎是有什麼爭執拉扯。

「我家王爺怎麼可能被劫……一定是有人放的消息!」

「哪來的小子在這胡言亂語!」

「那是謀殺!二十六條人命!」

「小二!小二!快把人攔著,別讓他進來,壞了爺吃飯的興致!」

「黑吃黑!貪贓枉法!」

「臭小子瞎嚷什麼,還不快滾!」

吵雜聲愈來愈大,似乎已經走到樓上來了。

「大人生前有說其他王爺曾經交代過他……放開我!讓我上去!」

「哎哎哎!小心別讓他上樓,二樓可都是貴客!」

「我要為我們王爺、為我爹娘討回公道!」

亂糟糟的叫喊聲讓包廂內正在享用宴席的眾人都愣住了,只能停止進行到一半的談話,面面相覷。

廂門猛地被人撞開,一個髒兮兮的少年衝了進來,灰袍帽子下是一張哭花的小臉,夥計們緊跟在後試圖抓住不受控制的少年,包廂門口很快便圍聚了一群看熱鬧的客人。

「嘯王爺!嘯王爺!您一定要幫小的作主啊!」

彷彿見到救命稻草般,那名少年直接往嘯王爺撲上去。

「保護嘯王爺!十一,把人攔住!」

將襲立即沉聲令道。

十一伸手去抓突然闖入的少年,卻被對方先一步躲開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嘯王爺腳邊,少年頭上的帽子隨著動作滑落,露出頭頂一對青色的龍角。

「你……你是龍族的人?」

一旁的邈爺皺起乾枯的樹皮面孔。

「我家王爺死於非命,肯定就是因為那個東西……嘯王爺!您一定要幫我!」

兩顆豆大的淚珠滾落少年的面頰。

「你剛才說『那個東西』是什麼?」

將襲朝龍族少年走近幾步,面露微笑,深邃的眼睛隱約勾出一絲興味。

「那是我們王爺準備送去給大首領的寶貝……這件事根本沒幾個人知道,怎麼會突然遭人劫殺……請您幫我……幫幫我吧!」

泣不成聲的龍族少年像是見到新的曙光,胡亂抓住將襲雪白的裙襬,不斷磕頭哀求道。

「你這小瘋子!胡說八道什麼呢!」

對上將襲詢問的眼神,嘯王爺冷冷哼了一下鼻子,語調不屑。

「嘯王爺!那、那東西您知道的不是麼?嘯王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嘯王爺毫不留情地推開抓著自己的龍族少年。

「……二、二太老……二太老……」

少年已經有些神智不清,撲撲跌跌地抓住默然未動的白族首領。

「二太老您也是知道的吧?您知道的吧?……二太老……幫我……求您幫我……二太老……」

少年像是溺水般死命抓住二太老的藍衣下擺,仰著磕出鮮血的頭,苦聲哀泣。

「不得無禮!你這瘋子滾一邊去!」

旁邊的十一伸手去拉少年,不料少年竟轉頭往他的手腕一口咬去。

「你敢咬我!」

又驚又氣的十一狠狠推了對方一把,重心不穩的少年猛然跌向一邊的玄衣老者。

「玄爺!玄爺幫我!幫幫我……玄爺……求您了……」

撲倒過去的龍族少年順勢抓住玄爺的衣衫,攀著人哭求不止,聲淚俱下。

「小瘋子!」

揮趕不走少年,又礙於顏面不好真的動粗,玄爺滿頭大汗地向四周手忙腳亂想圍捕少年的侍從下令。

「快把他帶走!」

龍族少年被人抓住衣領向後拉扯,卻仍不死心地緊抓著玄爺的衣袍,玄衣領口被抓扯地皺成一團。

「放手!」

猛地將少年拉開的一瞬間,玄爺的衣領也啪搭一聲被扯了開來,鈕扣掉落一地。

「你……」

沉穩老練的玄爺,此刻臉色死白的猶如鬼魅,牢牢抓著胸口衣領。

「我知道王爺你們都知情!求你們幫我吧!」

使勁掙脫開侍從束縛的龍族少年像是發狂的野獸一般,猝不及防又朝人猛撲過去。

「來人!」

將襲低低喊了一聲。

「幫我……」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倏忽一閃而過,龍族少年嗚地悶哼一聲便暈倒過去,軟乎乎地趴倒在面色煞白的玄爺腳邊。

「小二。」

好不容易平息了沸嚷不休的亂子,將襲低聲喚來店小二,悄悄塞了兩張大鈔。

「扔到後邊河裡處理乾淨,留心一點。」

「是!」

店小二喜孜孜地收下小費,轉頭辦事去了。

一場風波下來,酒席被整得烏煙瘴氣,沒了吃飯談話的心情,只能草草作結。

二太老從頭至尾泰然自若,並未表現出任何不快,眾人暗自鬆了一口氣,謹慎周到地遣人將這尊獨身前來的大佛護送回府。幾名王爺也迅速恢復沉著的面色,雖然先前與將襲暗中爭鋒相對,然而適才得到黑衣少年出手救困,加上對龍族少年的控訴自身心裡有鬼,一番客套道謝後,雙方人馬便在杏村樓大門口揮手作別。

離開杏村樓後,中夏一行人出了歸平城,走到人煙稀少的城郊外時,道旁冷不防閃出一道人影,朝黑衣少年撲過去。

「我死得好慘啊……夜、痕、大、人。」

一身濕淋淋的面孔正是剛才哭鬧的少年,那對青色龍角卻已消失不見,原本普通的黑褐色眼瞳也變成了星空般的紫藍色。被他摟住肩膀的黑衣少年左耳的銀劍墜子隨著動作一陣搖盪。

「別鬧了!星八。」

卸下方才的精明和深沉,將襲稚氣可人的面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小十妳不知道他下手多狠,我腦門兒到現在都還痛著哪!剛才在河裡嗆了好幾口水才敢爬出來,可把我給凍壞了!」

沐書忍不住翹起小嘴嘟嚷。

「你咬我時不也挺用勁?解藥拿到手沒有?」

一旁的墨韻淡淡出聲。

「咬你那是作戲不得已。哎!不過果真和十一你說的一樣,那玄老頭身上還真的有解藥,瞧!就是這個!」

沐書放開黑衣少年,笑嘻嘻地從懷中掏出一顆釦子。

「玄族擅長煉毒製藥,所以我猜玄爺身上應該會隨身攜帶著能解百毒的藥丹,沒想到竟然是包在草紙裡作成了鈕扣。」

從沐書手中接過鈕扣仔細端詳確認過後,墨韻將解藥遞給面無血色的黑衣少年。

將襲看著少年拉下衣領將解藥一口吞下,不自覺地咬住了嘴唇。

「咳!」

猛然咳出一口紅中帶黑的血水,黑衣少年身體微微發顫,一雙墨藍色眼瞳迅速蒙上一層黯淡顏色,倒映出地面那灘濃重的殷紅。

「啊!」

將襲驚叫出聲,被墨韻抬手攔住。

「毒血咳出來就沒事了。」

看了看神色冷靜的墨韻,又看了看重新直起身子,輕輕擦去唇邊血跡的黑衣少年,將襲的喉嚨無聲滾動了一下,低頭不語。

「沒事。」

黑衣少年摸了摸將襲淺棕色的捲髮髮尾,卻被將襲反手抓住手腕,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染滿血汙的手。

「不公平,小十妳總是偏心他!我被那些侍從圍著打,還差點給人淹死在河裡,可都沒見妳關心我一下!」

沐書故作委屈地鼓起面頰,逗得將襲莞爾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磕破的頭好好上藥,可千萬別壞了顏面。」

將襲抬手輕輕點了一下沐書的額頭,沐書淘氣地吐了吐舌頭,嘴巴笑成一個小方形,表現地得意洋洋。

「我表現得還不錯吧!我敢說,那幾個老頭兒現在別說是提起,光是聽到『龍族』兩個字,半夜都要給噩夢嚇得尿一褲子!僅僅一個酒宴就搞定了那幫老狐狸。」

「就算尋回下落不明的錦囊木匣,他們也拿不到實際好處,查個案還得惹地一身是腥,倒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握能賺取利益的機會更實在一些。」

在利益面前,沒有絕對的敵友,東黎各族的首領王爺們都深知權衡利害的重要,明白斷然放棄吃力不討好的事,選擇接受更現實的利益。將襲十分清楚這一點,才會祭出瓜分龍族財產的誘惑,同時抓牢中夏在城南的掌管權。

打從一開始,不論是覬覦東黎暗中送給大首領的物品而動手劫物的中夏,還是對龍族押送之物心懷不軌的東黎各族,或是等著劫奪者自行上門落網藉此抓人把柄的龍族,沒有一方全然無辜,彼此各懷鬼胎,心照不宣。

「不過我說那個閻魔老頭兒咋也來了?歸平城東南一帶又不歸白族管,他突然出現是幹嘛呢?」

沐書奇怪地歪著頭。

「雖然龍族運送物品中途遭劫殺這些事都只是高層間的秘密,並未流傳出去,但畢竟也是一件棘手的大事,作為九族之首的白族會主動插手進來也不是無法理解,而且仗著有二太老到場撐腰,那幾個王爺氣焰都高漲了不少。」

墨韻娓娓分析道來。

「話說回來,我們費盡千辛才拿到手的那個……裝在錦囊裡的龍紋朱漆樟木匣,到底是什麼呢?」

沐書難得露出不安的神色,語帶猶疑地動了動唇,小聲問道。

彼此交換了幾個無聲的眼神,墨韻緩緩搖了搖頭,面色依然蒼白的黑衣少年亦垂眸不語,沉默在四個少年之間幽然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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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以「博達案」為戒,不要輕易相信媒體分析推薦 「博達案」是公司派結合媒體,買通有牌或無牌投信、投顧,利用投資話術,將問題公司拱成股王 ■榮獲國家磐石獎,是全球生產砷化鎵磊晶片最頂尖公司 □目前的訂單,未來三年都做不完 ●光是既有產能都賺大錢,前景當然沒問題 ○為了增加產能、賺更多的錢,需要增資擴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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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我們曾經深深相愛,用盡所有的堅持,然而有些故事,終究無法在現實中找到尾聲。或許在愛情的世界裡,不是每個故事都能走向美滿的結局,有時現實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坎。謝謝你走就我的生命中,也謝謝你讓我看清社會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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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常見議題 一、多頭:現金:空頭為20%:35%:45%,不勸諸位全空是因為「空頭反彈强似多頭」,修理過一次就知道痛 二、不要糾結在短線一兩天漲跌,用黃金為例,為了一兩天漲跌,在哪裡分析、評論半天,那叫做太閑 三、補漲補跌、輪漲輪跌是空頭市場資金殺手~從世德談起,告訴諸位這個理論經不起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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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生物? 生物的定義非常多,但是最簡單、也最真實的說明大概是:「會死的東西才是生物!」 我們甚至可以說,只要生物一誕生,就朝著死亡的終點前進。但是在生與死之間,所有物種都以延續後代為最重要的目標,只有人還會尋找生命的意義。 中年,也是面對生命意義這個大問題最為惶惑的時刻吧? 千金換一笑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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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坑誤入,生返無路。 1946年生於美國紐約的席維斯‧史特龍(Sylvester Stallone),1982年當年以36歲不算年輕,但肌肉滿分矯建俐落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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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聲明與警語: 本文係由國泰世華銀行邀稿。 證券服務係由國泰世華銀行辦理共同行銷證券經紀開戶業務,定期定額(股)服務由國泰綜合證券提供。   剛出社會的時候,很常在各種 Podcast 或 YouTube 甚至是在朋友間聊天,都會聽到各種市場動態、理財話題,像是:聯準會降息或是近期哪些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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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在時間的長河裡餘波盪漾 美好的模樣彷彿帶來魔力時而是力量 時而為泡沫 一碰就破
韓國的政治風雲再次攪動著亞洲乃至全球的視野。在這片土地上,每五年總統更迭(不得連任),國會議員如星辰般輪轉,300個席位等待新的主人。在這一年,國會改選的號角在尹錫悅總統任期過半時吹響,這不僅是對他領導下半程的一次大考,也是兩大政黨及眾多小黨在政治舞台上的一次角力。 國會議員300席,每四年改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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