甥女吳玲瑛書寫阿姨林寶兒及有關的童年回憶

2024/09/08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表妹阿慧編寫父親林雲山的回憶錄，要我寫點對阿姨及姨丈的回憶。我與姨丈接觸的記憶不多，只記得每次親戚聚會的時候，他總是談笑風生，對人對事都熱情洋溢。

我母親是阿姨的大姊，雖然阿姨和二舅從小就被領養，但是因為他們的養母（我們稱她「奶奶（ㄋㄞˇ ㄋㄞ）」）和生母是姊妹（兩人均為養女，所以沒有血緣關係），而且同住桃園，所以阿姨和媽媽的成長過程仍然很親密，到了我們下一代也是。

我媽媽在照片右二，年紀最小、站在照片左方的是阿姨

我想藉由這個機會，寫點阿姨對我們家七個孩子的影響，以及童年的一些回憶。

奶奶是一位很有學問及懂得生活情趣的長輩，在那個時代很難得。我記得奶奶住在南門街，有個小院子，種了好多花花草草。夏天的傍晚，奶奶把摘下來的茉莉花串成一個小花球掛在胸前（她穿唐衫），好香啊，真喜歡聞到那個味道。奶奶也喜歡喝茉莉花茶，她將茶葉放入茶壺泡，然後整壺放進「茶巢」（「巢」發音是台語的「壽」）內保溫。六角形的茶巢用細細的藤條（或竹篾）編織出精緻的花案，裡面留有一個剛好可以置放茶壺的空間，周圍似乎是用棉花塞得緊緊的，最外層的部分貼上紅色的絨布，顯得格外華貴。蓋子與下半部保溫的部分，還有一個扣環，造型非常高雅。可能是奶奶長期使用的關係，茶巢的顏色已呈現具有光澤的琥珀色。我們去玩的時候，奶奶會打開蓋子，取出茶壺，倒出好苦好苦的茉莉花茶給我們喝。

奶奶與阿姨的母女照

阿姨學識淵博，我的父母都很尊敬她。我們這群猴囡仔出生的時候，都是阿姨為我們取名字，到現在我們都很感謝阿姨給我們一生最大的禮物――不俗氣、不做作、字體端正，含義深刻的名字。阿姨十分理性，也很有智慧，雖然我媽媽年紀比她大，但是很多大小事情都會找她商量。

我們上小學的時候，阿姨在小學當老師，暑假都會來看我們，她總會買一些小學生讀物給我們看。那個時代，因為兄弟多，每天不是吵吵鬧鬧，就是打個你死我活，哪有什麼看書的氣質？幸好有阿姨帶書來給我們閱讀，三百字、四百字、五百字故事、基督山恩仇記（巖窟王）、乞丐王子、十五少年漂流記、湯姆歷險記、格林童話、伊索寓言等等，每一本書都引人入勝，讓人有置身其境之感。尤其是看了《十五少年漂流記》之後，好想到荒島上去過過那種生活。這對於一群每天玩得灰頭土臉的孩子們而言，這些有深度的讀物，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吸引力，讓我們第一次體會到文學的魅力。

還記得某年暑假的下午，我看到四百字故事有一篇描述一個有錢的員外，不懂得珍惜食物，每天從他們家的廚房排水溝，流出好多的米粒，隔壁是一座寺院，老和尚就用畚箕將米粒撈起曬乾後儲存起來。過了幾年，當地鬧旱災，收成不好，人們沒有米糧吃，老和尚就在寺院外面煮了大鍋熱粥救濟百姓，不久看到隔壁的員外也在隊伍之中。

員外問：你怎麼會有米呢？

老和尚：這些都是過去從你家水溝排出來的米粒。。。

頓時員外感到羞愧萬分。。。

當我看到這裡，突然跳起來，跑到廚房將我媽媽煮好的一鍋飯（她通常午飯、晚飯一起煮好），平鋪在一個用竹子做的米篩上，拿到後院的屋頂上晾曬，心想：萬一這裡也發生旱災，我可以解救全家人！不久被我媽媽發現，還被狠狠地臭罵了一頓，說我暴殄天物（無彩（bô-tshái）郎e mi̍h）！然而我竟然不知反省，總以為以後你會就知道我的厲害～

所以到現在，我們依然非常感謝阿姨給我們許多的啟發，同時還讓我們在那個時代嚐到肯德基炸雞，堪稱人間美味～（因為我們吃雞肉只會白斬！）

此外，還有一位長輩對我們的啟蒙也是功不可沒，那就是二舅。他在我們年紀稍長之後，將閱讀過的讀者文摘拿來給我們。第一次看讀者文摘，更是深深體會到世界的浩瀚無邊。文章涵蓋了文學、科幻、探險、人物傳奇、自然、動物等領域，內容出神入化、引人遐思，讀完之後，內心總有一股無法言喻的喜悅與驚奇！同時，穿插的笑話專欄也十分有趣。

二舅曾經帶我們去看電影「飄」，也給我們看了這本書，啊～簡直是太感動、太震驚了，尤其是讀到南北戰爭的地方，忍不住四周張望一下，還以為自己置身於戰爭的廢墟之中！實在是太精彩、太好看了。

在那個文化沙漠的時代，是阿姨、二舅引導我們找到綠洲。

阿姨與來自南部的姨丈結婚後，曾經告訴我媽媽一件趣事：她回東港過年，婆婆要她「賰（tshun）ㄝ mi̍h-phuè 熥（thn̄g）厚燒」，阿姨聽到「mi̍h-phuè」，以為是棉被，心想為什麼要拿棉被加熱？原來「mi̍h-phuè」是「物配」，是指「配飯的菜」，婆婆要她把剩菜拿去加熱，跟棉被毫無關係。這也是我們第一次聽到無法理解的南部用語。

阿姨和姨丈住在淡江文理學院的宿舍，暑假我爸爸會帶著全家還有外婆去淡水玩，這是童年時期最開心的出遊。那時候要去拜訪住在遠處的親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爸媽帶著孩子們搭車、轉車，也是算是一趟出遠門的大旅行。而平常人口簡單的阿姨，則要準備大批人馬的伙食，她在廚房做飯，手忙腳亂的，要餵食這麼多人真是不容易。我還記得她做了一道日式茄子（茄子切段炸好，放入事先調好的醬油、糖的醬汁裡），對她用一大鍋的油炸茄子的印象特別深刻，因為茄子一般都是用炒的。晚上大家一列排開，睡在客廳，那時候雲燦（姨丈的小弟）也住在阿姨家，很晚了，他房間的燈光還是亮著。記得他長得好帥！

淡江美麗的校園、優美的環境，都令人神往，連上課的鐘聲也覺得好特別，king～ kong～kang～ kong～，不像小學上下課都是校工搖鈴而已。晚上還看到大學生們在一個大廳，圍成圓圈，隨著「證城寺的狸囃子」的曲子跳舞（土風舞？），反正看到什麼都倍感新鮮有趣。

阿姨家訂購日本雜誌「婦人生活」，因此翻閱日本雜誌也是我們的樂趣之一。有一幅情景至今仍然深深地留在我的腦海裡――藍天白雲，在種滿花草的庭院裡，擺放了一個白色的餐桌，罩上一層白色的蕾絲桌巾，桌上有個造型優美的透明玻璃盤子，上面放了好多的蘋果、香蕉、梨子、葡萄、還有用玻璃瓶裝的橘子汁。。。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畫面，想像著如果自己坐在那裡欣賞美景、品嚐美味水果的該有多麼地幸福。此外，雜誌還會介紹當時日本的明仁皇太子（後來的平成天皇）、美智子妃及其皇子、皇女 — 浩宮（現在的令和天皇）、礼宮（令和天皇的弟弟）、紀宮（令和天皇的妹妹）的生活照片，這些都是讓我嚮往日本的原因。

阿姨的好友枝梅阿姨偶爾也會來看我們，一群沒有教養的野孩子，看到兩位阿姨的談吐優雅，讓我們感到羨慕又敬佩。

我們去淡江校園探望阿姨。右起弟弟家倫、家誠，小妹蘊琦、阿姨的大女兒瓊華、大妹懿慧。

大妹懿慧也分享了她的記憶：

「小時候，最是嚮往暑假可以去淡水阿姨家短住，不知是因自己家裡子女多，媽媽無暇為孩子選購休閒服，或更大的可能是有限的家庭開銷預算？媽媽竟讓我們穿著小學制服，隨同爸媽走訪遠方阿姨家。

我們搭著簡單無華、遙遙漫漫行駛的普通火車，仍是難掩興奮雀躍的心情。初到那校方提供給歸國學人姨丈一家、座落於校園一隅的宿舍，完全是我心中夢想的屋宅。

有個印象十分深刻，阿姨不讓小小的我只當客人，反而要求分擔少許簡單家事，感覺很鮮，知道那就是大不同的西方觀念與態度吧？」

姨丈是備受親族們尊敬的人物，那個時代能讀台大化學系，簡直是比登天還難，然後是留學美國，那更是等於人類登上月球的壯舉。我們常聽阿姨或奶奶敘述姨丈寄來的家書，隔了幾年，阿姨帶著瓊華到美國與姨丈團聚。我們到松山機場送行，這也是我第一次到機場，當時能出國的人，只有留學或商務（公務）考察，所以機場的氣氛很肅穆，淚灑飛機場也是當時很流行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