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國光事件,對我來說影響最大的,就是大人的世界是政治的世界啊。每個人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包括當權者,然後去犧牲他認為比較不重要的部分。」
「什麼是大局為重?那就是犧牲六期生。」
「在國光事件我們被揍成那樣,最後的結論是我們錯了?」
======
很少人知道,1996年,曾有一起「國光事件」登上各大報紙頭版。當時國光藝校,爆出六期學生遭受學長體罰、霸凌,一張張血跡斑斑的照片震驚當時社會。
只是隨著越來越多師長、演員們以「前輩」之姿,透露「不打不成器」、「沒有體罰哪來的霸王別姬?」以及在事件隔週,又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劉邦友血案」,國光事件終究在眾多訊息與各自解讀下,被拋諸腦後。
現在用Google搜尋「國光事件」,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但當年的六期生許栢昂,他明明就站在現場,眼睜睜的看著同學被打得皮開肉綻,他邊哭,邊扛著無法動彈的受害者,回到宿舍。
明明戲台上演的都是忠孝節義,對與錯,黑白分明,怎麼戲台下不是如此?而當年的六期生,有多少人因此心灰意冷,不再學傳統戲曲,又有多少六期生,在戰戰競競中畢了業,最後選擇改行?多年後,許栢昂站在戲台上左顧右盼,竟發現當年的六期生,只剩下他還緊抓著舞台的一角不放。
是難以成角,所以另闢新徑?還是那年的血跡斑斑,讓永遠的少年許栢昂,想向大人怒吼,「這世界不是你們說了算!」
許栢昂與夥伴創立栢優座,不再演百年劇本,如果三十年前,吳興國用《慾望城國》、《李爾在此》企圖將京劇全球化,三十年後,許栢昂則嘗試以《後臺真煩看》、《大年初一前晚的那頓飯》想找到京劇在地化的可能。
據許的說法,他想以京劇的身體,演讓台灣人共情的故事。去年「山道猴子」蔚為潮流,他說京劇一樣能演山道猴子的一生,「女朋友是大青衣,賣車的老闆是花臉,他的兩個損友一個老生、一個是武生,最後騙他女朋友的,就用小生來演。為什麼不行?」
這樣的奇想,常常讓劇評家傅裕惠拍案叫絕。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正經八百的京劇動作,演出在麵攤吃麵,原來京劇可以那麼平易近人,所以我一看就拍手叫好啊,沒想到戲演完,有一個團員就跪下大哭,因為我是少數願意支持他們的人。」
======
許栢昂吸引我的,不在戲曲藝術的功過。
他讓我在落落長的逐字稿前,多次留下淚來,是他堅決抵抗那個他不認同的世界。他不認為打人是對、他不認為多數人只能跑龍套、他不認為文本沒有現代化的可能,然後他試圖改變。
即便那個世界是如此難以動搖、堅不可摧,即便許多人曾跟他一樣在心中升起疑問,但那些聲音往往因為生存、現實、權威等因素,漸漸被隱藏消磨,終至消失不見。
=======
有時候我只是想找同類。
常聽到的一句話,「你怎麼那麼天真?」
======
裕惠老師說,「栢昂像是唐吉軻德,騎著馬,想跟大風車巨人對抗的,可愛的小小人兒。」
我則想起作家楊絳,在翻譯唐吉軻德一書後,問讀者們,主角究竟是可笑的傻子?還是可悲的英雄?抑或是,在一批又一批鋤強扶弱、戰無不勝的騎士中,唐吉軻德,比誰都人間清醒。
=======
許栢昂半自傳的戲劇作品,《消失的六期生》,繼去年在戲曲中心演出後,今年又在北藝中心登場,衷心的希望有更多人看到這齣戲,喚起一些什麼,也想想什麼是各自生命中的「大局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