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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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她未曾下樓,那晚女僕送了飯,她道謝時紅腫著眼,一人獨享著美麗的房間,米白、亞麻白的主色調、置床的那面牆間錯繪碎花的壁,豪奢的燭吊燈,優雅的傢俱,一張有長白紗帳的床,就算在白日夢裏,她也幻想不來這樣的住房。

但是房內極泠,她打心裏寒泠,終於搖了那精緻有木槿花刻飾的黃銅鈴。


老女僕動作慢,但眼神卻急急的攀上二樓來,她謹慎立在門邊,孤小無助的禮貌彎身,「請問我可以用暖爐嗎?可以點我些柴嗎?」她膽怯的問。

老女僕聽了嘻嘻的笑,向樓下吼:「給她柴,搬些柴上來。」


來了不只一個老僕,手中都抱了柴,也帶了臉上詭異的笑,柴搬來了都不走,帶笑在門邊團立著。


「好了,用吧。」老女僕清了清喉嚨正經的說,其它老僕的老臉上則都帶了笑。一個躱在其它老僕身後的矮老人,更是不停的噗哧出乾澀的笑聲。

她拿起冰泠的火石,再三試著要點燃暖爈裏原有的乾草,觸手卻都像著附了薄冰,終於知道身後的僕人們在笑什麼。


又一個老僕走進來,手裏抱著一堆書。「主人說,如果真得泠,這些書看是不是能燒得起來。」臉上表情極不耐煩。

她不想燒書,看其中有舊報紙,便再用舊報紙試著升火。

運氣可好!舊報紙引得火一放進爐裏,方才被溶了冰泠的乾草忽然隨著燃起,泠柴泛紅,出現微微的火,小心輕煽著風後,火起大了。

幾個在場的僕人都驚呆,怎麼可能?



三十年來這宅裏再也點不著火,除非出宅子。

所以一座華美城堡的熱水,是另搭在屋外的小石屋裏煮的。除此不必煮額外的東西,主人吃生禽獸,而這些僕佣因為詛咒無法進食。

「畢竟詛咒快結束了,事情開始不一樣了。」其中一個女僕對另外一個低語。



但是三十年沒通的煙囪塞著冰雪灰霾,排不了煙,房裏很快煙霧瀰漫,老人們都受不住咳著出房,所以又將火熄了。


她泠抖著站在窗前流淚,望著窗外月下遠去盡是冰雪,映著奇異的銀藍光,無法想像的美、又無法想像的淒涼。


她嗚嗚的輕哭,同一層樓住的野獸躺在自已床上,開始有分愧疚。罰到這女子上,自已怎麼如此是非不分?但為什麼在那女子開口要代替那惹他怒的少年受罰時,他心裏響了一個聲音:「這樣也好。」

哭聲在靜夜裏,幽微的如在身旁般近,獸轉個身靜默想著,她不過是怕而已,在這裏可不會半分對她不好。


忽然女孩唱起聖歌:

「天上的聖母,看護夜中的我們,讓我們清楚明白,如何是個美好的人。」

後來那歌聲顫抖著,移動離窗邊,


縮回床帳內了吧。不知被毯是不是夠暖?

他想著再翻個身,寂然望向窗外,鐘塔尖頂突然刷得一聲,一大塊白物滑下,又呯地一聲,白頂不見了。


雪化了全砸在地上,露出了鐘塔尖原本的鐵灰色,

他倏然驚心,推窗走簷而往,又攀跳而下,偏著頭望地上那些雪。


兩個老僕也走來查看。

果然,詛咒鬆動了。


早上她搖了鈴,廚娘嘆著氣來問她要吃什麼。三十年沒煮過吃食,她也不知再如何重拾鍋鏟,味道也沒把握,讓她對自已廚娘的身份更加沮喪。

「跟你們吃一樣的就好,我想拿些水。」桌邊放著一個潔淨映著晨光雪亮的玻璃杯,她拎起白奶色瓷壼,等著老廚娘發話。

「我們都不吃,吃過了。要水來拿吧,悶一天了,出來走走。」說到吃,廚娘沒好聲氣。


她拿著瓷壼隨著下樓,四無旁人,才敢張望,宅子很美,不只是貴或豪奢,是精心呈現的典雅氛圍,白麻窗紗,針織的椅布套,幾株大濶葉盆栽種在高腳大盆裏,另有大瓦盆種了幾株濶葉樹,這城堡裏除了玫瑰,似乎不愛其它小型花草,其它都是大葉大器的擺設。


她見過一幅畫畫著城堡的陳設,畫得大廰用了好多金色、銀色、好多鐵灰色,畫中廳牆上有些掛畫,除了畫中人的髮是金色,其餘色調都厚重灰暗,不過畫裏的主客倒衣著繽紛的綴著,那仕女的裙像層層的吊鐘花瓣,美得讓她想像不斷。

這裏倒未見金髮美艷的仕女,只有清一色的老僕。



「若是你們都吃過了,我自已煮便好。」她小心的這樣說,被廚娘定義為,昨晚一定煮得很難吃,悻悻的氣著。

跟她介紹環境和材料後就走了。

麵粉奶油糖之類的,都是主人不知怎麼到外面得來的,拿得再多,對這八個僕佣也沒用。


小石舍炊煙升起,傳出香甜味,八個僕佣在院外心酸 。


當天那老瘋巫婆在閙時,他們之中有人對她灑了一把麵粉,大家一齊出聲驅趕著,應該是因為這樣,那隻野獸能吃能喝,他們卻三十年不能知吃喝滋味。



她端出一盤煎蛋捲餅 ,一壼檸檬蜜茶,玻璃壼顯著淡棕黃悠轉著檸檬片,她將玻璃壼放在廳正中,為了讓其它人也能享用,所以泡了整壼。

他在屋外,由窗角望那個穿著笨重大衣的孤單身影,在小石屋窗邊低頭吃完、清洗、上樓,留下一大壼蜜茶,為此無奈的瞅著屋外八人,隨後無語的將蜜茶端入自已房裏。



她又在屋裏自我禁閉,偶爾紅著眼出現在窗邊。午飯時自認為不該由別人伺侯自己吃喝,想下樓去幫忙,見一個老僕行動緩慢的,打開了在廊尾的房門,傳出裏中人不悅的一聲泠喝:「出去!」



老僕鬆動了滿是白鬍的嘴,呆呆張著,驚睜著深陷的、無神的眼一一三十年不曾再聽到過這個聲音了。

三十年前這隻野獸,就是這樣年輕略低的清徹聲音。


「再說一次。」老僕期待著更多詛咒被改變的跡象。

他也呆了,呆了好久,才將眼轉向那壼蜜茶,輕輕的試探的開口:「出去。」



她小心用眼角瞄了一眼。

昨天好像是白袍客在那裏,現在可能主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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