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連載的時候還有時間畫閒圖,現在都沒有了😭~
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車程裡,奧黛塔滿心都被音樂會上的事,還有劇院外的那個陌生人困擾著。她疲憊不堪,不知道該怎麼忘掉那些畫面。吉普賽人的把戲、跳舞的熊、裝扮成斯芬克斯的女人,還有貨真價實的斯芬克斯,如同萬花筒的殘像在眼前打轉,咽喉時不時收緊的窒息感更讓她難以放鬆。
但⋯⋯也許這一切只是她的錯覺,是光線和稀薄的空氣讓她變得疑神疑鬼,甚至懷疑起一個普通不過的路人。也許,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而已。
「黛特琳娜,妳好沒用。」她把手心覆上雙眼,無助地自言自語。無論謝爾蓋舅公和麗茲舅媽怎麼看待她,她還是覺得自己在音樂會上太失態了,不是一名小淑女該有的樣子。
這就是被流放的感覺嗎?像有一場人人受邀的盛大集會,卻得被迫提早離開,讓人開始自責,感覺沒有資格又令人失望?她邊分神憐憫偉大的普希金、萊蒙托夫1以及十二月黨人們,邊踏上小尼古拉宮的階梯,完全沒察覺到雪地上已經存在的車軌和腳印,代表已經有人先他們一步回來了。
因此,當她撞上尼基塔站直敬禮的身子,才遲鈍地抬起視線,直到看見那個高大的背影時,終於回過神來。
「爸爸!」
她又驚又喜地呼喚,邁開腳步往父親奔去,險些踩空了一階,幸好父親立刻俐落地把她抱起來。她靠在父親的肩膀上,盤據在腦內的黑霧立刻消散,安心又釋然的溫度幾乎融去了胸口的不適。
「爸爸,你怎麼──你怎麼在這裡?」她一時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的工作結束了嗎?」
「今天的已經結束了。」父親答道,摸了摸她的臉。「是尼基塔送妳回來的?」
「對⋯⋯」
奧黛塔突然沒有那麼安心釋然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不過父親沒有追問下去,而是朝尼基塔頷首命令「等等再來向我報告」。他又回過來細細看著她,那彷彿要套出一個確切答案的目光令奧黛塔心頭怦怦跳的,但父親的下一個問題卻讓她徹底放鬆下來:
「我剛剛有請廚房幫我準備晚餐,妳要和我一起吃嗎?」
「好,當然要!」
那去換身輕便點的衣服吧。父親邊說邊把她放下。她充滿感激地親吻父親的臉頰,趕緊回到房間,換上那件終於得償所願的粉色連身裙,也從小包包裡找出母親做給菲努奇卡的相應小配件,是一條法式小披肩,和她的連身裙剛好成對。
奧黛塔鄭重地替菲努奇卡扣好小披肩,還理了理莫提亞的領結,別上麗茲舅媽給的白色紫羅蘭。待她確認過兄妹倆和自己都整裝完畢,才開開心心地前去赴約。
由於這並非一頓正式的晚餐,用餐的也只有父女兩人,他們因而捨棄了平常與謝爾蓋一家用餐時所待的寬敞餐廳與長桌,改到側廳。男僕還將臨時充當餐桌的桃花心木小圓桌雅致地布置了一番,鋪上潔白的桌巾,再擺上一束小冬青和香草,樸實的小圓桌頓時變得格外可愛起來。
不用隔著遙遠的長桌,而是和父親比鄰而坐,讓奧黛塔產生了像大人們出外至餐館用餐的成熟感,即便她想像的材料只來自尼基塔和彼嘉的閒聊。她淑女般地理理裙子,在父親的協助下入座。同樣盛裝打扮的莫提亞和菲努奇卡則坐在緊鄰著圓桌的窗台上陪同。
率先端上來的前菜是灑滿百里香的魚湯和鹹蘑菇馬鈴薯沙拉,都是她喜歡的,但奧黛塔仍克制地等待父親先開動。父親先撕開了片麵包,卻是放到她的盤子裡。她疑惑地往父親望去。
「吃吧,今晚妳可以慢慢來,不用趕。」父親說道。奧黛塔的臉頓時紅得像番茄似──在小尼古拉宮,用餐時間比她在家裡習慣的還短,只要謝爾蓋舅公吃完後,大家都得停止用餐,偏偏舅公又吃得很快,她常常得趕著把最後一口食物塞進嘴裡。
「爸爸,我可以自己來的。」她拿起麵包,小口小口地咬著,確認父親也動起盤裡的食物才更安心了一點,雀躍地努力證明:「我可以自己做很多事了,最近我會繡三葉草了呢!」
奧黛塔繼續向父親分享著在這半個月來沒能聊到的小事,一時之間興奮得靜不下來。在輕鬆而穩定地進食中,她差不多說到口渴了,才意識到這是個絕佳的時機,於是抓緊主菜呈上來之前的空隙問道:
「爸爸,是莫斯科有什麼問題嗎?為什麼謝爾蓋舅公在這裡好兇?」
父親的目光釘到了她臉上。桌巾底下,奧黛塔緊張地雙手交握,繼續說了下去:
「就是,他在莫斯科總是會因為好多事情而生氣,對瑪露夏和季馬也好嚴厲,一點也不像在聖彼得堡的時候,而且──」而且他還常常病痛。奧黛塔原本要把這句話也一併說出來,但她想起了和麗茲的約定,於是連忙叉了塊蘑菇送進嘴裡。
唔,好鹹。她被鹹得皺緊了臉,才剛想伸手拿水,父親便遞給了她。
「最近在莫斯科是有很多狀況。」他解釋著。「但這和謝爾蓋舅公為什麼會這樣表現沒有太直接的關係,小老鼠,至少不是妳看到的這一部分。謝爾蓋.亞歷山德羅維奇本來就是個嚴厲的人,只是他不會用要求瑪麗雅和德米特里的標準來要求妳和吉賽拉。那不一樣。」
「很不一樣嗎?」
「人是可以依據情況表現得很不一樣的,對待不同的人也會有不同的樣子。莫斯科總督需要由一個嚴肅正直的人來擔任。如果莫斯科的人民希望謝爾蓋更嚴厲一點,他就會表現得比他們要求的還要更嚴厲。」
奧黛塔回想了下,確實如父親所說,舅公的嚴厲和訓誡向來只針對帕夫羅維奇姊弟。如果嚴以律己的行軍生活就是作為大公和女大公的責任,而且時時有一位嚴厲的長輩在旁盯梢,那他們也滿不容易的。她不禁慶幸起,自己只是個公爵小姐。
她比較起在莫斯科的謝爾蓋和在聖彼得堡的謝爾蓋,發現謝爾蓋舅公依然是謝爾蓋舅公,雖然有時候生氣起來很可怕,但也許只是在莫斯科,戰爭和革命分子讓他沒有更多時間和餘裕來表現慈愛嗎?只是她偶爾會覺得,這樣的舅公好像比戰爭和革命份子還可怕。她希望慈愛和藹的舅公比現在這個舅公更常出現一點。
「所以舅公才想退休嗎?這樣他就不用一直都這麼兇了?」
父親略微詫異地眨眨眼,似乎很喜歡她的猜測。「也許就是這樣沒錯。」
她也不自覺跟著父親一起微笑,好像這是一個他們共有的小秘密。
兩名男僕一前一後端走了空盤、送上主食法式羊小排,沾滿新鮮香料粉末的外衣和粉嫩的切面讓人食指大動。男僕詢問是否要為父親再斟滿酒杯,他回答半滿就好,表情和聲音比起近來在莫斯科的緊繃神態還放鬆不少。
如果舅公要把爸爸還給她們的話,奧黛塔希望可以把現在的爸爸立刻送回去聖彼得堡,他和媽媽一定馬上就會和好的。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來莫斯科的啊!
眼看當前的氣氛正好,她左思右想,又望向窗邊的娃娃們尋求支持,才終於鼓起勇氣,排除掉心中最後一點猶豫。
「那,爸爸,」奧黛塔緊張地吞嚥口水,與父親對上視線。「你跟媽媽吵架了嗎?」
註1:米哈伊爾.萊蒙托夫(Михаи́л Ю́рьевич Ле́рмонтов)為浪漫時代的三大詩人之一,被視為普希金的後繼者。對應普希金的「俄羅斯的太陽」,萊蒙托夫被稱為俄羅斯的月亮。他曾因為參與決鬥而被流放至高加索地區,並依據此次經歷寫出了半自傳性質的小說《當代英雄》。
作者閒談:
既然這一章提到了食物,這邊就來介紹俄羅斯的飲食,大部分都有流傳到革命之後。正餐通常會是湯、冷菜、肉類主食(熱菜)、甜點所組成,並配上黑麥麵包。令人意外的是,至少在革命前的俄羅斯人非常喜歡食用大量的蔬菜和蘑菇,中等階級的人家就已經有各種五花八門的蔬菜可選擇,貴族則早在十八世紀時就能藉由建造溫室,豐富自己可食用的蔬果。
首先上的餐點是文中出現的魚湯(уха)和鹹蘑菇沙拉,湯品在俄羅斯套餐中被視為第一道菜,主食則是第二道菜,可見其重要地位。俄羅斯的魚湯由魚肉和蔬菜所構成,烹調的魚類並無受限,不過我查到的食譜是推薦使用梭子魚。
鹹蘑菇馬鈴薯沙拉是奧利維爾沙拉(салат Оливье)的變體,奧利維爾沙拉發明於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為當時莫斯科最受歡迎的餐館隱居處(Hermitage)的比利時主廚盧西安・奧利維爾(Lucien Olivier)的招牌菜。
根據1894年的美食家阿列桑德洛娃的食譜,正統的奧利維爾沙拉食材如下:半隻淡褐松雞、兩顆馬鈴薯、一個小黃瓜(或一個大的玉米筍)、三四片生菜葉、三隻小龍蝦、1/4杯肉凍塊、一茶匙刺山柑(通常都是醃製好的)、幾顆橄欖和一湯匙半的普羅旺斯醬美乃滋。松雞可以被其小牛肉或雞肉取代。
法式羊小排對看過地獄廚房的人來說應該再熟悉不過,這是戈登.拉姆齊餐廳的必備菜。俄羅斯的上層飲食深受西歐影響,享用精緻的法式料理時為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