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續。

夢的起點

彥是森林學校的學生，和許多大學生一樣，到了大三大四時期，就開始為自己畢業後的規劃做打算，在大學四年裡，彥的專科是一個名叫環境教育的領域，這是無法用任何定義去描述的名詞，因為如何做這件事，每個人都有見解，不是用一句定義或是概論就可以去表達的，現在我們都知道，環境教育被用在企業、學校等地方，但在這些風氣被鼓吹之前，這個名詞大多只遊蕩在自然課本或是自然中心、國家公園裡，而踏進這個領域的人，都擁有自己的烏托邦，雖然過程和價值觀可能差異大，但目標都是為了自己喜愛的環境與自然，而彥也是那作夢的傻子之一，至於為甚麼稱呼為傻子...看下去就知道了。

「我決定要離開北部，往東部發展。」不顧家人勸阻，帶著嚴肅且肯定的語氣，彥與家人認真表明要離開家的想法；在大學的最後一學期，他報考了華東大學的研究所，對彥來說，台灣東部是塊寶地，比起人工綠化公園及溪流，他更想去自然資源保存較完整的地方實踐他的環教夢。因此，彥自大三開始就四處尋探東部的資訊，並在2015年6月，在拿到那張繳了四年學費的收據後，驅車前往東部，開啟人生的新篇章...

「那麼，彥同學，為甚麼你想來念我們學校?又為甚麼想來報考我們系所的研究所呢?」研究所的面試官有三位，首位提問教授名為林中光，表情十分嚴肅卻又面帶一絲笑意。「我想多學一點東西，另外，我想離開水深火熱的家。」聽完彥的回答後，林教授露出眉頭深鎖的表情，那表情像在說:「就這樣嗎?」或許是看氣氛稍嫌尷尬，一旁的宋教授便問了另一個問題:「北部是不是都教你們面試一定要襯衫或是西裝打領帶?」「不，您看我都穿牛仔褲跟短袖襯衫了，應該也算休閒了吧。」「很好!來這裡，可以更放鬆一點；連襯衫都可以省略了。」聽到這句話，彥的內心感受到釋懷，因為他知道，這個選擇並沒有錯，隨後也順利進入研究所展開研究生涯。

幻想與破碎

:「彥，你題目想好了嗎?如果沒有，這邊有些量化問卷可以當題目；不難，就是當作練習寫論文」這是進入研究所後每個研究生會遇到的靈魂拷問，特別是教授用平穩的語氣詢問讓人倍感壓力的事情時，那種不知所措是讓人感到焦慮的。彥選擇進入徐世教授的研究室，這位教授對於言詞表達及文字都特別的感性，也很支持學生的想法，是一位影響彥生命經歷非常大的教授；可正是語氣實在太平穩了，有時候不知道是認真回答好還是放鬆回答好，但可以肯定的是，選擇論文題目的壓力是不變的。「我不會做量化的，我想去實地單位或場域實作，那比玩數字遊戲有意義。」彥自信地回答道；「那你要去哪個單位呢?」「可以選擇奇萊自然教育中心嗎?如果不行我想去元英渡假村，看一下企業是怎麼做環境教育的。」「選擇後者吧!那裏可以看到不一樣的事。」就這樣，研究場域選定元英渡假村，彥也開始他的研究之路。

簡單介紹一下元英渡假村吧，這是第一個拿到國家教育獎的私人民營企業，獲得許多環境教育相關認證，也協助許多學校、社區、企業單位進行環境教育校外教學；就像現在許多企業包裝的那樣，掛著友善，掛著落實社會責任的標籤，實則都是商業，都是讓殘破不堪的"品牌"能夠提升隨後抬價；恩哼!說得太多了。總之，彥在和教授確定場域與主題後，便透過在元英渡假村工作同時也在系上在職進修的學長引薦進入到渡假村內開始研究生涯；起初，因為初入職(場)，所以一切都讓人感到新鮮，所有的事項包含房務、櫃台行政、機動組、餐飲組甚至是清潔組彥都跟著其他同事們一起做，可畢竟是要做研究，於是便向經理提出想理解場域相關活動發展及參與的想法...

「阮姐，我聽說這邊很多戶外教育課程，不知道下次有沒有機會讓我旁觀或是一起協助呢?」彥向經理問道；「喔!可以啊，阿宏，下次帶彥一起去做課程。」得到經理允許後，彥正式被列為環境教育部組員，但這卻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阿新人憑甚麼就這樣參與課程，研究生了不起喔?」「不用唸到高學歷，我也是做主管的阿，他真的不會做人。」許多窸窣聲在彥身邊圍繞著，但他想要避開無意義的紛爭，也想在此證明自己；於是很快的，彥在入村短短不到三個月便迎來第一次親自教學的機會，對象是來自左明國小的學生，「好好的做，一切都可以的!」對自己信心喊話後，彥便開始此次的課程...

以下來自學生的語錄:

• 老師，地板好滑喔peko!
• 老師，我看不到我的額頭
• 蛤~為甚麼他先，老師你太無情了!
• 老師，跟你介紹我有三個女朋友喔!
• 老師，你想進到我的心裡嗎?我可以in your area.

恩...小孩果然天真無邪又古靈精怪。

幾次教學後，過沒多久都會收到來自學校老師的回饋，很快地，彥的名聲稍稍有些起色，很多學校及單位來報名活動都指名要找彥老師，看似一切都好的發展，背地裡卻開始暗流湧動。「彥，今天的課程你不用幫忙，房務那邊需要打掃人員，你去支援吧!」「彥，等等你去幫忙洗廁所，今天房務都請假，記得要打掃乾淨!」「彥，外面為甚麼還有落葉?你都沒掃嗎?誰說你可以在這裡做清潔以外的事情的?做教案?是不會回家做嗎?」「彥，國慶不放假，但也沒有加班費，照常打卡上班喔!」經歷過幾次歡樂的教學後，彥開始被經理特助要求去做房務、做打掃園區的工作；起初，彥覺得是公司安排就努力完成交辦事項後再完成自己其他的事就好了，沒想到自那天起，彥再也無法進行教學，將其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從環保局離職的計畫人員孫董。「孫董他以前是公部門體系的，對於環境教育體系很了解，甚至夜觀也很厲害，以後你就當他助理。」聽到這大有來頭的新同事，彥當然興然答應，可沒想到這卻是墜入深淵的開始。

「我會幫你報名一個縱管處的計畫駐點人員培訓，到時候我們標案下來你可以去那邊工作，我跟阮姐談好了月薪給你42000，你要去嗎?」聽到這天上掉下來的大餅，再加上是能夠讓自己的論文更加豐富，彥興然應允了這份"爽缺"。可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過去，說好的培訓班一直沒有消息，每次找孫董問都是得到尚未得到消息或是縱貫處認證審核還沒下來等資訊；但場域內的課程卻仍在進行著，於是彥再次向阮姐拜託，希望能讓自己進行教學或是讓自己寫的教案也上架到平台讓學校報名；這次，阮姐同意了後者，可即便有人報名，彥仍然無法進行教學，甚至教案內容被改的亂七八糟，學校的回饋也沒有之前好，而這一切也理所當然被怪罪到彥身上。「你的教案不行，所以我才不讓你教學，這下你明白了嗎?」阮姐帶著輕蔑的語氣說道。「可是這跟我以往的教學風格及執行方式完全不一樣啊，而且這篇教案是要表達...」「有空在這幻想不如去幫其他部門!年輕人要有年輕人的樣子，你真的很行就做出讓場域所有人滿意的教案，我們可是有環境教育大使和獎項，難道會缺你這種教案及教學者嗎?」聽到這句話後，彥眼眶瞬間泛紅強忍淚水離開辦公室回到座位上；此時，經理特助又來火上加油:「連落葉都掃不乾淨的人還想教學阿?別跟我說因為風吹的所以掃不乾淨，我們之前都可以喔，碩士生也不過如此嘛!學學姐姐，去國外念書，還可以學到更多。」聽到這句話，彥再也忍不住了，轉頭就對經理特助咆嘯:「你憑甚麼說我不會教學?從四月開始每天只讓我掃地洗廁所，把我的教案拿去亂改，我來這邊是來做研究的不是來當奴的你知道嗎?」聽到這句話，經理特助當下將彥的名牌撕掉，怒斥道:「你不用來了!像你這樣的人我們根本不喜歡；少在那邊覺得來這裡我們就應該要給你甚麼，就算是做研究也一樣。」「我也不屑待了，環境教育獎?國家教育獎?格局就這樣?結果甚麼都不會嘛!」彥反擊道；「你還真以為縱管處工作會給你喔?少在那邊自以為是了，要知道，少林寺裡最厲害的是掃地僧，他可從不抱怨這種事喔!」「我不想說了，我只看到一群騙子打著對環境友善的名號在騙錢然後還賺不到錢。」說罷，彥便離開這間渡假村，而這位特助也在一個月後，因經營管理不善被開除，即便董娘事後勸彥留下，卻也無法挽留已經澆熄的熱情。

「教育不是走形式，現在許多培訓制度號稱幾小時培訓人才；可它們都在接觸概論並非實作積累經驗，為何我要聽這些人對我說他的豐功偉業?」

「自此刻起，我對環境教育感到失落，這是我嚮往的領域在社會呈現的樣子嗎?那也太可笑了，這些人非本科出生，甚至連動植物都分不出，卻可以穿著環境教育大使的背心去協助政府輔導社區單位、協會？簡直荒謬至極!」

新的地方，新的開始，新的夢

離開渡假村後，彥找到教授，並向其提出想變更研究場域的請求。「發生甚麼事了嗎?為甚麼突然不做了?」「我沒辦法忍受場域的霸凌與制度，我不知道我做錯甚麼...」說到一半，彥的眼眶已潰不成堤，將近一年半的時間就這樣打水漂，對任何人來說都會是一種打擊，更不用說還沒有社會經驗的彥了。「不然，你到這個農場去試試看。」教授遞了一張字條說道。「這個農場的主人是我的老朋友，但是因為性格古怪所以至今為止沒有研究生順利完成這裡的論文，甚至都待不到半年就離開或乾脆休學了，你如果想嘗試看看，就去試試吧；當然，也可以拒絕...」教授語帶輕鬆又嚴肅的說道。「我去!不試試看不會知道可不可以的!」看著堅定的彥，教授便於隔日帶著彥去農場拜碼頭，而彥也將在此度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

鷹葉農園，是一個專門飼養蝴蝶的地方，可奇怪的是，這裡不見以往在昆蟲館或動物園內看到的網室，更沒有圍欄，沒有柏油路，沒有知名的網紅打卡設施；呈現在彥眼前的，是一片片農地，破舊的鐵皮屋，用帆布遮陰的涼亭以及源源不絕的湧泉聲。農地上種滿了許多形形色色的植物，隨處可見蝴蝶在植物間穿梭，種類多達30種甚至更多...

「眼前的一切我無法用言語表達，這裡沒有任何現代設施，就是一片石頭路與農地互相交錯，但卻充滿生機，和動物園比起來，這裡是天堂，動物的天堂。」

「你就是彥?」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回頭一看，身軀雄壯魁武，全身充滿豪放的氣場，如同關二爺提著關刀緩緩向彥走來，他是雄鷹老師，籍貫滿族，來自台東。「你這樣又會嚇到人家了啦!」另一個聲音隨雄鷹老師語畢接踵而至，面容和藹可親，手持500mm大砲單眼相機，左右個跟著一隻黑犬，她是人稱大地之女的葉子老師。「你是第幾個來者這裡研究的人我已經不記得了，但若有心，明天就來報到，然後我要和你談生命歷程；這裡雖一片荒蕪，但是裡面蘊含的寶藏可是數不盡的。」聽完後彥點點頭「很好很好...但誰准你點頭搖頭了?人在跟另一個人對話的時候，必須要透過對方的用詞去回答，那才叫尊重。」「好的!」才短短幾句，彥已被雄鷹老師那果斷又駭人的氣場震攝...「往後的日子怎麼辦呢...?哎呀呀...」帶著緊張又害怕的心情，這次的拜碼頭也逐漸進入尾聲。

隔日，彥一早就到園區報到，除雄鷹老師和葉子老師外，園區還有四位夥伴，分別是地瓜阿嬤與南瓜阿嬤，小宗哥及蓉兒；「這位是今天開始要來研究的彥，有空他就會來這裡幫忙，等等自己就互相介紹一下...彥，你要做甚麼就自己去想，要幫廚房還是農地，還是幫忙種樹或移盆栽，你自己去想，當然，每次的午休及回家前的時間，都要來和我分享今天的心得。」雄鷹老師一邊向園區夥伴介紹彥一邊說著園區的規範。「唉唷!少年仔喔!我們正好缺年輕人呢~」負責農地與廚房的地瓜與南瓜阿嬤一同說道；「你好你好，我平常不太出現，因為我是pt，然後我的聽力不太好，講話可以大聲點沒關係。」這位是小宗哥，專長是植物及盆栽移植；「我是蓉兒...我也是來這裡學習的，牡羊座，請多指教...才怪，我是來讓自己找事做的哈哈哈!!」蓉兒是一位外貌清純性格活潑又可愛的少女，從外表看很難想像她會願意待在園區裡曬太陽做勞力工作。「好了齁，那麼彥，今天先來涼亭這裡，我說過要和你聊生命故事...跟你說過不要點頭搖頭，好好回答啦!」「是!!!」就這樣，彥在園區的研究生涯正式開始。

同是築夢者，卻志在裝傻

「跟你說吧，我只有中學學歷，後來因故跑去當兵...」雄鷹老師開始說著自己的故事，除了當兵，他還當了跆拳道國手，奧運跆拳道教練、特勤隊等...這些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是無限風光的職業，可雄鷹老師卻對此嗤之以鼻。「你知道為甚麼我對此嗤之以鼻嗎?我雖風光，還可以把選手當狗一樣訓練，可我離開訓練場後是每天的喝酒應酬、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還得和官員們打交道，這是我人生中最沒又意義的時候。」點起一根菸，雄鷹老師語氣沉重的說道。「後來我辭掉工作，帶著獎金回到家鄉，想說開設跆拳道館來回饋這個讓自己曾發達的體育，沒想到，教出的學生，每個都開始過上那樣的生活，沒有人願意回來，哼!這些人至少還都是受過教育的人呢...沒多久，我便帶著些許糧食，開始隱居野外一年，這段期間我探索到生命的意義，本擔心沒有食物，但是我靠著向這片荒野學習活了下來，也學習到許多知識，大自然，是最好的教室；現代人覺得念大學是基本需求，可你會好奇，為甚麼取得這麼高的學歷他們仍無法學以致用，但是我卻能夠僅花一年的時間變超越他的四年甚至更多，這就是為甚麼我要你自己找你要做甚麼，我們不像少林寺有36房，但每個地方都可以讓你學習。我當時也是在下山後，遇到了一位動物園的蝴蝶學者，他開啟了我對於自然的熱情，直到今天，我仍相信人與自然連結才是對生命進行創造的方式。」看著現在的教育體制，雄鷹老師不免感到惋惜，他看著一屆又一屆的幼苗被體制摧毀，且隨時代演變這項問題也更加嚴重，不免對這些幼苗的未來感到擔憂，聽到這些話的彥，心裡不免也產生些許擔憂:「是阿，我現在是研究生，但我的未來，真能有一份好的工作，我又能夠勝任這些任務嗎?」那刻起，彥的人生價值觀開始產生變化，直至今日，至於雄鷹老師，他當然也還在做著他的夢，今年，69歲，是園區裡最資深的蝴蝶，現在已經再次羽化，成為在農園翱翔的飛鷹。

「我的上半輩子都在與人競爭，現在我只想與自然產生連結，我厭倦了人，生命本該就在這片土地上自由的綻放，這樣生命的價值才會是無價，這樣才叫活著。」

「沒錯，現實社會中很多成功者為了追求權力與金錢，但他們並沒有在創造真的能讓生命感受到有意義的事，而是沉溺於數字與權力遊戲。」

「彥阿，過來，我教你攝影。」這是葉子老師最常找彥一起做的事，每次都用教攝影的理由讓彥幫她記錄今天的影像及物種，葉子老師自年輕時深受攝影大師徐o修的影響，開啟了自己的攝影之路，同時因在攝影的過程中被自然中的生命深深吸引，因此結找了幾位志同道合的夥伴成立野許保育協會，期待用這樣的方式推廣自然界的生命，也因此設立自然觀察班，目的是為了讓這份記憶永久的流傳下去。結識雄鷹老師後，兩人很快墜入愛河，據說在結婚當天，甚至臨時取消蜜月行程，隔天馬上又回到農園裡工作了。「我是一位獨行俠，結婚對很多人來說是大事，但我們當下想的仍是這片土地，深怕即便只有一天，我們也會讓他等太久；甚至沒多久後我還去考廚師證照，也在農園裡開始種植可以讓蝴蝶產卵或採蜜的野菜，希望能夠推廣簡單樸實的價值觀。」葉子老師說罷，便消失在茂密的樹叢中，留下彥一個人扛著相機在原地苦笑。葉子老師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人，可當她開始接觸到自己喜歡的事物時，便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透過腦海的地圖在自然中旅行。「只要有人需要，甚至認同我們的理念，我們都很樂意幫他們做蝴蝶棲地營造，讓他們能將我們的理念讓更多人知道，而且也可以當作他們教學用的教材，最重要的是對自然中的生命有益。」看似孤傲實則璀璨的蝴蝶，寄宿在葉子上，與其一同紀錄每天的精彩。

「我的每張照片都有故事，在照片中我都能看到台灣環境面臨的問題，但又開心可以看到蓬勃的生命層出不窮，所以我決定用鏡頭傳達這些給大家。」

「教育、環境、簡單、樸實，此四點對人的一生來說已經足夠，否則死後誰還帶得走金錢，誰還帶的走名牌呢?」

「阿弟阿~來來來，過來幫我們挖土!」在園區裡，彥嘗試著許多事，但最常一起工作的就是地瓜阿嬤與南瓜阿嬤了，每次和他們工作都很開心，一起曬太陽，一起挖土，一起唱歌，一起煮飯；但在這些笑容的背後，滿載著阿嬤們不為人知的辛酸...阿嬤們都不識字，很多時候其實都需要靠別人協助才能解決，更不用說在我們身處的科技時代了；地瓜阿嬤有一個弟弟，因生意失敗回來投靠他，卻因為阿嬤看不懂存摺而將阿嬤的戶頭金額全部領走...「那時候我們有領薪水，薪資大約是17600一個月，但是我們完全不懂ATM怎麼操作，所以都請親人去幫忙領錢，直到某天發現錢越來越少，甚至帳單都繳不出來，才發現裡面的錢已經被領的差不多了...」阿嬤雖說到哽咽，卻還是展現出她的堅強:「錢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外人看待我貧窮、傻；但我不怕辛苦，也不願追究這些，在部落裡，有更多人比我們過得更不好，我想幫助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所以我領養了許多孩子，為的就是不要讓他們就這樣耗盡了來之不易的生命。現在他們都已經長大成人，有的做特技演員，也有做公務員的，還有當廚師的，他們也都會回來看我，對我來說，他們是比錢還重要的寶藏，無論多少錢都無法取代。」每天重複的日常，起床，工作，吃飯，回家，洗澡睡覺，偶爾喝點酒聊天，這樣的生活對阿嬤們來說已經足夠了；社會正在變得富裕與進步，但這樣真的值得嗎?真的是好的嗎?在與阿嬤們的對話中，彥開始思考著自己的生命追求到底是甚麼?也自那次對話後，彥開始每天對著神明祈福，為他人祈福，他被喚醒了內在對於「人」的感性，只要簡單純粹也可以很好，不須透過社群媒體告訴大家如何過的簡單，也不須透過大量的曝光與金錢告訴大家自己的理念，這也是我們常常去參加座談時最常聽到台上的人講的那句話:「金錢不是最重要的事，重點是能不能創造自我的價值。」我們聽著那些人在台上闡述自己的豐功偉業，卻遺忘了許多在基層辛苦付出的人，他們其實也在做一樣的事，只是沒被公諸於世，因為他們不願意進入到那樣的生活中，讓自己內心變得敏感且強迫四面八方關注的世界；他們是地瓜蝴蝶與南瓜蝴蝶，每天繼續勤奮的工作者，在土地中延續生命的純粹。

「要有土地，才可以生活；而不是金錢，那叫做置產。」

「有時我會懷疑世界上是否真有神明?若是有，為何惡人總是久活，善者卻是迅速凋零?人說死後的世界才是美好的，但?又有誰可以證明呢?」

小宗哥是園區中最認分的人，總是聽著雄鷹老師的指示去工作。小宗哥天生聽力不太好，所以嗓門總是特別大聲，加上家裡還要顧著母親及孩子，幾乎是全年無休的狀態不停的工作。一天，彥在和小宗哥移植樹木的過程中，要進行挖土的工程，因為園區沒有挖土機，所以全部都是純手工進行，挖了一個小時，樹洞仍未成形，彥的腰也早已酸的不行，此時小宗哥卻說到:「你真的會挖土嗎?你有沒有發現你的施力點都在腰部，我這一把年紀都還沒酸，你就已經不行了。」聽完後彥頓時語塞，不知該說些甚麼；「看好，我們這種工作的人在你們眼裡總是被瞧不起，但我要讓你知道，很多東西你們這些讀書人一輩子也不見得學得會，挖土的時候腳必須要這樣踩著...」在園區的日子中，彥從小宗哥身上學到許多不一樣的技能，從挖土到移株，口渴如何摘取蜜水止渴等"野外求生技能"。「你要記得，不要看不起任何事，也不要面對困難時就放棄，再苦的日子，總會有好運降臨；可如果你放棄了，就真的甚麼都沒有了。」秉著這樣的價值觀，彥時常在扦插植物時接受小宗哥的教導:「任何的植物扦插，都是從底部斜切，上面平切，這樣可以確認植物頂部與底部的方向，俗稱插穗。斜切後要算芽點，以2-3個生長點作為切面，但也要注意底部是不是有兩個生長點，有的話留0.5公分，因為有機會長根出來，葉子也要剪，怕水分散失，剪完的泡水，保持水分，因為扦插的都沒有根。最後切記，如果有徒長根出現的話一定要剪掉，這樣它才會活下來，懂了就開始吧!」扦插是種能夠讓種子發芽率低的植物繁殖，同時也能降低成本，但缺點就是長出來的種子苗比較短，也很難一次產大量植株。「好療癒喔這種感覺。」「這些簡單的方式，背後都是在孕育新的生命，我們學習這些技巧，可能旁人不知道我們是為甚麼？但只要我們知道並堅持下來，就有機會將這樣的方式推廣出去了。」小宗哥回答道。可惜的是，在不到半年後，小宗哥因故離開園區，這隻蝴蝶與園區的夥伴道別，各自遠洋，踏上生命中新的旅程。

「不要害怕嘗試，機會錯失了很難再來了。」

「現在的社會讓你們想要盡快取得成就，但是真的不要急；急了你甚麼都得不到，也甚麼都感受不到，腳踏實地感受生命才是真，無論你在哪片土地上奮鬥。」

「彥阿，累了就一起來跳舞吧! du du duu~~」蓉兒是園區裡的開心果，很多時候都是蓉兒和彥一起在園區內四處奔走，田裡需要幫忙，過去；廚房需要幫忙，過去。種子需要清洗，過去；蝴蝶幼蟲觀察紀錄，過去。「阿~好累阿!!!」雖然常常聽到蓉兒抱怨很累，但必要時可是園區內可靠的助手；與大多數學生不同，蓉兒是先進入社會工作後才去就讀大學，可她卻是個標準的00後，喜歡拍短影片，錄製自己的日常並刊登到自己的ig上，更喜歡說著一些連雄鷹老師都無法招架的話。「我覺得這個就是要跟蝴蝶一起跑跳啦。」「不會啊，你看我拿樹枝在丟標槍!」「齁唷!我就想在這裡錄影每!這是我的...命運~」「這是00後的guts啦!」「反正這世界這麼複雜，不如裝瘋賣傻，迎向未來耶~」蓉兒的不按牌理出牌，時常讓園區內充滿歡樂，但也正因為蓉兒，這些本就活潑的蝴蝶，綻放出更活潑的姿色，而蓉兒正是引導這些蝴蝶走向開朗的領導者。

「我只是想做我該做的事，比起其他人，我知道我自己在做甚麼。」

「自我又如何?起碼我勇敢，與其擔心失敗不如等真的失敗再說。」

「我們不傻，人笑我貧窮跟不上時代，我笑他們被金錢與時間綁架，無法感受生命。」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彥在農園的日子也將近一個月，時逢夏季，蟬鳴四起，一天雄鷹老師交給彥一個任務-進行園區環境教育課程活動。夏季時，許多學校會舉辦夏令營，而園區每年暑假都會接收至少8梯次的學生團。彥這次要做的事和過往相同，但因為過往的經驗讓他對此望之卻步。「你有養過蠶寶寶嗎?他最後的命運是甚麼?被丟棄對吧!我們課程主題之所以叫蝴蝶生命樹，如同你知道的，蝴蝶的生命週期不外乎是脫皮-結蛹-羽化-成蝶；蝴蝶長大後一定會回到自然中尋找可吸食的蜜源植物，這時侯陪伴他長大的人要將養育他成長的植株種回土地，然後一直看著他直到他繁衍後代，而這棵植株也會帶給其他蝴蝶生命的循環；你現在就像這隻剛羽化的蝴蝶，對於蛹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但你勢必要張開翅膀，為自己的生命踏出那重要的一步，與其他生命對話，逐步完成此生的旅行。」看出彥的焦慮，雄鷹老師在一旁說道。「試試看!你已經是園區裡的蝴蝶了。」蓉兒也在一旁鼓勵著。「好!我不信我做不到。」聽完園區夥伴的鼓勵，彥那曾經想為環境盡一份心力的熱情又再次燃起，這次，他身邊有著支持他的夥伴，對他而言，這不僅是重新開始，還是對自我生命的重新認識。

「各位小朋友，請往這邊。」學生夏令營終於到來，第一梯、第二梯、第三梯...彥帶著學員在農園間穿梭，互相丟著培養土，躺在湧泉裡嬉戲，和蝴蝶一起飛舞，看著學員們臉上的笑容，這次他知道，他不是做不到，只是碰到志同不道合的人；而每梯營隊結束後，雄鷹老師總會找彥回到涼亭坐下，聽他分享今天的點滴。「其實蝴蝶生命樹不光是要改變人的生命，更是要讓人學習負責任；學校在教導孩子養蠶寶寶的時候，都不會跟學生說如何養，怎麼養，而台灣素來有蝴蝶王國之稱，於是我們將蠶寶寶換成蝴蝶，同樣是在『養』，但是我們一路陪伴孩子，也看著孩子陪伴蝴蝶成長，去觀察生命，唯有尊重生命，才有資格去說要保護環境，但保護環境前還需透過環境教育、棲地保育，最後才能來教導如何為自然環境做出保育，否則一切都只是在為了利益與自我滿足做出的行為罷了。許多人一直在寅吃卯糧，透支後代的資源，那麼你們怎麼辦?你們的下一代又該怎麼辦?當你學會尊重生命，你就會學習如何愛自己，但不是像你們現在這樣『自我』的愛自己，而是要尊重自己的生命歷程隨後才會想到如何去幫助他人，逐漸產生『利他』的思考。」其實彥並不是沒有這樣思考過，他也曾想過如何去幫助他人，也想過如何用對的方式去協助環境更好，但現實的打擊往往是殘酷，會因為沒有經驗，會因為他人的緣故，會因為自我內心的敏感，讓這件事逐漸形成一種自卑，彥希望可以一直待在這裡，那是他不曾體驗過的舒適圈，更覺得和園區的人一起裝傻作夢是一件很棒的事。

「從那刻起，我感受到我像一隻毛毛蟲，不停的尋找適合自己的居所，現在我找到了，可以開始把自己餵飽持續成長了。」

「沉溺於幻想，但不會忘卻了現實，現在社會太多人因為自我價值觀不被認同而批判他人歧視自己，其實他們並沒有看清那是因為他一直在自我的世界裡待著。」

蝴蝶可以吃，人當然也可以

「彥，當我們有了土地後，除了種植蜜源植物吸引蝴蝶來，更重要的是讓這些蜜源植物也成為我們的食物來源；你去和葉子姐及兩位阿嬤學習如何摘採野菜，認識他，然後學會如何烹飪他，下禮拜我要吃你的料理，同時你也要透過這次經歷設計一份食農教案。」一天，雄鷹老師又再次給彥新的任務，彥平常的休閒娛樂除了彈吉他打球外，就是烹飪了，在園區的吃飯時間裡，時常會和園區夥伴們比賽猜測今天的菜色如何烹調，而葉子姐正是這方面的專家，每戰必勝，屢屢勝出，即便雄鷹老師時常嘴硬是放水，但大家都知道是葉子姐那天生俱來的五感讓她能有這樣的成績。

「來這裡，這個叫龍鬚菜，是紫斑蝶喜歡的；這個是食茱萸，是鳳蝶喜歡的。這個是野莧，小灰蝶的最愛；還有這是阿嬤種的木瓜和葛鬱金...」不到一小時，葉子姐介紹了將近20種野菜，並且分批裝進籃子裡，隨後彥與兩位阿嬤一同進入廚房，開始踏上料理學習之路。「阿弟你別看我這樣，我以前也是在餐廳學廚的喔。」南瓜阿嬤自信地說道。「我也是喔，我以前做辦桌的，這個我也有經驗啦。」南瓜阿嬤換上戰袍，一時間，農園的廚房瞬間轉化為五星餐廳，南瓜阿嬤拿著菜刀手起刀落，木瓜、蘿蔔、竹筍、豬肉依序飛到各自的盤中待命等候烹飪。起鍋，燒油，熱烤箱，地瓜阿嬤拿著兩個超大鑄鐵鍋及大鍋鏟，開始使出如同「食神」裡的降龍十八炒及打狗鏟，不一會功夫所有菜色已大功告成。「阿嬤，為甚麼要拿把菜分成大盤小盤裝?」「小的是我們吃的，大的給客人吃，客人一定要吃飽，剩的就我們帶回家吃；剛剛教的學會了嗎?明天換你囉，我們不幫忙喔。」兩位阿嬤一邊吃一邊笑著說道。

隔日，彥起了大早，稍微洗漱後就前往園區摘採野菜，雄鷹老師看到彥起了個大早便說道:「不要緊張，一緊張菜就變難吃了；記得，用你自己的方式料理，而不是阿嬤的方式，最後記得，今天要準備20人的料理。」「20人?哪來這麼多人?」彥疑惑的問，然而雄鷹老師卻沒有回答。採完菜，買完肉及其他配料後，進到廚房，兩位阿嬤已經在此等候，換上圍兜兜，戴上帽子，今天的菜單，是彥自己設計的。泡菜豬肉、食茱萸炒蛋、蒜頭雞湯、南瓜焗烤、皮蛋野莧、椰漿雞柳，最後是彥最拿手的炒飯。可沒想到才剛開始，彥就出了大包...「那個...可不可以幫我換瓦斯桶?」「阿弟阿，火是萬物之靈，連火都不會召喚煮甚麼飯啦!!」阿嬤在一旁念道。「你不是說在餐廳打工過嗎?阿怎麼香菇切成這樣?阿調味料確定這樣可以?你確定你會用壓力鍋嗎?醬油在那裏不要亂拿。」地瓜阿嬤化身地獄廚神Gordon Ramsey在一旁瘋狂施壓，南瓜阿嬤則是在一旁默默協助彥擺好鐵盤，幫助彥出餐。「彥，過得好嗎這裡，論文應該寫不少吧!」教授突然從廚房後門進入，還帶著一批在學校由彥擔任助教的課堂學生一同來訪；「不是吧?你們要吃我煮的菜?」「雄鷹老師說這是你的食農教案，邀請我帶學生來看看。」「阿...這樣啊，那要在等我一下喔。」「哇!學長真的在煮飯耶，好期待喔!」沒想到雄鷹老師竟然「衝康」，竟然瞬間讓原本單純的料理宴客變成一套教案課程，雖然心中有無數個國罵想脫口而出，但終究還是忍下來了，畢竟彥自小就透過電視知道，料理是帶給人幸福的。

「呼!總算結束了。」耗時3小時，彥將今天的宴客料理順裡出餐，癱坐在地上擦拭身上的汗水。「幹甚麼幹甚麼?出來介紹菜品，然後把料理方式及原料是運用自園區哪個植株都介紹一遍。」雄鷹老師在一旁提醒，走出廚房，看著所有學弟妹列桌歡迎，彥便開始了菜品的介紹，可還沒開始，便有學弟妹搶先提問:「學長，所以這是複合式料理嗎?有韓式、中式、西式、南洋風味...這樣搭配好奇怪喔。」「我本來以為只是要給園區的人吃阿，誰知道妳們也來了啦!」彥無奈地說到。「好喇快介紹，不然菜要涼了。」隨著雄鷹老師的一聲令下，彥便開始介紹菜品:「這些食材來自於園區，當然有些是在全聯買的，外面的菜和園區的菜吃起來真的不同，因為園區的植株是透過旁邊這條湧泉養育的...而這些蝴蝶則被這些植株養育，現在我們也要被它養育了，所以容我開始介紹餐點，這是用食茱萸和洋蔥做得炒飯...」彥一邊介紹一邊看著雄鷹老師的反應，同樣是點頭搖頭，但是氣場卻完全不同...而在吃飽飯後，雄鷹老師要求學弟妹們先不要給予評價，而是先去養育這片土地的湧泉漫步，走進農園間拆開培養土一起嬉戲。直到鄰近回家的時間，才將參與的學員集合到教室裡，詢問他們今日感想:

• 曾同學: 「我沒有想過這裡的餐點看似簡單，卻不輸給一般餐廳的料理，尤其是龍鬚菜，為甚麼這裡的龍鬚菜比較脆？後來經過學長和雄鷹老師的解說後，才了解好的環境有多重要，甚至能影響到我們日常生活中吃的食物，真的以後吃東西不能再浪費了，要珍惜每份得來不易的食材。」
• 林同學:「這裡的菜真的很不一樣，很甜又很脆，吃飽後聽了園區故事，然後又拆了太空包，堆了好幾堆石頭，最後又去玩水，真的覺得很棒，好希望一輩子都能這麼開心。」
• 黃同學:「在悶熱的天氣裡，踩進水道內行走，赤腳踩在水中，感受水裡石頭與水草穿叉在腳趾，感覺很優雅；讓我驚訝的是水的清澈讓人無法置信，孟子說: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但我們現在正在用清晰之水濯吾足，這也讓我更想珍惜這個環境，保護環境，保護我所處的土地。」

「你們很給學長面子，好吃歸好吃，但是還不夠，要讓調味料再更精簡才能襯托出食材的鮮甜，同時你們也要記得，不要挑剔一定要吃甚麼，只要有得吃，就應該感謝；無論你是葷食還是素食者，這些都是透過這片土地養育出來的生命，而我們透過它讓我們能夠取得養分繼續生存下去，切記，尊天，敬地，愛蒼生，也記得感謝幫你們烹飪的學長彥，他今天還算不錯啦。」在聽完學員們的分享後，學弟妹紛紛向彥表達感謝，同時這也是彥第一次感受到被雄鷹老師認可，這隻蝴蝶，今天也取得他的養分，繼續在生命的旅途上行走著。

「被認同的感覺真的很棒，但那並不會讓我自滿，因為我的導師是這片土地。」

「沒有過多的商業規則，這裡只有一群愛作夢的人為了夢想努力者，同時讓種子一顆又一顆的發芽長大。」

讓愛流入生命中的解說

「我解說從來不和學員說那是甚麼蝴蝶，也不說那株植物叫甚麼，因為我覺得在接觸這些知識之前，他們必須要先有一定的觀念，了解我們的理念，了解為甚麼我們要做這些事，這遠比知識重要的多。當然，如果他們主動開口問了知識相關的提問，我也會回答，前提是他們要主動詢問，而不是在那邊等答案。」園區還有一個最為知名的課程，便是雄鷹老師的解說，可他卻很討厭接待大學生，因為在他的經驗裡，總有許多自認為專業名詞定義便是證明自己多了解環境的人，據說有一次，他向濟臨大學人文與環境學院的學生問道何謂台灣特有種，可學生們卻始終用課本上那長篇大論的定義去解釋，或是傻傻站著無法回答，這讓他氣得說:「這就是書有沒有認真念的結果，你現在可以說緊張忘記了，但是回去的時候，你會把今天的問題馬上查清楚嗎？你們的眼神告訴我你們不會；凡事，都是要用心，若是沒有用心，未來怎麼跟人說你在保護環境，尤其是你都對於環境沒有用心的時候，又如何後續行動呢?」

雄鷹老師的解說就是這麼特別，寧願多花時間和你談人生觀、生命意義、價值觀將你引導到正確的道路上，也不願花時間讓你硬去記一堆知識性的東西，而且他還是從環境或是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點醒你，這點時常讓部分來訪的學員在當下對於自我生命思索會有更多的思考。當然，也有不認同此做法的學員，可他並不在意這些，他只在意能真正學會自省且知道自己要做甚麼並努力向上的人。「彥，你知道圓規為甚麼能畫圓嗎?正是因為他中心立足點穩定，才可以越往外發展，特別是在他喜歡的領域裡。所以啊，我們在生命中也該用如此態度去認識自己，當你找到自己生命中的核心價值後，你也不會一直隨波逐流，總是拿捏不定自己該做什麼，有夢想很好，有想做的事也好，但記得，去追尋的同時也不要忘記當初讓你做這件事的原因是甚麼？若是忘了，這圓就畫歪了，那路也走偏了，或許仍有人能得到他要的成就，但那時候他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了，明白嗎？你現在也會有遇到困難或是迷茫的時候，但不要覺得不得志或是羨慕別人領先你就開始焦慮，有些人是還沒遇到伯樂或是時機，就像那隻天上飛的孤鷹一樣，但孤鷹在天上飛，總是會遇到幾隻鷹和他們一起狩獵，而你們就是要等那些鷹過來。但切記，絕對不要當孤狼，因為狼是群體動物，你本來有一群一起努力的夥伴，但你離開了他們，要再尋找到新的狼群很難，記住了，凡事都是在等一個時機，切勿在不得志的時候放棄。」

一次意外的轉機

「喂!你小心點!哎呀糟糕了!」一天，雄鷹老師在搬運盆栽的時候傷到了背部，他的背部本就有有傷，現在這一拐更是傷上加傷；「這下怎麼辦? 等等就有貴賓要來參訪阿!」園區受到政府機關的邀請，帶著許多網紅及部落客前來園區參訪，起初雄鷹老師是非常反對的，在收到通知的時候一直嚷嚷著:「這粉絲專業人數比我臉書好友少還敢自稱網紅阿，現在真的甚麼人都可以為了想紅做出任何事；然後這些公家機關還為了消化計畫經費去找這些人來走過場，我實在是無法理解。」說歸說，但務農者多少都會和公家單位扯上干係，雄鷹老師時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著這些人走進蝴蝶園裡拍幾張照片就離開的場面，於是打算將園區尚未發芽的無患子從盆栽移出，丟在鋪平的培養土上，限制他們的移動空間。「我也不是故意要這樣，既然植物盆種出的效果有限，那就將剩下的種子直接丟到培養土上，其實可以仔細想想，自然中所有的動植物不都是這樣嗎？種子隨地發芽，蝴蝶的幼蟲也找寄主植物產卵，並沒有過多的『保護』在育苗上，這也是自然的法則，長得好就長得好，長不好就化作養分重新來過。」「老師啊，你還是休息吧，看看有沒有誰能來做這件事，而且這樣做，搞不好他們還會踩到種子，是不是不太好啊。」蓉兒在一旁勸道。「自然的法則是天擇，而你在做的這個行為是人擇。要多用點心，生命很脆弱，但是你如果幫助它成長，它也會用它的方式回應你的。就像你對待人，追男生的時候你對人家好對他溫柔你就有機會，但是如果沒有付出，那就什麼都沒有。凡事皆要用心、細心、貼心，才會讓人放心。」「老師這時候別再說這些了啦!快去休息。」蓉兒越說越大聲，都快急死了。「剩下的你就和彥一起去處理，不知道的事就問葉子老師，要挖土要準備餐點就去找阿嬤，我們實在沒有人力了，就算開了薪資也沒有人。」

過往，大學的教授都會帶學生來園區進行參訪，所有的學生每次都略有感觸的樣子，可真要請他們再來一次時，卻是望之卻步，不願再前來，彥也注意到這點，就去問了系上來參訪過的學弟妹，而得到的回應，也出人意外:

• 曾同學:「之前來農園時對雄鷹老師和葉子姐的故事很敬佩，我自己來自南部，現在也正在往成為教師的道路前進，我一直再想，能不能為自己家鄉的土地多做些甚麼？我能否像兩位老師一樣將自己的理念堅持這麼久並回饋於土地？這也是我為甚麼想再過來和兩位老師見面的願意，同時也希望能為園區做點事，不然他們真的太辛苦了! 為甚麼都沒有人願意再回來了呢？究竟是因為甚麼讓他們當初也感受到的那份感動就這樣流逝了？我是希望再來，但我卻沒有時間阿...」
• 李同學:「之前就很喜歡雄鷹老師和葉子姐做事的理念，我從沒想過我會有機會再回來這裡，而且能幫助到他們，我覺得很棒，希望能夠讓更多人知道這裡，不然太可惜了。當然會想再回來，但是課業壓力真的讓我必須先待在學校，之前有問朋友們要不要來，結果他們覺得會很累就不來了。」
• 張同學:「我認為以當前大學生畢業來說，應該基本薪資都要落在36000以上，這也是新聞常常說的，但是進入職場後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讓我一直換工作，而20000-30000出頭的工作根本就不用考慮了，我寧可去做其他行業讓我賺多一些。」
• 黃同學:「我是為了服務學習來的，其他詳情我並不清楚，但沒想到需要做這麼多繁雜的事，我想我會選擇其他地方作為服務學習的場域。」
• 吳同學:「現在物價這麼高，即便不停減少支出，物價、房租上漲仍舊比不上薪水的上漲的速度，國民平均收入50000到底是怎麼來的？薪水低而且又要花體力做這些，感覺已經無法在當前社會生存；我真的對於環境教育領域抱有很大的期待，也很喜歡老師介紹的場域那些夥伴們背後的故事，但是他們當年買地的錢現在連房子都買不起了，職場又是那樣子，我的希望感正被扼殺中，甚至想過換其他跑道試試看。」
• 謝同學:「現在社會感覺是要有錢大家賺的概念，越來越多新創平台出現，越來越多不知道哪裡頒發的證照，讓培訓出來的人員做的事情永遠都是那幾套；比如之前蛋塔工廠和雷神巧克力的熱潮，讓很多攤商瞬間蜂擁而上，但最後能活下來的寥寥無幾。而環境教育場域當前讓我感覺到的也是如此，那麼多的場域，提供就業機會是很好，但是薪資低，做的事多，內容重複性也高，這樣我真的能將環境教育才提升一個檔次嗎？台灣感覺快日本化了，但有人能去意識到這件事嗎。」

學弟妹不來的原因，是非常現實的考量，金錢。同時也有幾位學弟妹和過去的彥一樣，因為無法接受現有的體制，被扼殺希望感，對於自己的夢想感到悲觀，對此葉子姐則回覆到:「學生們多半認為他們能符合基本薪資需求，但問題是現在多少人做沒多久就換工作？一位員工身上是否具備老闆要的特質或技能，現在人都沒想到這點，反而覺得工作有做就好了，做不好或不想做就馬上換，這樣的人我們也不願意他來。我們的薪水真的不比其他場域，但直到現在我們也是這樣撐過來的，時代不同了，大家對於物質慾望的需求也不一樣了；我有時候看著其他場域被稱讚做得很好，但他們真的是從環境的角度去思考如何保護環境嗎？還是只是想透過環境教育去賺取暴利而已？做這行真的很難賺錢，但是也要記賺錢的同時別忽略環境，只記得各種如廣告般的口號，那有意義嗎?」

「生命圍繞在我們的周圍，現代人凡事都只想到自我，想到自己的利益，但卻不懂得站在他人角度思考，這不是一個好現象。雖然時代不同了，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當他們忘了去為他人甚至為自己所處的環境思考，那有再多的理想也都只是空談，更別說現在很多的場域也是用這樣的方式在經營，並沒有從取得資源的地方去思考如何達到永續。種植物雖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背後所蘊含的理念，遠超過書本裡的知識，你可以用環境賺取利益，但是要適可而止，這些理念都是學校不會教的，唯有你自己親自經歷過這一切，你才會知道什麼樣的方式才是對這個人或這件事是最好的，這也是我們園區希望讓來參訪者知道的理念之一。」

「那這次我來吧!這件事我來扛。」不等其他人開口，彥知道他必須為這片給他第二次機會的土地做點甚麼，與蓉兒及兩位阿嬤討論那個工作區域由誰負責。「反正他們一定會先拍照，就先讓他們拍，我們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周後，政府機關帶著部落客及網紅來訪，果不其然，這些網紅們連招呼都不打就踩著植株往蝴蝶園區邁進...「哇...這也太原始了吧?」「這裡有賣飲料嗎?」「好熱喔，有沒有地方可以休息阿?」網紅們邊走邊"抱怨"著。一旁休息的雄鷹老師聽到便說:「哀，很多人喜歡拍網美照，這確實有助於園區推廣，但我希望他們能在我們所呈現的樣貌中進行拍照，這樣也可以突現我們和其他場域的不同，同時也讓他們理解甚麼才是真正的自然樣貌，而不是用一堆華麗的屋子、咖啡廳去襯托出園區美景，那並不是自然真正的樣子。」

「好了各位夥伴，現在拍照完我來帶你們認識我們的園區，這株是垂枝茉莉，是白玉蝴蝶喜歡的蜜源植物...」彥開始了在園區內第一次導覽解說，可話還沒說完，便有網紅插口道:「為甚麼沒有解說牌或是qrcode掃描，這樣我們不是可以更快認識它們嗎?」「阿~因為我們現在身處自然中，最重要的是在這裡透過人與人之間的對話，來引領你們走進我們的土地阿。」看著彥講得頭頭是道，雄鷹老師和葉子姐在一旁大笑道:「這句話只對一半。知識，是人要主動想辦法去學習，而不是透過這樣的媒介去學習，如果我今天做了解說牌，下一秒我們是不是拿手機開始搜尋了？這樣來園區的意義就沒有了；但如果只寫名字，這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不要和外面一樣放上學名科名即可嘗試，可是我們選擇用口述，考驗你們的記憶力，也可以讓這些事與你們剛剛的影像結合不是嗎?」老師你快去休息啦，這裡我來就好了。」說罷，雄鷹老師便騎著園區蹦蹦車載著葉子老師回到室內休息，可那臉上的笑意是藏不住的，他們知道，這隻蝴蝶，即將迎來羽化的時刻，同時也知道，這隻蝴蝶帶著數隻毛毛蟲探索未知，帶它們探索內心中最單純的本性。

「我們做的事情並不偉大，只是想為土地盡一份心力啊，人與人之間，不也是這樣，只要能互相體諒，不求回報，至少讓人們感受到來自於人與大地間的良善。」

「人即便到了一定的歲數，內心中一定還藏有那份最純粹的天真，只是都被日常生活壓抑導致遺忘了。」

蛹續

時光飛逝，彥在園區已經待了一年，論文也寫得差不多了；「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接下來就是口試，然後步入職場了。」在涼亭，彥對著園區裡所有感性的說道。「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切記，不要隨波逐流，要走出自己的道路，不要跟那些地方創生和掛名永續的人一樣，表面上友善環境，實質上只是為了賺更多錢，然後去開設無異議的培訓班騙無知的人們。」葉子姐說道。「任何的事情一定都有它的智慧與技巧在，好比環境來說，為甚麼我們要建立棲地？是為了讓我們能夠看見萬物在自然中為了生存所展現出的技巧，他們同樣在人的眼中是不起眼的，但他們不也為了活下去在想盡辦法讓自己活著嗎？這都是它們能在環境裡生存的智慧與技能。比如我，又或是阿嬤，都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卻能用這些方式去養活自己，養活家人甚至到幫助他人、環境，這些如果你沒有實際的參與是做不到的，所以比起讀書，會技能、技巧更是重要的!」雄鷹老師說道。「我愛你卻不能挽留你...才怪，好好加油啊，未來希望一切都好!」蓉兒說道。「阿弟阿，有空回來看看我們，我們會很想你的阿，下次要再來煮飯給我們吃喔!」地瓜阿嬤和南瓜阿嬤說道。「那麼，謝謝各位照顧，我要離開了，要好好保重身體阿...」曾經墜落的蝴蝶，幾經輪迴轉生為毛毛蟲，結蛹，羽化成蝶，繼續在這片土地上，書寫自己珍貴的生命經驗。

「老師，我完成不可能的任務了。」

「爸媽，我回來了。」

「孩子，我...毫無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