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雲繡決定要隨心所欲地過日子後,她又回復到以往的作息。
照樣清早練功,順路偷看溫慕雲出門;照樣上午學做菜,下午燉湯;照樣等著溫慕雲回來,然後一同吃晚膳,偶爾夜裡還會去看溫慕雲練武。
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以溫慕雲為重,不再因他動輒悲喜,她把溫慕雲當成一個愛好,而她只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並不是為了溫慕雲這個人。
原本她是如此以為的。
然而感情要如何說忘就忘?如今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移情罷了。
因此,她仍然時常會忽如其來的感到悲從中來,抑或觸景傷情。
這日午後,雲繡又獨自溜出王府到市街上閒逛,只是城裡她早已逛膩了,於是便往人煙稀少的城內河岸而去,想要看看秋日景色。
來到一處石橋,橋下河水潺流,河岸秋黃片片,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濕涼的秋意。她停下腳步,倚著橋欄賞景,可惜城中景色不似庭園或野外般闊麗,僅有幾株瘦樹與樹旁叢生的蔦蘿點綴,但在屋瓦街道的襯托下,倒也有另一番市井風味。
此時她見到遠處樹下有一對年輕男女,正相對說著話。
雲繡自然是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但瞧那兩人臉上時而眉飛色舞,時而含羞帶怯的神情,大抵也能夠猜出他們之間的情意。只見說著說著,女子突然拿出一個荷包遞給男子,同時羞得滿臉通紅,垂首不敢看對方,而男子則是片刻錯愕之後,欣然收下了那個荷包。
兩人默默含情對視,最後相偕離開樹下。
雲繡遠遠望著,心中突然有股酸澀,想起當時她也曾花費心力,做了荷包與香囊送給溫慕雲表訴情意⋯⋯
呵!為何明明是同樣的舉動,得到的卻是不同的結果?
溫慕雲從前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她從來就沒有走進過這個男人的心底⋯⋯
一次也沒有。
悲傷的心緒忽然又洶湧而出,雲繡禁不住落下眼淚,又立刻手忙腳亂地擦去,可依舊止不住失控的情感,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不斷下墜。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街道上,緩緩駛過一輛黑色馬車。
馬車內,一身鴉青色錦袍的男子正斜倚在車窗邊,漫無目的地望著城中景色,一邊聽身旁的隨從報告事項。
「⋯⋯五天前,靈台郎吳飭山外出遭人刺殺,現下刑部還未抓到人,但京城中已經開始出現流言蜚語,說吳飭山乃是死於朝廷黨派鬥爭。由於當初調查陳侍郎案時,這個吳飭山曾經出面私下作證,因此大部分人都猜測此次暗殺是⋯⋯是⋯⋯」
溫隱玉不耐煩地瞥了陌嚴一眼,沉聲道:「是什麼?說話乾脆俐落點!」
「是。」陌嚴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回說:「許多人都猜測此次暗殺是⋯⋯殿下的手筆。」
「嗤!」溫隱玉不屑一笑,視線又轉回窗外,淡淡地說:「孤的手筆豈會如此粗糙鄙陋⋯⋯隨他們去吧!不過是有人存心為之,雕蟲小技,無須在意。」
陌嚴頷首,準備繼續報告下一件事:「另外,黃侍中那邊⋯⋯」
「停車!」溫隱玉突然抬手打斷他的話,將馬車叫停。
陌嚴有些一頭霧水,卻見溫隱玉緊盯著窗外某處,然後迅速起身走下馬車。
「呃,殿下,您這是要⋯⋯」看著他匆匆下車的背影,陌嚴急忙詢問道。
溫隱玉自顧自往前走去,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孤有要事要辦,其餘之事容後再議。」
「那車⋯⋯?」還有我呢?
陌嚴有些無語,這太子殿下向來雷厲風行,縱使他隨侍多年,也時常摸不透殿下的意思。眼下說走就走,究竟是要去哪裡?
雖然就這麼被扔下感覺有些憋屈,不過既然殿下沒有特別吩咐,他也不敢隨意跟上,左右還有四周的暗衛護著,不須擔心殿下的安危。
嘆了口氣,陌嚴與車伕一同坐在車板前,無奈看著殿下遠去的背影,一邊發呆等候。
溫隱玉並沒有注意到後方隨從的哀怨目光,此刻他眼裡只有站在石橋上的那道纖纖身影,和那看似在抹著淚的一雙素手。
她是⋯⋯在哭嗎?
溫隱玉心中忽而有些擔憂,方才在馬車上,他一眼就瞧見了雲繡,儘管距離有點遠,但那個身形與側顏,他絕不會錯認。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自小過目不忘,且認人的眼力奇好,更是因為自從七夕那晚之後,在他心底就不時會浮現那雙眼,以及那抹笑。
揮之不去。
溫隱玉想加快腳步走過去,可又怕驚擾到她,於是不覺放輕了腳步,慢慢朝她靠近。
仔細想來,似乎每一回相遇,都是他先發現雲繡,也是每一次,他都選擇了主動靠過去。
是否,這就是他倆之間的緣分?
起初只是緣於好奇,而如今,溫隱玉已經抗拒不了自己想要接近她的念頭。
何以所致?
其箇中原由,他未曾細想過。
隨著距離拉近,他已經明顯能看見雲繡是在抹淚,心中不免開始思量。
是何事惹得她獨自在此哭泣?
莫非,又是那溫錦龍?
望著那單薄的背影,他不禁猶豫起來,自己待會該用什麼方式開口?說些什麼話?才不會令她感到難為情。
遲疑之間,他已然來到雲繡身後,心中的話也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不想妳也有望秋傷感之思,怎的躲在此處一人悲愁寂寥?」
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雲繡嚇了一跳,急忙抹乾眼淚,故作鎮靜地回過頭,一看,果然又是那位喜愛穿得一身黑的狐狸公子。
他倆還真是有緣,怎麼每每走在路上都能遇見?
倉促之下,她隨意尋了個理由,辯駁道:「我只是出來看看秋景,哪知被風沙吹入眼,這才一時淚流不止⋯⋯才沒有傷感呢!」
這話說得她有些心虛,只見溫隱玉似乎是被逗笑了,瞇眼看向她,笑說:「這風沙也忒大了點,能讓妳兩眼都入了沙⋯⋯現在可有好些了?」
見她連鼻尖都還微微泛紅,如此明顯的謊言溫隱玉實在不忍心戳破,心中暗忖著該如何讓她開心一點。
「嗯,已經沒事了。」雲繡點點頭,不打算在這話題上多說,連忙話鋒一轉,問道:「你怎麼會在這?總感覺咱們倆老是能遇見呢!」
溫隱玉略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打趣道:「說不準妳上輩子欠過我債沒還,所以這輩子老是冤家路窄。」
雲繡啞然失笑,笑罵著說:「怎麼不說欠債的是你呢!所以這輩子老趕著要上門還債!」
溫隱玉淺淺一笑,無奈搖頭,膽敢在他面前自稱是債主的,大概也只有這個女人了。
站在橋上張望幾眼,他沒有回答自己為何在此,只是故弄玄虛地說道:「若要賞秋景,我倒是知道一處好地方,妳可要一同來?」
雲繡本來就是想要出門賞景散心,聞言立即眨了眨眼,臉上露出期待的表情,問道:「真的?在哪兒呢?帶我去吧!」
迎著她那殷殷目光,溫隱玉心中也不覺生出一絲歡喜,當即溫聲提醒說:「那兒距離此處甚遠,需得乘坐馬車,妳可願意?」
「這麼遠嗎?」雲繡看了一眼天色,眼下時候尚早,估摸還不到未正,算上回王府的路程,她至少還有一個時辰能夠閒晃,時間上十分充裕,於是便說:「嗯,沒問題,你記得要把我送回來就是。」
溫隱玉失笑,轉身朝馬車方向走去,一邊反問:「難不成我還能把妳賣了?」
「這可難說!」雲繡邁著小步跟上,故意頂了他一句。
「妳當我是何種人?」溫隱玉刻意緩步而行,等她跟上,同時回首譏諷道:「況且我這人向來精打細算,可不屑做虧本買賣。」
要把這麼有趣的可人兒給賣了,他可捨不得,世上應當沒東西換得起。
然而這話聽在雲繡耳裡卻是另一番意思了,她隨即一臉不以為然,佯怒道:「在你眼裡我怎得如此沒價?倒也忒小看我了!」
溫隱玉目視前方,笑而不語。
不遠處的路旁,黑色馬車正等待主人歸來。
在馬車上苦苦等待的陌嚴,忽而見到殿下走回來,身旁還跟著一位女子,急忙下車迎上前去,正要開口說話,卻被殿下一個眼神給瞪得閉上了嘴。
「上車。」溫隱玉淡淡說了聲。
反應迅捷如他,飛速瞟向後方女子一眼,認出是七夕當晚那位,立時回到馬車前掀起車簾,同時改口恭敬說道:「是,少爺請上車。」
待到溫隱玉與雲繡皆上了馬車,他又垂首低聲詢問道:「少爺,您要上哪去?」
溫隱玉想也沒想,直接便說:「去夕晚林。」
陌嚴整個人楞住,殿下竟然要帶這名女子去夕晚林?
那是太子殿下在京城郊區的一處園林,緊鄰著他的私人府邸──會瓊莊,周圍皆有衛兵駐守,若無出示身分是無法進入的。
往常殿下偶爾想要圖個清靜,便會去到會瓊莊住上幾天,遠離俗務,故而一直以來這會瓊莊從未有過其他來客,就連殿下府裡的那幾位姬妾都不曾去過,如今這名女子⋯⋯
縱使心中有再多揣度,陌嚴依舊低著頭,不敢多看雲繡一眼,只是暗地裡愈發對其身分感到好奇。
他很快轉頭向車伕交代了一句,便放下車簾去到車前板上坐著,準備出城前往郊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