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花燈的攤主是一位中年漢子,見到兩位華服貴人上門,自是笑逐顏開,立刻主動介紹起自家的花燈來。
原來架子上的花燈,由下至上,價格是越來越高,樣式也越來越精美,從五文錢到五百文錢的都有,可說是差異極大,而先前雲繡買的巧食兒,一份也才二文錢而已。
不過價格方面她倒不是很在意,左右溫慕雲平時給她的花用並不算少,就算是這架上最貴的花燈,也還是買得起的。
眼下她頭疼的是不知道該選哪個好!有好幾個做工精巧的花燈看上去都很漂亮,令她左右為難。
正猶豫著,忽然間,她目光掃到架子頂端掛著一個雀鳥模樣的白色花燈,乍一看不怎麼起眼,可仔細一看,那燈身竟是由許多白花編造而成,細碎花瓣片片交疊,宛如雀羽,栩栩如生。
雲繡從未看過如此手藝的燈籠,心中十分喜愛,當即指著那個白色花燈,向攤主說道:「老板,我要最上面那個白鳥花燈。」
中年漢子一聽,隨即擺了擺手,歉然地說:「那個花燈不賣,那是今日的大獎,客人您若想要那個燈,只能玩遊戲,贏了便能帶走。」
「玩遊戲?」雲繡一臉好奇,疑問道:「什麼遊戲呀?射燈謎嗎?」
中年漢子咧嘴而笑,簡單的做了一下說明:「咱這攤位上的花燈分兩種,一種直接賣錢,另一種就是得勝獎品,通常比較稀奇少有的貨都是分在獎品這一塊,客人想要這種燈,就得玩投壺,得越多分,能選的獎品越好。若是能全數投進,那就能帶走大獎。」
這聽起來似乎並不難,雲繡連忙問說:「那怎麼玩呀?」
「就在那兒玩!」
中年漢子手指一旁的空地,一邊從攤位下取出投壺,走到空地上將其擺好,接著又說:「我這投壺規則比較不一般,投壺者需得離壺三箭遠,一共五支箭,只看進與不進,其餘不論。進一箭得十分,若連進,每一箭額外追加十分,最後一箭算二十分,最高便是一百分。」
雲繡沒玩過投壺,聽得似懂非懂的,不過也不甚在意,畢竟方才攤主已經說了,只要全數投進就能帶走大獎。
「只要五支箭全數投進,就能換那個白鳥花燈,對嗎?」一旁,溫隱玉突然出聲詢問道。
「沒錯!」見他開口,中年漢子特意補充說:「不過眼下是七夕,客人以女子為多,為求公平,這投壺遊戲只能由女子來投,男人可以設法幫忙,但前提是,箭一定得要是女子親自投出才行。」
聞言,雲繡不覺看向身旁的溫隱玉,心底倒是沒想過要尋求幫忙,反正這投壺大概跟射箭差不多,她自己就能行。
於是她向攤主說:「那就先玩一場吧。」
「行!玩一場十五文錢!」中年漢子立刻伸手要收錢。
雲繡一聽瞪大了眼:「玩這個還要收錢啊?一次十五文這麼貴?」
中年漢子坦然說道:「咱這小本生意,總不能虧本白送!況且獎品最少都是五十文錢的燈,以小博大,客人您也得了趣,如此划算的買賣,收您十五文真不算貴!要不,您也可以考慮買其他花燈。」
被他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這麼個道理,加上雲繡是真的很想要那個白鳥花燈,因此也不再囉嗦,爽快付了十五文錢,從攤主那拿到五支投箭後,就開始嘗試投壺。
投箭約莫二尺長,其上並無箭矢,如此大小確實是適合女子投射。再看那投壺,腹寬頸長,壺口窄而略開,加以三箭遠的距離,想要投中似乎又有些困難。
第一箭打在壺邊上,沒有投進。
雖說錯失一箭就無法拿到滿分,但她並沒有妄想第一次玩就能五支全中,自然是得多試幾次,先練個熟手,反正一次不行就多買幾次。
第二箭飛過頭,連壺都沒碰著。
這次落點與她預料中的差得有些遠,雲繡眉頭輕蹙,拿起第三箭重新瞄準。
最後一連投完五箭,竟是一支都沒中,她不禁感到詫異,這遊戲與她原先所想的好似不大一樣?
不過倒也不氣餒,再次付錢給攤主,開始第二次投壺。
這時溫隱玉走到她身旁,輕聲問了句:「不曾玩過投壺?」
「不曾。」雲繡搖頭,隨即又面露自信,笑說:「不過我會射箭。」
溫隱玉不禁被逗笑,解釋道:「兩者皆為射藝不假,可仍存在差異。」
「是嗎?」雲繡眨了眨眼,一臉不解。
「射箭講求準度力道,輔以巧,投壺則需收力,以巧為重。」溫隱玉耐心說明,且不忘提點道:「方才妳有力無巧,是以屢射不進,即便僥倖投中,也難入壺口。」
雲繡恍然,隨即試著調整力道,又投出五箭,這回成績好些了,至少五箭都打在了壺身上。
眼看情況有所長進,她信心頓時大增,繼續付錢買投箭次數,亦不時轉頭向溫隱玉尋求指教,引得溫隱玉側目連連,不承想她認真起來竟會如此努力投入。
只是不知究竟是天分不佳,抑或練習時間太短,雲繡接連玩了十來回,依舊未能成功投入五箭,最好的一次也不過投進三箭而已,然而她還想繼續嘗試,畢竟對比方才初玩之時,她已是進步許多,若能再多進步,或許就真能拿到那盞白鳥花燈。
眼下已近亥正時分,見她又打算付錢,溫隱玉思忖片刻,隨後邁步上前,來到她身後。
此時雲繡拿了投箭,正想抬手瞄準,身後卻驀然傳來溫隱玉略帶猶豫的聲音:「妳⋯⋯當真很想要那花燈?」
未曾多想,她立刻就點點頭,一邊舉箭瞄準投壺,一邊回答說:「嗯,真的很想要。」
話音剛落,只聽見溫隱玉似乎輕嘆了一聲。
下一刻,一隻溫熱大掌覆上她右手,將她連同手中投箭一起牢牢握住。
雲繡一時沒反應過來,心下不自覺想要閃躲,剛一動,左肩隨即被另一隻手抓住,雖然力道不大,卻足以令她動彈不得。
水沉香的氣味緩緩籠罩在身上,她霎時無法思考,漸漸亂了心跳。
「如此幫手已是困難,妳且忍忍,莫要亂動。」耳畔傳來溫隱玉低沉的耳語,聲音中隱隱含有一絲抱怨:「否則依妳這般投法,便是投到天明也拿不到那燈。」
理由聽起來沒問題,可是又好像有哪裡不對,雲繡呆愣在原地動也不動,任由男人操控她手上的動作。
「咚!」
第一箭順利投入壺中,發出撞擊輕響。為了能夠確切掌握丟出的時機,溫隱玉甚至將手指交在她指縫間,輕捏住她的大指與食指。
「如此應當不算犯規?」溫隱玉目光瞟向攤主,開口詢問。
中年漢子立即笑回:「箭是女客人手上投出去的,自然不算犯規。」
確定這麼做可行之後,溫隱玉拿起第二支投箭塞入雲繡手中。
「尚餘四箭,再忍一會。」在耳邊低聲安撫了一句,他再次握緊那隻素手,輕易地將箭投入壺中。
「咚!」
雲繡輕輕眨眼,終於尋回一絲清醒。
方才她投壺許久,此刻感受著溫隱玉的動作,自是體會到兩人技巧上的差異,也明白若無他相助,自己今日許是真無法拿到那盞白鳥花燈,心中不由得有些複雜。
雖然她與溫隱玉以友相交,兩人之間並無私情,然而眼下此舉甚是踰越,且不過為了一盞花燈⋯⋯
她忽覺自己有愧於溫慕雲。
「咚!」
念及溫慕雲,雲繡左手大指悄悄撫向手上玉戒,一邊料想若他在此,是否也會如溫隱玉這般手把手幫她?
倘若是他,他會嗎?
「咚!」
第四箭也順利落入壺中,雲繡怔怔望著,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心安,就好似只要有溫隱玉在,不論何事都會成功。
即便是天塌下,他也必定能夠撐住。
她驀然有此錯覺。
心跳又開始加速,右手指間清晰感受到男人手指的每一分動作與溫熱,她閉上雙眼,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為幫助上的必要,兩人間絕無任何曖昧不明的情意。
「咚!」
隨著最後一箭落入壺中,溫隱玉終於鬆開她的手,而後往旁邊挪動幾步,拉開與她的距離。
手上驟然降溫,她這才發覺周遭冷了許多,時間似乎有些晚了。
「⋯⋯謝謝你幫我。」
她側首向溫隱玉低聲道謝,卻是目光低垂,不敢看他的臉。
「舉手之勞,何必言謝。」溫隱玉淡淡一笑,似是未將剛才的事放在心上。
如此自若的態度,讓她情緒稍緩,欲待要說話,可忽而又無語。
「恭喜客人!這盞冰馨花燈是您的了!」一旁,中年漢子已將那盞白鳥花燈點亮,遞至她面前。
熒亮燭光從層層白花中透出,乍一看,整個花燈竟似由寒冰或白玉所雕鏤而成,且有不絕花香撲鼻而來,香氣濃而不艷,帶著幾分清寒之韻。
再一細看,便能發現燈骨其實是以銅絲塑形,並將無數白花串連其上,形成飛鳥舉翅之貌,遠觀極似真物,彷若一不注意,鳥兒就會振翅飛走。
雲繡見了當真是愛不釋手,立即接過花燈,眉開眼笑地離開攤位。
走回大街上,人流明顯減少許多,溫隱玉抬頭看了眼天色,開口道:「眼下既已無事,妳們趕緊回府去,夜愈漸深,莫要再拖延,我會送妳們至馬車處。」
對此,雲繡並沒有拒絕,畢竟她與喜兒皆為女子,容易遭到歹人覬覦,有人護送自然是安全一些。
來時人潮擁擠,且行且緩,沒想回程卻是極快,不到兩刻鐘,她已遠遠見到停在街外的馬車。
兩人簡短告別後,溫隱玉目送她們上了馬車,駛出街道,才轉身離去。
馬車上,主僕二人相對而坐,喜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雲繡知她心裡好奇,怕她回去後失言,便吩咐道:「今晚之事莫要與人說,只須說妳我二人相遊,忘時而返,知道嗎?」
「奴婢知道。」喜兒本就心向著她,即便是沒有吩咐,也定不會去多言主人之事。
*****
另一輛馬車上,溫隱玉歛眉望著窗外月色,若有所思。
今夕,雲繡在江燈上寫的那一小行字,一直在他心頭縈繞不去。
原本他只是來此處辦事,不意卻在月江畔看見那道煙藍色的麗影,見其放完江燈後虔誠祈願的樣子,他就忍不住朝順流飄來的江燈看去,正好看見那行娟秀小字。
只願君心似我心。
短短一句,訴盡情思,亦不知暗含多少苦意。
否則夫妻比翼,又何苦相思?
當下他便知自己先前所料不假,更覺眼前那道身影是如此楚楚可憐。
大抵是因為他站在樹影下,又穿得一身黑,所以雲繡直到離開江邊,都沒有看見他。
他卻鬼使神差般默默跟了上去。
乞巧樹旁,主僕二人迎風穿針,他亦是不知不覺站在遠處看了許久,當見到雲繡開始緩步退後而不自覺,他才走上前去,怕其受傷,豈料雲繡竟是直接一腳踩了他,然後跌入他懷裡。
撫躬自問,今夕他真真反常,就連現在,他依舊分不清自己是出於關懷還是同情,才去做那些事。
這種無法掌握的感覺十分陌生,溫隱玉突然感到一絲困惑。
離開燈火輝煌的市集,車外稍縱即逝的街道景色愈顯冷清,唯聞蹄聲噠噠,逐漸往京城深處而去。
一旁,隨從正襟危坐,神色卻稍顯從容,見眼下已無旁人,於是大膽問道:「殿下,方才那位是⋯⋯」
雖說他深知溫隱玉性情,但如同今晚那般縱情笑談的模樣卻是少見,何況對方還是女子,故而令他無比好奇。
「陌嚴,」溫隱玉自是明白他想問什麼,連眉毛也未曾動一下,就冷聲說道:「你隨侍多年,豈不知如何裝聾作啞?」
陌嚴立刻噤了聲。
「如若真不會,孤亦可幫你。」說完這句,溫隱玉便沒再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