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日期:2024-9-20
你覺得自己還「青春」嗎?不二容戲劇工作室的《青春》,11/9、11/10將在臺灣大學藝文中心遊心劇場演出,集結從20-60多歲,不同年齡階段的表演者,參與一場舞會。導演陳品蓉以及製作統籌小得,分享了這次的實驗計畫。
蓉:先跟大家介紹一下「不二容戲劇工作室」好嗎?你們的組成很特別。
品:其實是由我發起了,我自己研究所的時候是念臺北藝術大學劇場創作的導演組,但我每次工作的時候都蠻習慣跟各種不同領域的夥伴一起工作的。比如說像上次來這個節目的時候,可能就已經跟大家講到說成員們有舞者啦、音樂家,今年的這個組成也非常的特別,有很多不同的成員,除了他們本身的背景有舞者、演員還有素人之外,他們年齡的跨度也很高。
蓉:你是刻意還是就是不小心會吸到各種不同領域的人?
品:我覺得有可能有刻意。因為不同的背景的表演者,他的思維跟工作方式真的很不一樣。當然我今年也真的是有給自己一個挑戰,就是想要試圖……今年我覺得生命蠻特別的,有很多新的體悟,可能我真的正式成為中年人以後,有很多新的主題就會來,其中一個跟死亡有關。我覺得我更加意識到生命是在一種有限性之中持續進行的,這也使我覺得我想要跳脫自己原本的工作的慣性,比如說我可能是很習慣跟劇場演員工作的,甚至我很習慣跟同樣的表演者一起工作,而且我們有很深的信任感跟理解,但是這件事情也會可能會造成我自己變得比較狹隘,跟用很習慣的方式去思考。我就在想,我想要找完全沒有工作過的表演者,所以這一次我找的六個表演者都是我之前沒有一起工作過的人。
蓉:那跟小得是第一次合作嗎?
得:我們之前是在「新人新視野」的時候,我是行政統籌,品蓉是那一屆的創作者,我在那個裡面角色是比較像製作人的感覺,策展人、製作人,要統籌三個組別的創作內容以及表演。那品蓉這一組就是,那時候我們就看著他們的作品,然後成長。今年品蓉就問我有沒有時間,來一起玩玩看這個主題。
蓉:這次的《青春》,我查了一下,是不是台大劇場基地創作徵件計畫?這計畫有點有趣,因為遊心劇場是一個台大裡面的劇場,它蠻新的,他們可能也會想要多利用這個場地。也因為在大學裡面,所以我看到這個計畫,它是用「我的青年生活」當一個主題,希望用大學校園主體,青年世代為對話對象。我又找了一下剛剛品蓉說六個演員,他們也是創作者,真的跨度很大,包括年齡跟他們做的事情。
品:我們可以稍微的簡介一下這六位的背景,因為就年齡來說,他們是有一位二十幾歲,有一位三十幾歲,有一位四十幾歲,有一位五十幾歲,有兩位六十幾歲。然後他們的領域來說呢,有一位是有兩位是劇場表演者,包括Vicky蔣薇華老師,她自己就是在北藝大教表演。有一個比較像是現代舞的舞者,兩位是主要做接觸即興,當然像星朗,朗爸,他本身就已經在念舞蹈的博士班了,所以他理論的背景也非常的強。然後延化相當值得介紹一下,她在五十歲的時候是國中老師退休,她現在大概六十七歲,她學了十六、七年的國標舞,一直在國標舞的舞台上發光發熱,我很榮幸這一次可以把她帶進我們的劇組,帶進這劇場。
蓉:你一開始要去投這個徵件計畫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組合的想法了嗎?
得:我們是,應該是邀請,我們邀請品蓉來做這一個製作,等於說我們也是一個實驗計畫,然後學校的也非常期待我們多一點的跨度跟實驗,不要被綁住。
蓉:所以學校已經先給了「青春」這樣子的主題嗎?
品:其實我覺得遊心劇場首先因為它是一個新的空間,那它試圖要回應它所在的場域,就是臺灣大學,跟現在的劇場的環境,所以它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它限制真的很少。基本上呢,它就是在跟我們討論的時候,它就是想你可以用這個場域當作對話對象,但你要說什麼,你自己想一想,所以其實沒有什麼太多的限制的。我覺得很有趣,因為它們持續在徵件之中,每年基本上都會開放所有的藝文團體來徵件,所以你或許可以回應這個場域,或許可以回應這個主題,或許就是在精神性上面跟它有共鳴,其實這就會是這個徵件計畫蠻歡迎的對象。
蓉:那你怎麼冒出現在這樣子的《青春》這個劇作的想法?
品:它有一個過程,而且小得從頭到尾參與其中。
得:我們翻轉了好幾次。
蓉:一開始就已經找小得了?
得:對,在製作上面其實還蠻翻轉的。因為本來學校有期待我們跟學校的年輕人有互動,可以跟學生有互動,然後可以跟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學校的一些經驗有一些連結。所以那時候我們最早的主題很像,這個青春很早就訂出來了,但是很像有翻。
品:有過程啦,有好幾個過程。我講一個比較就是,突然的命題變回到青春這件事情。因為我剛剛有稍微提到就是,我可能是很幸運的,就是我今年開始面對也許至親不一定會在身邊,或是我突然面對他們生命有限這件事情,今年年初遇到這個主題,加上我身邊人事物,哇我覺得今年可能是死亡這件事情在我身邊發生得最接近也最頻繁的一年。我不知道為什麼。不一定是我自己的親戚,有可能是我朋友的朋友、我朋友的親人,很突然的,一個在你身邊的人就這樣離開了,這個突然間來到我的生命之中。我覺得作為創作者,你勢必要回應生命給你的題目。
所以我在某一個晚上,其實我就是在跟小得一起在寫企劃書,跟這個製作內容的時候,我記得那個晚上我真的看著,因為我是一個一碰到床……,我最好能夠要做的事情趕快做完,因為我一碰到床我就立刻睡著的人。可是某一個晚上我是真的就是想生命這件事情,想到睡不著覺,那是我人生很難得的失眠的體驗。然後我就看著我們家天花板浮出青春這兩個字。我覺得它講起來就很玄虛,但是對我而言很直觀,我就想要知道,我們經歷了這一切……因為你知道嗎,我們都知道生老病死,好像我在還不知道生老病死是什麼的時候,我已經聽過這個詞了。可是它真正來到我生命裡的時候,我卻是完完全全不能接受的。我發現我知道的東西真的太少了,所以它給我一種感受,我們真的只是這整個時空之中的過客而已,而且我們都好年輕哦,一切的離別對我們而言都太早了,我們永遠都沒有辦法準備好,因為我們都太青春了。
所以它這個概念跟我突然湧起的一種時空的感受是有相關的。因為我也剛好面臨了一種焦慮的……我身邊的人的一種焦慮的年齡吧,因為大家都還是會想著我的未來該怎麼辦,然後我會逐漸老去,那逐漸老去之前,我該做什麼?我可以留下什麼?尤其這個時代,我覺得大家多多少少都在這種焦慮之中。我想要回應這種,對於時間跟流失的感受。所以我就在想,我希望這次的組成,他們可以,一是回應我剛說的,我沒有工作過,我希望能夠給我新的感受。第二個就是我想要有不同年齡的人在裡面都發出聲音來,都展現他們的生命。
蓉:那怎麼找到這六個人的啊?
得:也很奇妙,我突然想起來。那時候一開始是,我記得鎖定的很像沒有演員(品:對,我們全部都以舞者做出發),最早是沒有演員的。
蓉:這個想法是為什麼?
得:因為她就想找不同的人合作。
蓉:想說差別最大。
品:差別最大就是你直接不要看自己的領域。因為回到自己領域,我找的人大概就是我腦袋中想到很直觀的這些人,所以先跨出這個領域。然後,比如說像我們剛提到這個素人的老師,她其實是一個我們認識舞者的媽媽。然後呢,這也很奇妙,因為其實我認識她大概八年前,我知道她在跳國標舞,大概八年前一個製作的過程中,我無意間知道她,那時候我就對她很感興趣。後來我們沒有機會跟她工作,一直到今年要做這個作品的時候,哎,命運的,一種迴旋的力量,就讓我有機會找到她,我覺得挺好的,因為這就是一種緣分吧,我腦中就是直接浮現她在舞廳裡面一直在旋轉的身影這樣子。
蓉:但裡面也有演員。
品:也有,後來。因為比如說像Vicky老師,她的專業其實是戲劇嘛,但是因為我跟她有私交的,我知道她其實跳踢踏舞,有一段時間她一直很熱情的在跳踢踏舞,所以其實我那時候是說老師你要不要進來跳踢踏舞,我沒有叫她進來演戲。我覺得還有一個原因是,當我想到「青春」的時候,我會覺得它很像是一場舞會,就是大家在裡面喧鬧,然後有各樣的身影姿態、舞姿,然後都很美麗,但是它終究會散。它好像就是我們在生命中的各種來來去去的那個樣態。我們不知道受誰邀請而來,然後展現一些美好的狀態之後,就離開了。所以我一開始就覺得,那我們就在這邊跳舞好了。
蓉:如果找來的人都是沒有工作過,然後他們做的事情也是你不熟悉的,怎麼知道我這六個人夠了,然後我們要一起工作成,長成什麼樣子?
得:其實品蓉花了很多時間在跟他們做討論,言語上或是在身體去工作,去認識他們。因為像剛剛提到這位延化老師,她因為已經退休了,其實身體有一點疾病……
品:其實不能說疾病,她活蹦亂跳的,但是一開始她真的很擔心的原因是,她這幾年因為黃斑部病變的關係,她兩隻眼睛看出去的世界長得不一樣,所以她很多時候覺得非常的暈眩,覺得天旋地轉,有一點像是我左邊看出去是正面,右邊看出去是反面。而且她說奇怪了,我只有在跳國標的時候,轉來轉去的時候,我不會暈。真的,她停下來的時候就是很暈。
得:像我們進到排練場,她需要先休息一下,她會沒辦法馬上像其他舞者就乒乒碰碰這樣子,暖身啊、扭動身體啊。
品:她要適應空間。
蓉:然後其他的人,也是去了解他們的故事。
品:對,而且我覺得這件事情非常的重要,對我而言,做表演的工作或是做劇場的工作,我很喜歡那個一體感,就是你無論如何必須要理解彼此的狀況,理解別人的限制,而不是……對我而言啦,這個東西會比我們大家都好棒、好美,還要來得讓我覺得觸動。就是我們大家在有限之中,但是一直在做同樣的事情,這個蠻美好的,我有蠻多收穫的。
蓉:所以其實有點你先採訪他們對不對?好像有點做一個田調,包括身體上面的田調。
品:對對對,就是去舞廳啊,看看她現在怎麼樣。她這幾年的那個舞蹈的程度,真的又跟我印象中的不一樣,好像又活出一個新的樣態來。然後比如說像星朗,因為他是做接觸即興的,其實我沒看過他跳舞,但是這位先生哦,我覺得他非常非常特別,因為我們大家叫他朗爸,可是他像個小朋友一樣,非常的過動。比如說我們其實是慢慢從五個表演者,長到六個表演者,也是慢慢慢慢的擴張的過程。然後這位先生幾乎可以演所有的人的角色跟台詞。就是小朋友。
得:他說他不動的時候,他就會好像身體會僵硬的感覺。也是受傷過了,所以他就一直動一直動一直動,沒有停。
品:對,那個蠻有趣的,因為他們在排練場就會出現一個,我覺得很好笑的討論,比如說,薇華Vicky就會問星朗說,那我問你,你不要動一下下會怎樣?他可能在年齡上的排行不是最低的,但他顯現出來真的就是一個兒童。
得:就一直在旁邊動來動去,然後講話,也會動身體,好有能力,倒立呀什麼都來。
品:你看他就是,他不是在牆上,不然他在地面上的時候,雙腳一定不是同時踩地面的,一定動來動去。
蓉:這個過程感覺蠻多遊戲的時候。
品:很需要遊戲,然後很需要去了解。我覺得大家同時在理解,什麼時候我做……我很會這樣,比如說我很會轉,我可以一次轉25圈哦,可是你知道,在這個群體之中,其實它超過某一些人的限制。因為我回到這個作品上面來,我覺得青春它是流動的,所以大家都可以轉,大家都可以跳,但是每一個人的方向、概念都很不一樣,個性也很不一樣,所以那種差異性,跟大家還是要回到那個一體之中,就會在這種工作過程中磨出來。不過一樣的,因為我在創作方式常常都是階段性的,包括上一個作品也是一路慢慢走,它越長越大。我覺得《青春》這個作品到目前為止也是,它經歷一個大家一起在理解,然後彼此擁抱的過程。然後呢,走到現在,我開始可以把台詞慢慢的放進來了,而且這個台詞大家都可以講了。因為你要舞者講台詞,這是一個挑戰;你要素人講台詞,這是一個挑戰;你要演員講台詞,這是一個挑戰。大家都會挑戰,可是你要如何讓大家都講呢,這是我的挑戰。
蓉:那這過程,小得也有加入嗎?
得:有,我比較少啦,主要是旁邊觀看,或是看品蓉她的狀況。因為其實這一次的表演者能力都很好,每一個都各有專精,那品蓉我覺得她這次導演的工作,比較像是把大家放在比較好的位置上,然後展現他們可以做的一個能力或是表現。就很像回到這個主題青春這件事情,我就會覺得說,每一個人不管到什麼時候,他都會說我現在是青春的,我心裡是青春的,我的身體是青春的,而不會就是,我只有老去。包含像延化也是一樣,你也會覺得說,她也有展現她青春的樣子。
品:她非常少女,然後我很開心要……我很想要分享一個小事件。因為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到:所以你現在覺得青春是什麼,這個題目。我記得一開始大家在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都比較像是,我覺得比較像是在講過去的事情。奕蓉剛剛一開始的時候跟大家討論的就是,我們大家都「曾經」青春過。
蓉:你一意識到,就表示你沒有了。
品:欸~這很哲學。但是是。最近一次我把這個題目又丟回給大家的時候,那個回應很有趣哦。比如說像Vicky可能會覺得,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老過,我就覺得我自己18歲,一直以來。延化她說,我一直都覺得那個東西好像就過去了嘛,就過去了,你就是要承認自己老了,可是奇怪,我最近又覺得我好像其實還是蠻青春的,好像其實就還是在我的身上。我就覺得非常的快樂,得到這個回饋的時候會覺得很棒,這就是我們在做的,我們這麼活起來的過程在做的事情。
蓉:感覺這個對參與者都有蠻大的影響跟作用,但是我現在有點難想像,那個呈現的形式會是什麼樣子。因為它不會是一個舞蹈作品對不對?你剛剛其實有透露,大家其實會說台詞,但比如如何把它綜合起來,就是看到大家可以做的事情,然後又彼此可以有一致性,最後長出來一個作品。
品:對,就是如何具有一致性,但是又能夠在裡面找到差別。其實我們這個作品可以現在就把它說到底。
得:它是一個老掉牙的故事。
品:我們從一開始就會讓演員說,就像舞會的主持人一樣告訴大家,今天在這裡發生的一切的事情,都是老掉牙的故事,保證重複,絕對沒有新的意思,絕對是老狗變不出新把戲,然後他們在講的語言,也一直就是我們大家想到,很青春的、浪漫的戲碼裡面的一個愛情戲。那是怎麼樣的愛情戲呢?大家可以想像,就是一男一女,然後呢,走在岸邊,然後一邊看海,一邊想像我們大家我們兩個人共同的未來。然後呢,這個男的就跟女的說,我走了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的保重,我一定會回來接你,給你更好的生活,女的就眼泛淚光,然後說真的嗎?真的。真的嗎?真的。然後呢,他們兩個就會緊緊的抱在一起,好像永遠都不會再分開一樣。然後分別就發生了。這就是所有人在青春裡面必須會經歷的這種戲碼。然後你就從這種分別之中,再找到成長的養分。但這一套戲碼會在這一個作品之中,不斷反覆的被不同的組合的人操作。它會重複,用不管肢體的方式,或者是戲劇的方式,它會被擴張到很多不同的面向。
我舉例來說,我剛剛同樣的戲碼,同樣的台詞,我把它變成是一個六十幾歲的年長的女性,跟一個比較年輕,比如說二十歲的男性,她說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的保重,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其實它會突然產生不同的效果,這個主題會突然變成另外一件事情。所以我們沒有做「新」的事情,我們在做的就是大家的青春之中,其實一直在重複這樣的事情,每一代的人都一直在經歷類似的事情。那在這種操作之中,其實有一些共同的記憶會出現。比方說在某一個段落裡面,它是三個男生在討論,然後外面有敲門聲,叩叩叩叩叩,其中一個男生站起來,那一場他是用閩南語說,他說我走了之後,一樣的台詞,我出去以後,你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外面有狗吠聲,一直有一個旁白在說,現在發生了什麼事情。其實它有一點回應到台灣的某一個時代,夜半的敲門聲,然後這個人就出去了,就沒有再回來了的這個記憶。
或者是說,我們又把它延伸去1949年的,某一個人潮擁擠,大家都想要上船的那個時代。一個女的抱著她的嬰兒,男的跟他說,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保重,我一定會回來接你。這個大家會想到1949年的時候,台灣跟中國之間可能發生了怎麼樣的戲碼。一直到1987年、1988年的時候,其實台灣有一群人是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去見我的父母2400。我們劇組裡面,有一個真實的這樣的故事,就是劇組的其中一個成員,他的爸爸跟他媽媽說,我想回家一趟,然後那個媽媽就,哦好啊,因為大概知道那個發生什麼事情嘛。他說我結過婚,然後那個女人就說,哦,然後男人說,我有過孩子,在那邊有孩子,然後女人說,哦,那你還會再回來嗎?真的。真的嗎?真的。因為這裡也是你的家,你也有孩子在這裡,他們也是你的骨肉。
就是這樣的事情,其實在整個時間流進來,就台灣自己的視角來說,我覺得我們是很熟悉這個過程的,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之中,不停的在翻轉。我覺得很奇妙的事情是,因為前幾天我們有一個助理進來看這一段戲,他二十幾歲,很年輕的一個小男孩,能力很好。他說,這什麼意思?所以他在那邊還有結過婚嗎?所以他有……啊?怎麼會這樣子?他很驚訝。可是你知道嗎,很好笑的是,我們講給另外一個共同的朋友聽,昨天,他說,哎,這是老掉牙的戲碼,太熟了。就是對某一些觀眾而言,對某一些人而言,這樣的分離戲,還有同時有兩個太太、兩個家這件事情,對他而言就是某一個時代的共同記憶,就是我們的青春啊。可是對現在二十歲的小朋友而言,他未必知道這件事情,因為對他而言,回家這件事情,已經不一定有那個感受了,他沒有那樣的分離經驗,他分離經驗可能是別的,但一樣是重複的。
得:就是我們一直在看的時候,就看到重複這件事情,然後我覺得跟舞蹈有時候很相近。它會在那個身體的語彙,或是在一個劇情的推動上面,你會感覺到些微的不同。但是不同裡面,也會看到表演者在裡面生長出了一個新的能量,或是一種新的劇情,我都覺得很好玩。你就會覺得,因為你看我們以前跳舞嘛,就一套動作,一個人跳完以後,下一次兩個人跳,然後再來五個人一起跳。你就會覺得,它能量就開始變化。在這個主題裡面,也是一樣用重複這件事情,可是因為我們在重複,不同的世代,不同的組合,可以看到不一樣的狀態,這是我喜歡的。
蓉:感覺你們應該會蠻滿意的對不對?我覺得聽起來很不錯耶。
品:很好玩啦,我覺得是好玩的。而且我喜歡表演者一起來操作這件事情,它並沒有,我們先把故事講好了,就這樣而已。故事真的很簡單,所以表演者也不用有太多的,就算大家的語彙都不同,對表演的認知跟學習的系統都不同,可是確實大家都有這樣的故事。它很像是一首老歌喔,就是我們講到青春這個主題的時候,其實很多人就會開始一直重複播放很多的老歌。因為他就覺得他的青春,是跟這些歌一起成長的。我們就是在重複播放這些歌曲。
蓉:而且老歌每個歌手詮釋起來也都很不一樣。
品:聽一樣的音樂,但是卻出現不同的味道。
蓉:感覺蠻令人好奇的耶。
品:我也蠻好奇的,哈哈。
蓉:現在幾乎已經發展完了?
品:還沒,它竟然可以不停的分裂,不停的裂解。我覺得這件事情本身是好玩的。同時之間我覺得,我不好意思自己在那邊說,喔我們這個好好玩,我自己當然是樂在其中,但是說不定有一些觀眾覺得,喔不就重複的東西,你一次跟我講完就好,你幹嘛講那麼多,哈哈,說不定有人是這樣。但是,我想要提的是說,在這個作品之下,其實我有點想要回應這個時代的某一種精神,就是說,我覺得在現在喔,我們一直在給這個世界新的東西,一直在產生一種生產焦慮。我們在做新的作品、創造新的手機、創造新的需求,未必是商品,我有時候只是在創造新的慾望而已。但是那個老的東西很快就被丟掉了,所以每一個人都進入了一種,「我被淘汰」的焦慮之中,不管你幾歲喔。我總覺得這裡面,不管手機出到幾代,它就是手機嘛。你出到16,它也是手機,你出到2,它也是手機,但是我們卻很快的就覺得,啊那個東西不行了,就把它丟在一邊了。那個新的慾望裡面,跟重複性之中,我感覺到有一些東西,它未必是我們這個時代所創造出來的一種很直觀的邏輯,而是有一些東西我們可以在這裡面再去想,那個重複是不是有意義的?那個焦慮是不是有意義的?我覺得是可以去想的。因為我常常在這種,慌亂,跟很多新的東西必須要產生的時候,產生一種蠻空虛的感受。我自己是創作者,其實創作這個字就代表無中生有,它代表一種新。可是我可不可以,都沒有新的東西,我就是這樣,就是一種重複之中,回來想,那我們經歷了什麼?我想要再沉澱一點。
蓉:感覺這作品對你們好像也是一個蠻好的一種,重新尋找跟,可是它不見得有答案。
品:而且我覺得蠻妙是,真的是在這樣的組合之中,我的這個想法才會這樣切入。如果我找的是另外一群我很熟的表演者,另外一種組合,可能我們切進這個作品的方向又不一樣。因為青春說真的101種可能,它就是因為充滿無限的可能,所以它很有趣,而且會讓人覺得很閃閃發亮。舉例來說,我們最近有時候會去遊心劇場排練,因為在那邊,在公館,出入的都是大學生,而且又是所謂的臺灣的精英,很多看起來未來充滿無限可能的大學生們,你就覺得,哇這裡好多可能性哦。那我們也曾經在那個可能性之中,我們也曾經在那種,未來充滿無限的想像。那是時候去想,因為人生有限,在這一輩子裡面可能要走的就是那一條路,其實是可以好好的擁抱那一條路的。所以我其實是應該這樣說,因為表演者有很多種可能,所以我們就給他一個很簡單的故事就好了,利用他們本身的可能性來做一種編造,其實蠻適合他們的。
蓉:聽品蓉這樣講,聽眾應該蠻能理解你希望觀眾進到劇場可以看到什麼。
品:對,就是一場舞會,會一直下去,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停,但是你也有一種預感,它遲早會散的,就跟生命一樣。
得:其實我會期待他們來看到一些故事,然後這故事可能是他們曾經經歷過的,可能是他們未曾經歷過的,或是他們很有感覺的。因為我一直覺得青春這件事情,不管在誰的身上都一樣,都會有不斷的,每一個時期有不一樣的一種青春。像前一陣子我的社群軟體上面,最近很流行就是,幾年前的你,拿出你的高光時刻,你就會開始Po到以前的照片,欸我以前是這樣。所以就是很有趣,你就發現這個不斷的不斷的在做一種循環,然後也不斷的去找到那個青春的感覺,我也青春過,我也年輕過。
品:我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笑,比如說像我現在看的20歲的大學生好了,我會覺得,哇,真的是,你剛好符合這個命題,你可能不知道青春是什麼。有一次我跟小得去一個workshop,對象都是18到28歲的少女們,我就問她們,你們覺得青春是什麼,每一個人就提出不同的說法,有悲觀的,有很明亮的,有很暗晦的,然後有很詩意的。那我就問說,你覺得青春還在你身上的,你還在青春之中的,你就往右邊走,你覺得青春已經結束,你往左邊走。你相信嗎?她們哦,左邊竟然有好幾個人站在那邊,我心裡想說發生什麼事。就是回應像小得剛說的,對他們而言,也許18歲16歲的時候,那是他的青春。對於16歲的少女而言,她很有可能覺得,我不是很確定,說不定我現在應該是青春的,或者是一年前我是青春的。它是一個很綿密的一種概念,每一個人都有,但是我們在其中的時候,未必覺得它跟我有關。
得:我一直想到一件事情就是,現在很常會遇到年輕人在我們面前說,我老了,我就想說,老什麼,因為他很年輕。然後相對的我們這個年紀,然後我們站在我們父母那一輩面前講說,欸我就說我老了,我爸媽媽媽就說你哪有老啊。對啊一樣的問題。
品:我們在這個世界的面前說,我老了,就算我80歲,這世界可能都不同意,都覺得你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