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對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還是有些初戀情節,即使明白初戀未見得最好,但在心中仍占有獨一無二的地位,尤其感謝在青春時期能與之邂逅,以崑曲為原點,領我進入繁花錦簇的戲曲世界,並開啟了欣賞其他劇種如京劇、豫劇、南管、北管、歌仔戲等的濃厚興趣。
在此之前僅知源於西方文化的舞台劇、音樂劇、歌劇,初次體驗到傳統戲曲優雅風韻及背後迷人的東方美學,有如發現新大陸般驚喜,熱切地想探求更多,記得高中的那段時期除了讀書考試,滿腦子想的都是崑曲的詞曲、身段,現在回想起容易動心的自己曾著迷過許多美好的事物,但大概沒有一樣事物像當年那樣狂熱吧。「曾經為之狂熱,沉浸在無比的感動中....但更多的時候卻因忙於其他事而擱置,但覺得崑曲從來沒有從生命離開過 (2017.03)」
而這段年少往事中,不可缺少的是母親的身影,尤其感謝母親能在當年社會以升學為主流的風氣下,非但大力支持我明顯與考試無關的興趣,還成為一起探索藝文世界賞心樂事的最佳夥伴。
這是我第三次觀賞青春版《牡丹亭》現場演出,即便DVD已反覆看過無數次,卻是首次連看上中下三本現場演出,而這一次沒有母親陪在身邊,坐在國家戲劇院熟悉的觀眾席間,想想這裡也藏有不少家庭回憶呢。也因此本次演出使我動容的部分反而是親情的段落:上本第九折〈離魂〉杜麗娘跪拜母親養育之恩、中本第三折〈憶女〉杜父、杜母及春香在杜麗娘離世後,睹物懷人,以及下本第五折〈遇母〉,年輕時看還覺得杜母與春香誤認杜麗娘是鬼,有幾分逗趣,現在看到母女陰陽相隔後還能重逢,尤其讓我情不自禁淚流。
回到演出欣賞上, 個人覺得相較於上本〈夢中情〉,中本〈人鬼情〉、下本〈人間情〉更好看一些。〈夢中情〉的〈驚夢〉、〈尋夢〉可說是《牡丹亭》的精華,文字綺麗、想像奔放,音樂舞蹈婉約細緻,風格各異的經典演繹不勝枚舉,相信觀眾的標準不免更高,先不論唱作,總感覺男女主角的情感流動的節奏有些平順,不知是演員演過太多次,我反而喜歡首演版兩位演員雖未若如今從容自若,卻戰戰兢兢誠摯而樸實的演出。
不過到了中本〈人鬼情〉的〈幽媾〉、〈冥誓〉及下本〈人間情〉的〈婚走〉、〈如杭〉便覺得兩人的情感互動自然許多,我很喜歡〈如杭〉兩人的扇舞的編排,溫柔優美,將新婚燕爾的甜蜜表露無遺。如果說上本看點偏女主角多些,中本偏男主角多些,下本主角和配角的戲分比例較為平衡。雖然通常下本的劇目並非《牡丹亭》演出的重點,但下本集結各種行當又顯得有些詼諧熱鬧的演出,說不定更適合對節奏慢的浪漫文戲沒那麼感興趣的一般觀眾,至少這次平時對崑曲毫無興趣的父親與哥哥都說能看懂,也覺得挺有意思。
沈豐英的扮相脫俗俊雅,是那種特別受文人喜愛的美女,俞玖林則有些書生的憨氣,男生偶而流露傻氣的反差感,還是挺吸引人的,我感覺他挺適合演詼諧的戲。我還挺喜歡這次其他演員的表演,除了前段提及的杜父(屈斌斌飾)、杜母(陳玲玲飾)、春香(沈國芳飾),我在首演版本時就很喜歡呂佳飾演的楊婆,美麗潑辣又英姿颯爽,讓人印象深刻。
我也很喜歡青春版《牡丹亭》音樂,還有開場標目的蝶戀花「玉茗堂前朝復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將湯顯祖(周雪峰飾)的創作心路及核心思想。散戲之後,彷彿餘音環繞耳畔,不自主地輕輕哼唱。
青春版《牡丹亭》精緻明麗的服裝設計是一大看點,柔和的色彩加上工巧刺繡的戲服,呼應春天情動的青春悸動,與演出相輔相成,更彰顯崑曲藝術的秀氣典雅。這次特別留意了花神的服裝,十位女花神各有代表花卉,每次出場都忍不住感嘆「真是太美了!」,在謝幕時也聽到身旁的觀眾也和我有類似的讚嘆。
此外,這次演出的燈光也很出色,相較於首演版,色彩更為飽滿豐富,彷彿進入印象派的畫中世界,感受光影與色彩的交疊流動,尤其是中本人鬼夜間幽會的場景的光影,使我想起自己很喜愛的畫家吉川龍的畫作,如夢似幻,似有若無地,撩撥內心角落幽微的感性。
在傳統戲曲在探索著如何在時代巨浪下如何另闢新機,青春版《牡丹亭》試圖在保留傳統文化精神的基礎上,以創新思維透過文學、音樂、演出、美術、舞台等呈現崑曲藝術唯美細膩,開拓了大批新世代觀眾,在白先勇老師的引領及許多人長年的努力下,明顯感受崑曲離大眾的生活更靠近許多,就算是對藝術不感興趣的人,至少聽到「崑曲」二字至少還能如同聽見歌劇或西洋古典音樂還懷有幾分敬意,而不是因為不瞭解而對之斥之以鼻,還記得剛上大學時見到同儕對戲曲輕視的態度,讓當年無知的我感到既震撼又受傷,相信現在這樣的現象會越來越少了,也很高興這次連看三場演出,看見許多十幾二十歲的年輕觀眾。
倘若青春版《牡丹亭》為崑曲開展新的表演形式,我也挺期待不限於《牡丹亭》、《玉簪記》或主要演員,在走過二十年之後,此種在現代舞台搬演精緻審美的崑曲演出模式,是否能持續引入新血及新意,讓「崑曲文藝復興運動」持續在新時代傳承推廣呢?
最後,我由衷感謝二十年後能夠再次回味少女時期的青春夢。不知未來是否還會有機會再次相逢,即便有,也許風貌已全然不同。每一次演出都是一期一會,須格外珍惜。希望這個能在我二八年華勾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青春夢能持續下去,伴我前行。
2024TIFA 青春版《牡丹亭》二十週年慶演2024TIFA The Peony Pavilion—The Youth Version by Pai Hsien-yung 謝幕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B_y-PY9hQU
吉川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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