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家的耳朵都很靈,齊瑪曼為了達到一致的音色,不容許任何的差錯,有托運鋼琴的習慣。911恐怖攻擊後,安檢異常嚴格,但齊瑪曼一樣把鋼琴托運到美國。等到他再次看到這架鋼琴時,已然體無完膚,他整顆心都碎了。
從此齊瑪曼再也不托運鋼琴,改以攜帶隨身鍵盤組。雖然是很大的讓步,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音樂家視自己的樂器如同生命,齊瑪曼如此,偉大的霍洛維茲更是如此。
有趣的是,音樂生涯相當長的霍洛維茲,終生對史坦威鋼琴情有獨鍾。若你把霍洛維茲和李希特相比,或許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雖然都是大師中的大師,但霍洛維茲彈的史坦威,珠玉圓潤,音響效果驚人。而李希特的YAMAHA音色較為退縮,錄音品質也沒那麼好。
當年聲勢如日中天的霍洛維茲,很長一段時間被視為史坦威的代言人。
樂壇開始流傳奇怪的傳說,例如霍洛維茲是很厲害沒錯啦,但他的史坦威鋼琴會不會更厲害?例如更棒的琴槌,更強大的擊弦系統。
謠言傳到了霍洛維茲的耳語,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面露微笑。
一次,在音樂會開始之前,霍洛維茲把記者和專家們請到了臺前,大方地告訴他們,「你們看,這臺就是待會要彈奏的鋼琴了」。
話還沒說完,大家蜂擁而上,有人瘋狂拍照,有人趁機觸摸琴身,也有人老實不客氣,在大師前按下幾個琴鍵,要拼命感受這臺讓霍洛維茲變得不凡的「超級史坦威」。
縱然耗盡全身的力氣,在鋼琴上又敲又打,卻沒有人能夠破解這架鋼琴的祕密。
最後他們只好全都投降,連請來的鋼琴專家也束手無策。記者在隔天報紙心不甘不願地報導整件事的經過。
原來這臺史坦威根本沒有特殊的地方。
沒有暗門,沒有謠傳特別研發的傳動系統,什麼都沒有。
那,讓霍洛維茲變得不凡的,究竟是什麼?
時間快轉好多年,1986年4月20號,霍洛維茲回到了他的故鄉。在離開幾乎是半生之後,來到了莫斯科大廳。
他演奏舒曼的《兒時情景》裡的〈夢幻曲〉,這是他一生中最常演奏的標準曲目。但這回有些什麼不同。
明明應該很激動,已經離鄉那麼久,情緒如何不萬濤波瀾?但他竟然表現得泰然自若,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身旁卻早已有成群的聽眾為這首小曲子,頻頻拭淚。
一曲奏罷,大師才在七零八落的掌聲中(觀眾還沉浸在那音樂奇蹟之中,忘了要拍手)慢慢起身,接受致意,然後,才拿起手帕,允許自己半秒至一秒地擦去眼淚。
這一刻,你終於了解,他不是沒有感覺的。原來自始自終,霍洛維茲強忍著自己和自己的回憶搏鬥,堅持到最後迴旋的地方,才坦露了自己的軟肋。不讓自己的情感太快地宣洩,是他對藝術最深的尊重,也是對家鄉吾民那愛的極大化!
這是何等的人性高貴!何等的溫柔光輝啊!
如果你問我,20世紀有哪一位鋼琴家,我永遠可以大方毫不保留地推薦給任何想要入門古典音樂的朋友,我一定毫不猶豫告訴你,不是魯賓斯坦、不是顧爾德、甚至不是李希特。是霍洛維茲。
因為霍洛維茲彈的從來不是一架冷冰無生命的鋼琴,他彈的是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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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曲子
對一個寫作音樂和音響故事的創作者來說,我常常對自己的故事感到不安。畢竟,偉大撼動人心的,其實永遠不是故事,而是音樂自身。像那句經典的話,「只有當文字褪去時,音樂才得以發聲」(words fade and music speaks)。到頭來能夠救贖我們的,從來只是音樂而已。而這一首救贖的曲子,對於瓦力來說,就是霍洛維茲的《兒時情景:夢幻曲》。
霍洛維茲一生灌錄此曲次數極多,但沒有一次能比得上他在傳奇的莫斯科現場那樣唱出靈魂最深的悸動。從Youtube畫質欠奉的影片我們可以發現,大師是如何維持底蘊的人性尊嚴,在全曲二分多鐘的演奏中,幾乎是不動聲色的完成這個不可能的挑戰。
挑戰?你在說笑嗎?舒曼的曲子哪有那麼難?我知道你肯定這樣抗議。瓦力指的當然不是技巧上的挑戰,而是情感上的考驗。想想啊,這是老大師流亡海外數十年載,如今終於得返家鄉第一次公開演奏。手裡彈的是舒曼的《兒時情景》,心中彈的何嘗不是夢裡魂牽夢縈的故土哀歌,一首鄉愁裡如《母親教我的歌》那樣濃稠的繾綣心事?
而他竟然就這樣做到了,不動聲色地完成了這個「心理超技」的演出。換言之,即便早已泫然欲泣,他代替我們承受了一切,要演奏前不准自己掉眼淚,那是對觀眾最起碼的禮貌,也是對音樂最深的尊重。
影片裡,那鋼鐵戰鬥民族早已有成群的聽眾為這首不起眼的小曲子,頻頻拭淚,而大師卻還強忍著自己和自己的回憶作博鬥,堅持到最後一秒鐘,才在四零八落的掌聲中(觀眾還沉浸在那音樂奇蹟之中,忘了要拍手)慢慢起身,接受致意,然後,才拿起手帕,允許自己一至一點五秒的擦去眼淚。這是何等的高貴!何等的光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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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喜歡瓦力寫的這些音樂故事,歡迎把瓦力的好書帶回家。不為別的,因為這些正是我在不眠的夜,用心寫給你的音樂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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