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望向這片滋養自己生長、立業的大海,總是夾雜著半認命、半選擇的情緒,至少在這靜寂的小島與大海中,天未亮而航、日落前而息,和漁村中的人們相互照顧,是王家凌現階段喜歡且滿足的生活方式。
四月下旬,某個被薄霧籠罩的春季午後,位於北竿西北方的聚落──橋仔村,澳口邊唯一的動靜,僅有隨波起伏的七彩浮球、兩三艘小型漁船,以及行走在碼頭的幾位海巡人員。此時,身著防風背心、腳踩亮橘色塑膠拖鞋,叼根菸休憩之餘的王家凌,向我們打了聲招呼,一面遙望自家漁場,盤算著海平面下,最後一批掛養昆布的採收時程。
1979年出生於北竿橋仔的王家凌,今年四十六歲,是馬祖漁民中難得一見的年輕面孔,自幼看著父親與大海拚搏的身影、及日漸沒落的橋仔村,王家凌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繼承家業,不僅在橋仔成家生活,甚至依海而生!
昔日富有漁鹽之利,作為兩岸貿易轉運站的橋仔聚落,人口鼎盛時超過千人,可謂北竿第一大村。然而,1949年國民政府進駐馬祖後,兩岸商貿交流的中止,也使橋仔村繁榮不再。到了1970年代,臺灣本島經濟起飛、進入「亞洲四小龍」的黃金時代,許多馬祖人選擇移居到臺灣尋求穩定工作,於是,橋仔也成了總有一天要離去的地方。
搭上這波移居浪潮,王家凌在家中安排下,幼稚園時期便借住在桃園親戚家求學,由奶奶一手顧大,逐步走上留在臺灣發展的道路。後來,正值青少年的王家凌,也曾返回馬祖就讀國小,偶爾跟父親出海捕魚,第一次體驗被海洋環抱的滋味,接著再前往臺灣唸完高中,直到返鄉重考大學的那一年,因為一張意外申請到的漁民證,才促成了王家凌重返橋仔落地生根的契機。
大學畢業後,王家凌先是回到北竿當兵、結婚,開始在南竿做起零售民生用品的小額生意,幾年後為求更好的發展,便舉家搬到臺灣賣雞排。三十歲那年,父親陸續將老房子翻修成民宿,又和其他漁民合夥開始捕魚事業,受到召喚的王家凌因而回到橋仔,笑稱「我父親脾氣古怪,大概只有排行老三的我,可以和他一起在海上工作吧!」在一場家庭會議中,決議由大哥接手經營民宿,王家凌則擁有了「橋仔漁民」的新身分。
「一開始出海,我都是跟著父親學怎麼抓魚,是三年前左右才獨當一面成為船長。」當漁民近十幾年間,王家凌也曾有放棄的念頭,「海上的不確定因素很多、風險又高,很多事情不像在陸地上好解決。」要耐得住孤獨和有靈機應變的能力,才能在變幻莫測的海洋中,準確做出每個判斷。一整年中,當船長的日子一刻也不得閒,夏天是小型魚群洄游、淡菜與牡蠣熟成的季節,秋冬有例行的捕魚作業,每年三至五月,則是定置漁場休漁期,王家凌抓準空檔便緊接著投入「養殖昆布」的副業。
從「因為想吃才養」的念頭,到現今稱得上馬祖昆布最大養殖戶,是王家凌花了近七年才步上軌道的扎實成果。「對會養淡菜、牡蠣的漁民來說,養昆布就像小兒科,只要把它掛在海裡自己生長就好。」然而,要有人採、有人曬、有人包裝的養殖流程,在漁村人口日漸減少的現況下,也讓王家凌只願維持現有的養殖範圍,以個體戶經營的方式,自產自銷加減貼補家用。
「老一輩經歷過漁業盛況的漁民,都會說海洋是公平的,對海有很深的情感。」對王家凌而言,成為漁民,卻是一種為了生活而不得不的選擇。「去外面上班,也不一定比出海賺得多。」王家凌面帶自傲說道,卻也透露出一絲苦笑,每每望向這片滋養自己生長、立業的大海,總是夾雜著半認命、半選擇的情緒,至少在這靜寂的小島與大海中,天未亮而航、日落前而息,和漁村中的人們相互照顧,是王家凌現階段喜歡且滿足的生活方式。
文/原典創思
圖/王家凌
(下篇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