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梁寒衣
鏡清道怤禪師:「不為好晴道好晴,不為好雨道好雨。」
好晴好雨
──二〇二四年大鑑年會手冊,導師之語
梁寒衣
秋光已至,應為颯爽明淨,卻蘊釀著暴風暴雨……
颱風夜,孤然獨坐閉關中心,面向風雨颯颯,群峯震動,萬林萬木搖振嘶吼,恍如無數鬼神义戟的咆哮嘷振……
卻安鎮安恬,看著烈烈劈掃的風雨,於窗上描繪出冰晶的水柱與窗花。
冰晶的,如許安寂,宛如波湧千濤下一只謐靜的水晶世界,不斷晶瑩築構變化著水晶圖形與紋痕。
浮現的是鏡清道怤禪師的「好晴好雨」,又謂「不為好晴道好晴,不為好雨道好雨」。
而此句之所成為「定海神針」式的一句,為歷來宗門所揭舉,正因「不為」二字,及緊跟的「不為好晴道好晴,不為好雨道好雨」一偈──緣於若果真是風雨順時、生命器界風光明媚、得意安順,本來便合該好、合該佳,又何必頭上安頭、更說更拈此偈?唯其無常來襲、風雨炎飆、變異死生之際,還能提得起,坐得穩,抱得定此偈,始才具定海神針的份。
也必須是橫亙胸中,日常便時時參味、拈提、練習,將它視為一只禪柱子,於大小境界、負逆來襲時,都能拈提把住、不忘不失;於大境界、大折挫、大考驗……來臨時,始能磊朗吟嘯、牢把靜定、真用之祓抗當前的風雨羶騷、苦憂裂變。
禪偈真不在多,而是抱緊少少的幾偈,老實參味,履行,印證到底。
颱風而後,醒時,見屋左前方大阿伯勒樹欹倒路面,屋右三層樓高的烏心石樹支幹劈削,唯餘主幹瘦削清落,而陽台頂燈吹削去半只玻璃燈罩。如斯巨力的劈掃,翻然怪奇:是心安恬安穩,並不覺較之於二十年來的颱風更為巨大霪摧,怕是早已慣習風雨了吧。
下了山,回歸50號禪居,更駭人了!唯見山谷林木大量劈倒,露出山下毗連的建築屋棟街市,以及上方廣袤的群峯──它們均為宿昔為叢木叢林叢葉所覆蓋遮蔽的。去卻陰蓋阻壁,喧冗的市囂車潮筆直傳刺入耳膜。
屋後庭園亦滿目瘡痍,劈倒斲傾了幾株大樹,亂枝亂椏亂藤狼籍滿目。徧地均是汚坌落葉淤塞,空氣中浮露出汚腐屍味──許是太迅即、而盈積、大量的山林死亡吧。
正恁麼時,如何呢?
好晴好雨。
欣賞猝然撥開的湛湛群峯,接納禪坐時的市囂盈耳。好晴好雨「恩賜」不少!抱定此一句偈,保持「一切時定」,一一耐性收拾、掃盪、歸位。
明白,仍須數日、數週的工夫始能全盤廁清、復原此重創。
正是境界現前,更需工夫上手。
古德謂「道在用處,用在死處」──而這個「死」,指的即消亡變異、無常更迭,無論是精神情性的、或物質器界的。當然,至大至威而形成恫懼的,即一期生死中辭世之「死」。
歲月倏老,生命的秋光已至,許是更清楚覺知了「大威將至」,今年的〈感思與洄瀾〉,大鑑師兄姐的感思更多了之於「老,病,死」的描摩、沈吟。期願此沈吟畢竟化為具體修行的力道──於參經、禪坐、行願,均能篤實落定,不偽不誑的「好晴好雨」去!
生命的經驗難以更換、替代,無山林者怎知山居者的境相況味?但也恁麼好晴好雨,努力「模擬想像」去!依自身所處,轉古德的言句,為自受用、自親切處,乃至能抵一切死生變異、大威大寒。
寫于二〇二四年十一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