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鳳玨 第八回 大難遺孤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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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天啟五年),立冬時節。

  直隸任丘這個小小縣城,灰暗的天空開始飄起細細的白雪,一個小農村的一處茅舍裡喳喳呼呼地傳來一對母子的吵嚷聲。那母親已有四十來歲,鄉野農婦,粗手大腳,頭上包著頭巾,腰裡繫著圍裙,手裡拿著根雞毛撢正在喝罵他兒子。這婦人夫家姓曹,丈夫多年前因病早逝,身後只留下一子,名為曹九根,母子兩人守著祖宗留下來的一小塊地種田為生。偏生這獨子卻不長進,年已二十三歲,大字不識得幾個不說,好吃懶做,不學無術,農活怕辛苦,做工怕累,成天只往縣城賭場裡鬼混,一手天九牌倒是摸得特精。曹婦平時給人幫農活,縫縫補補賺點零用,曹九根好手好腳,卻認為莊稼漢一輩子沒出息,成天和縣城裡那幫狐群狗黨想著發財生意,平日裡不是在賭場胡混,就是在妓院替有錢的大爺跑跑腿,給官老爺投帖遞信拎衣包,討幾個賞錢,總認為和大人物巴結多了,發財機會就有了。


  幸而這九根雖懶,也是膽小怕事之徒,雞鳴狗盜的事幹了不少,要說打架鬧事,搶刼殺人,他可不敢。沒錢的時候像個龜孫子,口袋裡一有了幾個錢,馬上裝闊了起來,濫賭抽煙上館子,深怕別人不知道他發了財。他娘倒是制他得住,撒潑起來比他更兇,他最多頂嘴個幾句,從也沒敢還手。雖然不務正業,倒不會拿老娘的錢去輸在了賭場,只是身上存不了錢,有多少花多少。她娘只恨自己老公死得早,生了個兒子卻又不長進,往後還不知要靠誰養活。


  這一天母子又在為雞毛蒜皮的事在爭吵。曹婦為了他兒子不上心,雞籠沒關好,夜裡給黃鼠狼來咬走了一隻。曹九根不耐煩了起來,道:「不過就隻雞嘛,什麼了不得?你兒子在縣城裡撈兩個錢就有了,幹嘛又要打又要罵的?」


  「撈兩個錢?都有得你撈?你給大老爺們提包投拜帖的錢能夠我們幾天花?成天正事不幹,農活不做,叫你看著雞你都不上心,我能指望你高攀上什麼貴人給你官做?都二十三了,我還盼著你給我討房媳婦,讓我也享享清福,不看看你這副樣子,哪家閏女敢嫁你?」


  正打罵間,屋外走進來一個八、九歲小姑娘,手裡提著籃,籃裡裝著幾塊發糕,走過來道:「我剛剛拿了衣服過去給劉大娘,她給了我幾塊糕,說給我們吃的。」曹婦臉色登和,說道:「幸好多虧了劉大娘,還肯照顧我們一家,不然沒活做,餓死我們。」又看了一眼曹九根,道:「你別指望著小妹,小妹不是我買來給你當媳婦的,別看她年紀小,能做的事比你還多。」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倒真的存了這個念,如果再過幾年兒子還是討不了,不如就認了這小姑娘當媳婦。


  話說這小姑娘是誰?便是半年之前錦衣衛接獲密報,一路從京城追到任丘縣,抓捕韓昌矩一家送入大牢——韓昌矩之女,韓綾。是年,明熹宗下詔,燒毀全國書院,錦衣衛偵騎四出大肆搜捕東林黨人,不管有無冤屈,只要與東林黨人有牽連者,莫不人人自危,官場上挾怨報復,攀扯誣告者所在多有。韓昌矩素來剛正不阿,對東林黨頗多同情,一旦遭到攀咬,斷無分辨是非的可能,於是在百戶燕政賢協助之下舉家自保定出逃,來到任丘縣令蘇洋二伯父家中藏匿。


  消息走漏之後,錦衣衛登門,連同蘇洋親戚全部抓走,當時韓昌矩之妻見狀將韓綾藏於灶下麥缸內,覆以雜糧,韓綾因此逃過一刼。人聲散去之後,韓綾自缸內爬出,自行摸索去路,到得一集市後見人來人往,始終不見父母,心中害怕,卻不敢哭泣,日頭漸漸西斜,見曹婦獨自挽著菜籃行走,於是鼓起勇氣上前牽了曹婦裙角同行。曹婦眼見韓綾衣著光鮮,雖然頭髮蓬亂,臉上污穢,顯見是富貴人家女兒,當下問韓綾是否與父母走失,家在何處?韓綾只訥訥地說不出話來。曹婦可想無法,天色漸晚,只得先將韓綾帶回家裡再做計較,從此韓綾便在曹婦家中住了下來,這一住便是半年。


  那曹婦雖窮,一點志氣還是有的,見韓綾除了一塊玉玦和身上衣裳之外,別無其他值錢東西,猜得這玉玦必是這孩子日後與她父母相認之物,便也不敢侵占,由她掛在項間,問她姓名及住處,韓綾因當日耳聽得錦衣衛上門抓人,家人哭喊之聲,心中生了警惕,一直不敢透露。曹婦見攜回了這麼個玉雪可愛、粉雕玉琢的大戶人家閨女,頗感頭痛,怕自己供不了她吃穿,誰知這韓綾心知自己落難在外,倒也認份勤懇,隔日一早醒來看著曹婦幹活便也上前湊手幫忙,曹婦心下甚喜。


  曹九根隔日回到家中之後,發現多了一個小孩,嘴上嘀咕著又多了一張嘴要吃飯,一臉不耐煩,倒也無甚興趣。韓綾在曹家的日子便這麼一天天地過了下來,年紀太小,幹不了農活,平日就替曹婦養雞餵鵝,燒水洗衣,粗茶淡飯倒也將就了下去。


  「開!長三一對,吃小賠大!」某日任丘縣城一個小賭場裡,座頭莊家一聲喊,四座賭客們有的歡呼,有的垂頭喪氣,直呼倒霉。曹九根今天在縣城又輸光了錢,口中詈罵不止。

  「真他娘的晦氣,今天是遇上了掃把星當值不是?把把都是輸,真要老子當了褲子不成?」

  莊家是個小眼寬鼻的光頭癩痢,一嘴的黃牙,臉上滿是痘疤。他手裡洗著天九牌,得意地說:「九根兒啊,我的大爺,這天要上當舖也可別當了褲子,小心凍掉了鳥。」四周賭客大笑。

  「再借點吧,豹爺!」曹九根涎著臉,低聲下氣的求著。

  莊家李天豹道:「借?您老連本帶利還欠了我多少?您倒是給算算。」

  「也就那一點......」

  「那一點?三十兩叫那一點?這點錢擱別的大爺身上叫一點,擱你身上能叫一點嗎?你一個月能掙多少?沒錢還學人來場子裡當大爺?要不是看在咱倆多年交情,早攆了你。」「來來來,下好離手了啊!」李天豹砌好天九牌,賭客摸起自己手上的牌,瞇眼斜看。

  「開!天牌一對,通殺!」李天豹將手上骨牌往賭桌上一拍,笑得合不攏嘴,把桌上賭注都兜到了面前。


  曹九根自覺無趣,忿忿地離了賭桌。提了掛在門板上的棉衣,開門縮著頭,冒了風雪走出去。「背,一個個都瞧我不起,等著看吧......」他自言自語,一面走在濕濘的泥土路上,一面想著怎麼弄點錢來翻本。

  回到家後,沒見到曹母,只看見韓綾蹲在灶間吹火。


  「大娘呢?」

  韓綾一回頭見到是他,答道:「大娘到四嬸婆那裡借鹽去了。」

  曹九根在門邊拉了張矮凳坐了下來,看著韓綾伸頭吹著灶裡柴火,脖子上似乎隱現一條紅絲縧,心中一動。

  不多時曹母借了鹽回來,見了他照樣免不了囉嗦了一頓。這晚鍋裡炒了兩盤野菜,煮了鍋粥,配上三個粗糧饅頭,算是一餐。

  鄉下地方不比鎮上,無事可做,早早便上炕睡覺去了。韓綾與曹母同睡一床。


  曹九根睜眼躺到半夜,悄悄起身,躡步走到曹母與韓綾床邊,聽得曹母鼾聲大作,兩人鼻息綿長,便取出預備好的小剪刀,輕輕地拉出韓綾頸上的紅絲縧,觸手一摸,溫潤平滑,再借燭光一看,認得是塊玉,於是一剪剪斷了絲縧,拿了那玉玦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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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除了寫故事以外,我儘量不把它當成個人情緒的發洩所在。小說、散文都可以是載體,親子、神怪、兩性、歷史都可以是標的。寫文字不是倒垃圾,沒人需要聽我的呻吟。如果說的故事有那麼一點觸動你的共鳴,記得給我顆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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