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幾天,所有計畫被打亂,這一週的空白像是一種提醒:什麼也做不了的時候,時間會靜靜停在你面前,等你去面對自己。
是真的什麼也做不了。
第三年與肌無力共處,我應該習慣了。但每次身體的抗議,仍然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打亂生活中一切熟悉的節奏。這種病,是免疫系統的一場無聲對峙。正常人的肌酸磷化酶是兩三百,我發現病情時,數值超過了一萬。嚴重發病時,下半身無法動彈,雙手的活動也僅停留在最基本的動作。醫生說,這是一種不可逆的可能性,每一次發作,都像是在和命運掰手腕。
三年了,數值恢復正常,但身體內的「火災」還在後遺。醫生形容,那些被燒毀的部分需要兩到三倍的時間修復。而修復的終點,甚至連醫生也說不準。這三年,我努力學著與它共存,適應它給我生活帶來的每一點微妙改變,但這種微妙常常帶著不確定和不安。
幾天前發燒了,像是一團棉花將我壓在床上,連呼吸都覺得沉重。吃了退燒藥和睡前藥,卻因為嘔吐,又重複吃了一次。後來,我睡著了,整整三天,幾乎不曾完全清醒。電熱毯開著,暖氣開著,蓋著兩層棉被,但我依然感覺冷,盜汗一層又一層地濕透身體。醒來時,身體像被掏空,想著:「再睡一下吧,醒來就會好一點。」
按照過去的經驗,這種時候應該去急診的。可幾次急診下來,我發現,真正的折磨並不會因為躺在醫院的床上而消失。這一次,我選擇留在家裡,選擇和這場發炎一起熬過去。因為,連去醫院的力氣都沒有了。
生病以來,寫作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像是一場無聲的對話。每天完成一篇文章,是一種訓練,也是一種支撐。在這種狀態下,我對寫作有了另一層認識——寫下的,不僅是故事,更是從生活中抓住的光。然而,當我越寫,越意識到那些深藏的過去,它們不僅是我的傷疤,也是我不想回頭面對的黑洞。我曾問家人,是否該將那些過去公開。
「妳真的準備好了嗎?」他們問我。
「妳能接受別人對妳赤裸經歷的不同看法嗎?連我們都不一定完全懂,妳又能期待誰懂呢?」
那一刻,我沉默了。因為答案是,我不確定。越寫,越靠近那些黑暗與痛楚,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準備好了。就像剝洋蔥,每剝掉一層,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我卻還在掙扎著:是否要繼續?是否該停下?
幾天的發燒和昏睡,給了我一段安靜的時間去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這是最後一次說故事的機會,我會選擇說什麼?答案很快浮現:是那件我從未說出口的事,是那個深埋在心底、藏著我最不願面對的部分的故事。
這段時間,我意識到兩件事:
第一,我還沒準備好把最深的那塊傷口挖開。
第二,我真的很想把這件事做好。
而真正的關鍵是——這些故事,本來就只屬於「我」。它們不需要迎合誰,也不必被所有人理解。這是我的生命,我的經歷,我的真實。
如果你看到這裡,我想告訴你,這一週的沉默並不是逃避,而是一次調整。我會繼續寫下去,一層層地剝開,一步步地走向內心最深處的光。
緩慢,但只要還在前進,就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