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貨公司的開門時間是十點,但我的一天從七點就開始了。從江南搭地鐵到東大門,剛好一個小時。我總是擠進車廂,站在角落裡,戴著耳機,假裝自己融入了這個城市的日常。地鐵窗玻璃映出那些平靜的面孔,看起來和我的一樣毫無波瀾,可只有我知道,內心深處像有一根弦,被拉得緊緊的,時刻要斷卻又一直撐著。
車廂的擁擠感讓人窒息,我卻早已習慣,甚至開始能在這短短的一小時裡找到片刻的安慰。耳機裡播放著熟悉的旋律,我低頭看著周圍的人,有時會猜測他們的生活是怎樣的,然後提醒自己:這一天才剛開始,撐住就好。
我喜歡店裡十點前的安靜。那是一天中最自在的時候,沒有人,也沒有喧囂。這段時間,我總是慢慢地做開店準備,擺放商品,調整位置,甚至小小地試著改變擺設。但這樣的自由並不持久。到了晚上,姊姊的訊息就會來:「為什麼擺設要改?明天按回原樣。」
姊姊從不進店裡,卻像隱形的監視器,牢牢掌控著一切。
她是個強勢的人,不接受反駁,也不需要真正的建議。每次詢問我的意見時,她要的其實是附和,而不是回答。她說的永遠算數,因為她是老闆。而我呢,像個傀儡,無論怎麼努力,都得在她的指令下反覆調整。最終,我能改變的,只剩自己對一切的忍耐。
我負責的,不只是銷售額。姊姊定的薪水低得讓人難以接受,所以工讀生總是來來去去。那些中國來韓國念書的妹妹們本來以為這是一份能輕鬆賺些零花錢的工作,可她們很快就受不了姊姊的控制與監視,接連辭職。她們不明白這份壓力的來源,也沒有理由理解。
但我明白。我能理解姊姊。
她的強勢,其實是壓力的面具,是對孤獨的掩飾。這些年,她背負的東西太多了,而當她無法承受時,那些壓力就變成了我肩上的重擔。我接受她的負面情緒,甚至努力說服自己:這是愛。我不會怨她。可即便如此,這份理解並沒有讓日子變得容易。
在這場孤獨的循環裡,唯一讓我感到溫暖的,是店旁幾位賣包包的朝鮮族姊姊。她們韓文、中文都能說,但比起語言,她們更多的是一份人情。我幫她們接待中國遊客,她們幫我招攬韓國顧客。這些簡單的互助,讓我在冷冰冰的銷售數字之外,找到些許喘息的餘地。
可是,這樣的溫暖也只是微光。
那段時間,姊姊找不到滿意的工讀生,我就一個人從早忙到晚,開店、收拾、面對每一個挑剔的顧客。那是將近一個月的日子。最忙的一天,晚上八點多,我正賣力地向一位中國遊客介紹商品,姊姊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
「為什麼到現在還沒回我訊息?」她的聲音像一記重擊,敲在我已經疲憊不堪的神經上。「擺設的事處理了嗎?」
我掛了電話,卻感覺她的聲音還在耳邊盤旋。那一刻,我像在溺水,想呼吸卻無法脫身。我抬起頭,看著店裡閃爍的霓虹燈,還有遊客臉上滿足的笑容,心裡卻只剩空洞。
後來,姊姊終於找到合適的人選。她告訴我時,我只是點了點頭。新來的妹妹熟悉環境的時候,我站在一旁,感到一絲輕鬆,也感到一絲空虛。
那些數字證明了我的努力,但真的證明了我的價值嗎?這份價值,是我贏來的,還是被消耗的?
每天,我看著人來人往,卻發現自己似乎從未真正離開這裡。輪迴中的自己,像個提線木偶,被無形的線牢牢拉著,無法掙脫。
我沒有走,卻好像早已被抽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