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政賢被害後三個月,燕紅日日習練武藝,不忘復仇之事。她所習武藝皆由外祖父馮雙喜所授,馮雙喜年輕時為鏢局趟子手,武藝實在普通,要能突破九江府護衛並不容易,但未得明師之前,也只能等待時機。馮雙喜自保定逃亡時攜帶的數百銀兩這些年下來漸漸花用完,還好祖孫二人平日打打獵、砍砍柴,街頭賣藝也能掙些銀子,足以度日。
江南隆冬時節雖不似北方寒冷,也是寒風刺骨,教人遍體生寒。這一日午後燕紅在樹林之中習練鏢法,見一野兔奔過,順手一鏢往野兔射去,失了準頭,燕紅快步追趕,卻沒想咻的一聲,林中一箭射來,射中了那野兔。燕紅向旁一望,林中走出來一個少年,卻有些眼熟。
那少年一身獵裝,手持長弓,背著箭筒,靦覥地看著她道:「啊,是你!」
「你是......?」燕紅卻已不太記得他。
「我是薛起元,今年端陽你和你爺爺在天橋下賣藝,我在那裡。」
燕紅一下子記了起來,是那位幫她抓小賊的小公子。她莞薾一笑,道:「沒想到你的箭術不凡。」她走過去抓了死兔,把兔遞過去給他:「兔兒是你的了。」薛起元謙辭不受,道:「你拿去吧,給你和你爺爺做鍋羹吃。」燕紅道了謝,裝入了自己隨身的布袋裡。
「你是富家公子,難得也會打獵?」
「我不只會打獵,還會武呢。」
「哦?你的師父是誰?」燕紅好奇問道。
「丐幫游天化就是我師父。」
「游天化?」
「就是那天後來替我們抓到小賊的那個老叫化。」
「他武功很好嗎?」燕紅問。
「他武功很好,南拳北腿都會。我也是最近剛剛拜他為師。我們家裡的武師的功夫我差不多都學全了。」
燕紅近日一直想的就是如何得訪明師,聽得薛起元這麼說,不禁動了拜師之念。於是說道:「你師父還收弟子嗎?我能拜他老人家為師嗎?」
「這我不知道,我得先稟明他老人家,不過我見你也有些功夫,又能發鏢射兔,跟他老人家學武想來也是不成問題的。」
「嗯,我也得先稟明我外公,這樣你等等我消息,明日此時我們這裡再見可好?」
「好啊。那麼明天見。」薛起元爽快地回答了。
燕紅原想試試他的武功,但是才剛剛認識,未免唐突,只好作罷,隨即道別。
回到家中燕紅向馮雙喜問游天化的來歷及武功。馮雙喜聽了一拍大腿,直叫道:「是啊,我怎沒想起他來?游天化是丐幫六袋長老,為人正派,江湖上也小有名氣,武功雖不是一等一,比起外公那要強得太多了。今年端陽我們和他見過一次面之後可再也沒有碰見過他。怎地你會突然想起來?」燕紅把今天下午在樹林射兔遇薛起元的事告訴了馮雙喜。馮雙喜興奮不已,道:「你要是能學了他本事的六、七成,我們報仇就有希望了。」
隔日薛起元又到林中來,燕紅告訴他願意向游天化學武,只求能收為弟子。薛起元安排了游天化與馮雙喜及燕紅見面之後,燕紅即拜游天化為師。薛起元心下甚喜:此後與燕紅師兄妹相稱,便能經常相見了。
游天化武功較為駁雜,拳腳之外以單刀見長,內功屬陰柔一派。燕紅身為女子,武功自不以剛猛為尚。她平日熟習的柳葉雙刀在游天化刀法點撥之下亦有所長進。游天化雖隸屬丐幫九江分舵,遇有要事也時常需要各地奔波,師徒平日見面時間並不多,所幸燕紅自我砥礪,武功日有進境。
燕紅與薛起元拜師而不入幫,因此均非丐幫中人。薛起元家財萬貫,與丐幫勤儉寡欲精神大相逕庭,原是格格不入,只是游天化觀其為人任俠仗義,又見其拜師心誠,故收為弟子。燕紅拜師之時並未向游天化談及報仇一事,及至日久,游天化見其習武甚勤,不稍懈怠,再問之下,方知始末。江湖中人原本恩怨分明,游天化於此並不置一詞,聽其自便。
春去秋來,轉眼又四年過去,燕紅與韓綾各已十六歲。韓綾尚不知仇人所在,日日在山中只是讀書習武。燕紅每日在九江卻與仇人同處一地,隨著年紀越大,復仇之念只有日盛一日,只盼蘇洋別太早死,讓自己大仇得報。
卻說黎鉞自那日在武昌與燕政賢分別,自去投闖軍後,三年多來隨軍在晉、陝、甘之間流竄,叛了又降,降了又叛,積功升至小頭目。崇禎四年九月,受命潛入河南連絡軍情,路過雲台山,記起多年前與燕政賢的交情,雖未曾打聽得燕紅下落,仍往訪晦清道姑,在庵裡遇見韓綾,當即將燕政賢與蘇洋的一段恩怨說出。韓綾與晦清方知仇人為蘇洋,現任九江知府,左頰上有一塊胎記。
崇禎五年六月,韓綾跟著晦清道姑受業已六年有半,藝成下山,決心報仇。行前晦清道姑叮囑:「孩子,你今年已經十六歲,是時候讓你自己到江湖上見識見識。我知道你報仇心切,不過要知人心鬼魊,你的仇人能有今日的地步,也不是省油的燈,動手之前一定要多多觀察,切莫事先暴露了自己身份,也不要打草驚蛇。如果他有悔意,讓他自我了斷,否則再殺他不遲。打不過就逃,切莫想著同歸於盡,來日方長,還有機會。」
韓綾拜別了晦清後,背上包袱,腰懸一劍,大步下山而去。
從修武一路南下,經鄭州、許昌、駐馬店、信陽到武漢,再走水路沿長江而下至九江,共花了十天路程。韓綾從九歲起被晦清攜至雲台山,這是第一次獨自出遠門,然而她現在已經一身功夫,尋常武夫也傷她不得,唯獨江湖之大,必得她自己獨自闖蕩,這是誰也教不來的。她一路上看著山川之大,天地之闊,不禁豪氣陡生,然而流寇為禍,從晉陝地區逃出的難民,衣不蔽體,食不裹腹,災民流離,餓殍遍地,不忍卒睹。與其說流寇是弔民伐罪的義軍,還不如說是燒殺擄掠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