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你不是鏽鐵騎士。」多拉岡說。昨晚他跑掉了,詩人果然是有點本事,怪不得和領主的女兒偷情,至今還沒有死掉。但格羅德猜想,也許亦是有其他的原因,只不過他沒有透露。
「再說一遍?」格羅德皺起眉頭問。
「酒館裏的人說你不是鏽鐵騎士……至少是個好消息,我是這樣覺得。」多拉岡解釋說:「他們說,你沒有問『汝命何價』,那群人也許都醉了,說你只是個冒認者。」
今天詩人換上了沒那麼花俏的衣服,想必他也知道要竄進莊園,不能穿得像個文質彬彬的小丑。他戴着一頂蓋耳帽,以防綠髮被認出,但白淨得病態的臉,還是很容易受關注。
至於格羅德,他可是格羅德。
「我,是個冒認者?」格羅德語調酸溜溜,有點不是味兒地說:「很好。」
「我建議你最近不要再穿那套板甲,士兵都在找你。」多拉岡補充:「還是低調一點好。」
「我同意。」格羅德回答。他身穿樸素的皮衣和長褲,戴上擋沙用的頭巾,除了眼睛,幾乎無法看見臉龐。亞斯蘭汗國附近有個奇怪的宗教,男人頭頂都捲着一圈白布條,身上帶着彎匕首,並崇拜火焰——格羅德身上僅僅只是差匕首而已。
「這東西好熱。」
阿絲蘭一臉嫌棄地跟在他後面,身上覆蓋着過大的黑色斗篷,像個侏儒病者。斗篷格羅德平常用來擋雨,也能在野營蓋着當被子,阿絲蘭說全是師傅的氣味,但只怕街上有人認得她,格羅德說,若果要跟他出門就要蓋上,幸好她沒有太抗拒,至少是起初的時候。
「今天,去買劍?」阿絲蘭問。格羅德直覺覺得若果他說不,女孩就會鬧脾氣。反正他也要去市場添購工具,口袋裏曾屬於阿絲蘭主人的錢,大概好幾年也花不完,就買件武器給她傍身。
格羅德到步時,在商會找開了一枚帆船金幣。櫃檯前的瘦削男人還一臉疑惑地看着他,即使是商人,擁有金幣的還是少得很,那眼神就似在問,他是哪兒偷來的,尤其二人的模樣都像市井流氓。
一整袋共一百七十二個駱駝銀幣,比酒袋子還沉。幸好多爾多安距離伊登不遠,兌換率還不至非常差。男人在他面前點算完畢,任由格羅德自己放進袋中,已示公正。
伊登聯邦的貨幣,在草原上極其流通,但北洋連城帝國卻會把持有它的人當成海盜治罪。被放逐之前,格羅德在路斯教廷中擔任騎士,修讀神代語言,卻從來沒見過駱駝銀幣。他起初還以為它是陸橋貨幣,到草原後才知道它來自更南的伊登。
「是的,去買劍。」格羅德道:「還有衣服。」
多爾多安比佛倫卡卡更靠近草原中心,卻更有活力,空氣聞起來像水果,還有潮濕的布。一處地下湧泉讓她不至成為沙漠,田地種着茂盛的棗樹。來自伊登的駱駝商隊會在此經過,帶着陶瓷和絲綢往東。東方的商路沒有北方好,但他們覬覦莫爾扎王朝的馬匹,願意用一切物產來交換。
駱駝的氣味比馬臭,格羅德有點懷念佛倫卡卡。他的頭痛藥快沒了,想起就覺得頭痛。若小鳩知道阿絲蘭死賴着不走,大概會取笑他軟弱,但格羅德可是個硬漢,她怎會不懂?黃毛丫頭瞪着他,彷彿察覺到他的念頭,格羅德咕嚕着別過頭,是她死賴着不走,可以怪他麼?
格羅德獨自流浪十年,這是對他的懲罰,沒有救下卡珊的懲罰。諸神彷彿在和他開玩笑,所有人都死了,但他活着,在草原上活受罪。不過,格羅德不能死,若他死了,就再沒有人能找出為了錢將卡珊推下懸崖的兇手。
漆黑的深淵在看着他,目光彷彿蘊含着某種力量。
格羅德頭痛欲裂,身體猶如失去重量,懸浮而起,向無盡蒼穹飛去。他想跪下來大喊,腳下卻沒有大地,不,他已經分不出天地,只知道離深淵越來越遠。
銘記……吾名……唸……吾名……
詭異的語言在他腦海中響起,像把他困在鐘樓裏頭敲響大鐘,但格羅德的靈魂卻擺脫一切浩渺,往那漆黑的虛空直飛而去,在那兒他看見了光,橫跨了世界的光。
神域……汝之名……大能……師傅……
「師!傅!」
阿絲蘭固執的喊叫聲,恍若當頭棒喝。格羅德忽然察覺自己好好的在大地上,但背後的衣服濕透,出了一身冷汗,彷彿從水溝剛爬出來。該死,發生了什麼事?他從來沒有頭痛得出現幻覺,這是第一次。
那聲音,還有彷彿靈魂離開軀殼的體驗,真的是幻覺麼?昨夜不會有人在酒中下了毒罷?格羅德警惕地看向多拉岡,他卻不似知道騎士的異狀,只是滿臉疑惑地看着他。
「師傅,我要這把劍。」阿絲蘭指着二手攤子上一柄陳舊的手半劍。白氂牛皮造的劍鞘,非常罕見,它很可能曾屬於一位北洋貴族。格羅德稍微定神,攤子主人是位上了年紀的汗國婦女,眼睛泛黃中帶綠,大概已無法看清事物,卻朝阿絲蘭擠出微笑。
「北洋長劍,在草原上很難找到鐵匠保養。」格羅德道:「還是買柄彎刀比較化算。」
「我要劍,和師傅一樣。」阿絲蘭固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