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德可不願邪靈入體。它們會從傷口進入體內,侵蝕人的神誌。格羅德見過有人這樣死掉,修女們會焚燒他們的身軀以潔淨靈魂,讓他們還有那麼一絲機會升入神域。
那個前兆,就是身體發燙。迷迷糊糊中,格羅德聽到多拉岡的聲音,像在說:「她……她是唯一稱讚過我寫曲的人……別人都喜歡聽流傳下來的曲,但只有她喜歡我寫的曲。」
「呃,說實話,我不太懂得安慰人。」慕斯耐人尋味的笑容,彷彿出現在他眼前:「但及時失戀,也總比被殺掉好吧?」
「她是我的一生至愛……」多拉岡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好的,好的,我幫騎士先生上完藥,再過來聽你說。」慕斯像陪笑著說。
接著,又聽到他低聲在騎士耳邊囉囉嗦嗦:「不是戀愛故事,不是戀愛故事,這些我聽過太多了,太多了,每個人都在想著交配,就不能有其他有趣的事嗎?例如,神術?」
奇怪了,格羅德好像讀過有關神術的書,但他從來沒有當是一回事。曾經有太多的修士研讀神代文字,花了幾乎一輩子嘗試冥想,但還是沒能像神代英雄一樣聆聽到諸神的話語。若果祂們不與你說話,也別妄想得到祂們的禮物,修士們如是說,你只能一直祈禱,直至祂們回應。
格羅德每天都祈禱,在聖路斯大教堂的時候。他祈求北洋人民安好;祈求他能在比武上展現實力,當上一名騎士;他想得到祝福,讓他的劍能守護弱小;他希望卡珊.光紋能得到她所想要的自由;他哀求諸神饒恕他的冒犯和罪;他咆哮著說諸神為什麼不拯救卡珊;他唾罵諸神,背棄了祂們的子民。
他咒罵時女和祂的命運之河,縱使祂從不位列十二神之中。他燒毀審判者的法典、生命的護符,因為公義和慈悲都缺席了。他幾乎褻瀆了一切他認識的神靈,直至他被鎖上腳鐐和枷鎖。聖騎士的團長和訓練他的師傅都在為他求情,看路斯領主的眼神,都差點冒出火來,但最後還是決定流放了格羅德。
這懲罰比死更糟糕,格羅德失去了所有,他的情人、情同手足的朋友,還有信仰、榮譽、地位、封地以及一切財產。聖騎士的劍和盔甲他不配擁有,格羅德只獲得他訓練時用的鋼劍,還有團長私下給他的半套老舊板甲。
南部是荒蠻之地,而且千萬不要讓你的裝備在陸橋就被騙走,它們可以保命。說不定你還能當個僱傭兵,賺些錢。聽說有些亡命之徒還因此發了達,搶了個國主來做,那些人就像你,亡命之徒,團長說,現在,從我面前消失。
黑莓子在野地等他,不知是誰人把他還是侍從時照顧的老馬捆在這兒,還背著滿滿的行裝。大概是他曾經的同袍罷?他們說,格羅德,女孩都快要被你搶光了,什麼時候給大夥們一點機會,現在竟然成真。
格羅德騎馬沿著雪路南行,還走不到一天,僱傭騎兵和他遇上,好好打了一架。十字弩矢差點奪去他的耳朵,但格羅德用折斷的長矛當作騎槍,一個衝鋒奪去他的性命。還有好幾個人,但劍術一般,不是他的對手。
所有人都倒下之後,他也倒下了,在大雪中瑟瑟發抖。他頭腦清晰不過,這群人是誰人派來的?不必問也知道,最想他死掉的人只有一個。這是格羅德離死亡最接近的一次,他的體溫差點回不來,身上的傷口也泊泊滲血,若果不是黑莓子用身體為他擋住風雪,他可能就死了。
「若果你在這裏倒下,你的道路就在此終結了。」
蘭斯忽然在他面前出現。我大概神誌不清了,格羅德自嘲般想,偏偏是叫躺在地上的他不要倒下。
格羅德醒來的時候,空氣瀰漫著炭香,還有烤焦的兔肉油脂味。阿絲蘭大概又去狩獵了罷?她是個好獵人,但最值錢的毛皮總是會遭殃,格羅德暗忖。
「諸神保佑,燒退了。」慕斯一探他的手腕,語調高興得彷彿哼起歌來:「我今晚要聽騎士的故事,不要聽戀愛故事。」
「師傅,吃肉。」阿絲蘭拿起一塊兔肉,放入嘴中咀嚼起來,格羅德以為她是要自己吃,但她嚼爛了以後卻吐出來,塞到他嘴唇邊。格羅德一臉厭惡地別過頭,但阿絲蘭還是強行用手撬開他的嘴唇,彷彿哄孩子般說:「乖,吃肉才會好。」
女娃的力氣又大了,手勁嚇怕了格羅德,只怕嘴唇會被她強行扯掉。騎士只好乖乖張口,一臉噁心地吃下:「我還能咀嚼,給我。」
「咬過容易消化。」阿絲蘭又咬了一口兔肉,彷彿怕肉碎不夠濕潤,混和著口水吐出來。
饒了他罷。
「接下來,我要回到佛倫卡卡了。」格羅德道:「在我能騎馬的時候,就會起行。」
「師傅去哪裏,我也會去哪裏。」阿絲蘭說。
「我留下來聽一個故事,也許幾個,之後我要往南。」慕斯說:「只怕草原往後不和平。」
「你呢,多拉岡。」格羅德淡淡地說:「我沒想過會發生這麼多事,我們的交易就算了吧。」
「交易可以算了,但我的月亮和光,以後都回不來。」多拉岡遙望著皎潔的雙月,眼神彷彿失去了生命。
「醒醒吧,她是卡兒黑太子的情人,你被欺騙了這麼久還是不願醒來嗎?」格羅德皺著眉頭說。
「她也許還是愛我的,也許有那麼一點……」多拉岡喃喃地說。
「也許有一點,也許完全沒有,但那不重要。」格羅德說:「她作出了選擇,你只是工具。」
「就算成為工具我也願意……」多拉岡帶著哭腔說:「她說,我寫的詩並非一文不值。」
「夠了,我沒興趣聽你說這些喪氣的話。」格羅德的聲音冷酷起來,他實在是受夠了:「我只是打算問,你之後要去哪裏,若不同路,我們就此別過吧。」
「喪氣?我嗎?哈哈,我喪氣嗎?」多拉岡彷彿終於瘋了一樣又哭又笑,格羅德注意到他的葡萄紅袋子都喝扁了,也許是喝醉了罷?格羅德實在看不過眼,他用上大半的力氣爬起身來,阿絲蘭扶著他,有點疑惑師傅想做什麼,但格羅德很清楚,他提起拳頭,往多拉岡的臉頰砸下去。
「你繼續,賴在地上,我不管你哭,還是賣弄瘋癲。」格羅德不知為何來了脾氣,也許是因為那煩擾的夢罷?他罵道,還一邊踢他:「你不爬起來,你的路就終結了,你死在這兒吧,以後不要起來,失戀有多大事兒,還要是單相思。」
格羅德知道自己沒什麼力氣,他還沒完全復原。但多拉岡被他一拳揍倒,開始趴在地上嚎哭,格羅德還是繼續踢他:「失去一個女人有什麼大不了的,不是每段愛情都寫成詩嗎?一個婊子就擊倒你,怎麼歌頌愛情?我看你還是把你寫的那些廢紙拿去燒吧。」
「不要打了,騎士先生,呃,不要踢。」慕斯搶上前來攔住他,說:「即使你還沒好起來,你這力氣還是會踢死人的,你看你的肌肉,多壯。」
格羅德打了個冷顫,忽然冷靜下來。
「總之,我明天就走。」格羅德遺下一句:「你要是再想不透就賴在這兒吧,若果你要走,黑色的馬給你。」
第二天清晨,柴火燒盡了,輕煙升上半空。綠髮的蹤影已經追尋不到,彷彿從沒來過一樣。阿絲蘭說詩人騎著馬走了,他也許想通了罷,也許沒有,格羅德暗忖,管他呢,他可沒空去管別人的事。
草地上有壓過的痕跡,泥土已經涼了,他昨晚也許坐在這裏想了一夜。騎士打算收拾行裝,準備離開,卻發現行李旁邊遺留下一個口袋,裏面有四十五個銀駱駝,二十個東鄧銀環,一個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