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失格/艾德蒙-01

如果代價是失去一部份的我，那放棄進入天堂也無所謂。

◆

——淨宮-覲見廳

「女皇殿下，您還要繼續包闢一個怪物嗎！？」

「殿下，四年前您就不該一意孤行成立地下設施，共鳴爆發如此頻繁地如今，部隊已經無法專注於他們的本職上了，想要幫助底層人民是好的發想，但如今的多蘭還沒有準備好…！！」

「數已未計的國民都消失在了巨坑之中，難道這又是一句，為了拯救多蘭可以打發的嗎？」

「教皇的事件已經讓整個首都都陷入了不安，現在又被一般民眾捕捉到特殊部隊疑似攻擊一般覺者，帝國與機關密不可分，外頭示威遊行，在各處機關分部縱火蓄意傷害的事件可不少……。」

「凋零的範圍已經觸及到了都市邊緣，目前汙染地區無法架設任何防護措施，若是騎士團趁亂攻入該怎麼辦！」

「此事件中兩名特殊部隊主力重傷昏迷不醒，且兩名皆為我米爾凡托雷家的人，殿下…妳當真不再想想嗎？」

「殿下…！」

「女皇殿下……！」

「薇薇安大人！！」

…

……

………

…………

偌大的覲見廳不似以往擠滿了其他官員，整個大廳中，只有12張金絲楠木椅，向中央走道兩邊排開，最高議會的12席次此時正全員齊聚。罕見的是，這場閉門會議中，撤去了保證生命安全，繡有家徽的布幕。

見女皇殿下一臉我在聽，愛卿們繼續，但實則根本一句話都不接，對話默默地朝奇怪的方向發展。

「是說米爾凡托雷家的小鬼也就這種程度啊，該說不愧是混血嗎，難怪和他那個雜種姊姊一起躺在那裡？」接續最後一個問題，說這話的是六席亞契-哈利森-奧古斯特。

「…我米爾凡托雷家的事輪的到你管？區區六席…看來奧古斯特家也沒落了，到了你手裡，只能當到六席啊亞契。」三席多米妮-米爾凡托雷翹著雙腳，淡淡回擊。

「妳……！」

亞契再還想說些什麼，但一旁的五席尤瑟姆-霍芬-尼迦祿塔-亞黎趕緊拉住他，並起身充當和事佬。

「好了亞契，差不多可以了，那是米妮家的事，不用這樣…」

「喔呦~說不過就找同盟幫忙緩頰了，看起來你那脾氣還是沒長進啊，亞契小朋友~」九席賽提-埃米爾撐著頭嘲諷道。

「埃米爾家的魔女，我看妳還是閉嘴就好，難得長了一副好皮相。」雖說尤瑟姆向來脾氣溫和，不過說到好友這是萬萬不能忍。

「啊哈哈哈！生氣了啊哈哈哈，像隻小兔子一樣，怎麼？你等等不會哭吧，尤瑟姆！」被稱作魔女並沒有讓賽提不滿，反而對於他人因自己而目露醜態感到開心，起身對著尤瑟姆和亞契大聲鼓掌。

「我說有人還記得我們本來是要處理巨坑和凋零的事件嗎…」身為所有席次中，少數的老人，四席凱特-維-夫斯康特忍不住搖了搖頭。

相隔在六席尤瑟姆旁，八席御手洗天目贊同凱特的話般，點了點頭。

而身為在場年紀最小的十一席璐璐-喬，則發出了求救的眼神看向二席的方向，可惜今日兩位年紀最大的老人——首席羅曼尼-洛斯里克和二席阿列克斯-蘭加德，兩人似乎都沒有要加入戰局，雙雙一副都陷入沉思的模樣。

看著快要打起來的三、五、六、九席，還有其他附和的席次，不擅長這種場面的璐璐，頂著快要哭出來的臉，只能看向對面的十二席奇洛-維-馬格汀-伊萬斯提先生求救。

只見奇洛先生一如往常溫和的笑著，他柔聲安慰璐璐。

「早點習慣就好了璐璐，這是妳上任後第三次參加閉門會議吧，別擔心，他們只是在玩。」

前頭甚至已經動手要打起來了，配上奇洛先生人畜無害的笑容，璐璐想怎麼都不能習慣吧？！

就這樣台下繼續吵，成功轉移了原本開會的目的。

薇薇安有些無語地看著座下，席次們之間你一言我一語穿插，有熟悉的、新上任的貴族面孔，但總而言之對於女皇殿下來說，全都是——已經看到不想再看的面孔。

她有些無奈伸手抹了一把臉，心想如果先女皇哪天心血來潮回首都敘舊，看見書記官的紀錄，怕不是要逼宮後自己坐回來。

畢竟她可是多蘭創國以來，創下歷史上，被12席次召開閉門會議最多的君主。

雖然每次會議的問題不一定都很嚴重，有時候只是看不慣女皇的獨斷任性，所以關起門來，一人一句上來勸諫一下。

吵著吵著，有時候就會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麼叫閉門會議？這場景要是讓帝國日報進來抄，怕不是它國都以為多蘭國會和議會天天打架，沒在開會。

決策？打架比較重要哈哈哈。薇薇安心累的想。

座下爭吵還在持續著，薇薇安注意到了最前頭的首席和二席，從開始到現在整整經過了一小時二十分的閉門會議，不只沒有吵完，首席和二席更是罕見的從頭到尾都沒說話。

想起昨日還在設施下，聽取伊芙琳報告此次事件的開端，五人女高中生霸凌案和後續引起衝擊的當事女高中生……如今跟這起事件，有著最密切關聯者，卻一語不發，只是坐在代表洛斯里克家的椅子上，雙手交疊撐在下巴，靜靜看著其他十席。

薇薇安想，是不知道呢，還是不排除已經他暗中幫助自己女兒逃走，後續要去哪等等之類的問題。

不過現在問了，大概率也不會誠實回答吧，洛斯里克家的老狐狸。薇薇安眨了眨眼後轉念，不去理會其他十席已經自己了吵了起來，她站起身，握拳假裝咳了幾聲。

「咳、咳咳！！！」

原本還沉浸在吵鬧氛圍的十席瞬間安靜，連同低頭的阿列克斯和一語不發的首席，所有席次將目光集中到了站起身的薇薇安殿下。

「既然諸位愛卿不能達成統一戰線，那本次會議結論，就以特殊部隊全員的禁閉為議會結論……」

「殿下您又來了，這是國家大事，不是您明天吃什麼…」七席維納爾-阿德尼悉坦略帶嘆息。

「但諸位愛卿確實沒有一個定論不是嗎？這也是事實，所以再多吵下去也不全是辦法，就由我來作決定——在巨坑的修復和凋零區域封閉完成前，特殊部隊全員將到第四都市待命，為期兩個月禁閉，直到兩起事件徹底平息。」

「那輿論和新聞呢殿下，不只如此，還有痛失家人的民眾，這些怒火呢？您是作了最保守的決定，在一切有定論或是有解決辦法之前，先讓身為焦點的他們淡出大眾視野，可、以後呢殿下，共鳴頻繁我們依舊需要莉婭-阿斯卡和鎮壓部隊，這也是您的一意孤行嗎？」整場會議唯一一次的開口，十席夏洛特-多培因頂著那張欺騙性的臉蛋，冷靜分析。

薇薇安頓了下，夏洛特說的並非沒有道理，她也不是沒有想到，只是現下所有的一切都還未明朗，包含這起事件的發生，是否也跟騎士團有所關聯，抑或是人為誘導神子去成為中斷共鳴、觸發凋零的幫兇。

眼下只能保全一邊，雖然麻煩，但她還是選擇了暫時將孩子們送走，皇城與首都這邊，只能祈禱事情盡快有個階段，能夠撫平民眾的怒火和傷痛。

明明、明明已經是在和平宣言過後，如此風平浪靜的600多年……。

薇薇安略帶疲憊，這些都是她在登基前就預料到的，她與先女皇相似，卻又不同，她始終沒辦法成為薇洛斯那樣的明君，如果要捨棄一人保整個國家，那她不要。

唯獨這一點，她做不到。君主不應該平等對待自己國家的臣民，甚至是類似神子的存在嗎？

漫長的沉默後，薇薇安結束思考，她一一看過12席，而後緩緩開口。

「和平宣言過後，我們與它國確實是度過了一段與白塔並存的時光，但諸位席次一路走來，應該也都有所傳承，如今和平宣言不再，自神子現世後，覬覦白塔力量，甚至妄加想要創造偽神子的不在少數……新世紀或許…應該要終結了，不論這起事件結局如何，我都會與多蘭的人民一同進退。」

這是第一次有人否定新世紀的存在，少數年輕的席次因為殿下的話受到衝擊，不可置信地睜大眼，可礙於其他年長的家主沒有一人發表意見，年輕派也就沒人站出來繼續質問。

或者說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最終所有席次在女皇殿下這一番話下，罕見的沒有人持反對聲浪，全數附議通過，就連平時最深思熟慮，總是提醒殿下慎言的首席也沒有出言阻止。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閉門會議到這裡結束，各席次紛紛戴上了代表家族和席次的面具，在女皇的帶領下，一同前往第一觀測站，最初的白塔前。

女皇殿下將要在那座紀念碑前，發表對於此次事件的處置和對於廣大國民的歉意。

◆

位於第四都市邊緣的防護林內，一列武裝商人拖著機械載具，像螞蟻遷徒般，正朝著進入都市的檢查哨步行。

眼看離檢查哨只剩下一個山丘時，不遠處的路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少女，一頭黑髮和漆黑雙眼相當引人注目，那可不是鄉下地方常見的髮色和瞳色。

見況，滿是臭男人的商隊，還在相互打趣這是哪家的落難大小姐時，小姑娘已經自己先上前自報姓名。

「你好，因為我和同伴走散了，所以想請問一下，如果我要前往沙萬寂，從哪邊過去比較快呢？」

聽見少女的提問，商隊全都將目光轉到少女身上，只見她除了面部以外的地方都裹著斗篷，赤裸的雙腳則裹著繃帶，難以想像她是怎麼在這片雨林中行走，更何況是要去邊境的沙萬寂，雖然那裡還是多蘭的土地，但畢竟緊鄰隔壁國的沙漠，所以地理位置相當嚴苛。

「小姑娘，妳穿成這樣要去沙萬寂嗎，怕妳連大門都不到就先倒在半路了！」商隊中，後排一位獨眼大漢大聲說著。

不過少女似乎不在意那些探究她的眼光，還有大漢挑釁似的問答，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剛剛來的時候，她一眼就看見了商隊中，唯一沒有開口的老者。

她漆黑的杏眼盯著老者看，似乎是期待對方會給她答覆。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久到後方本來還在起鬨的大漢們，自討無趣，已經先行去前方找地點落腳了。查覺到身後動靜，老者看了一眼身後空蕩，確認鬧騰的局外人都離開後，這才緩緩開口。

「小姑娘，妳想去沙萬寂，為了什麼？」

「為了前往天堂，先生。」少女從容對答。

「……哈哈哈……妳也是盲目的尋道者嗎小姑娘？想去天堂的話，僅僅是那樣，還不夠啊…」老者笑著沉吟。

少女不語，面上緩緩拉開若有似無的笑，她將手背過後方，只纏著繃帶的雙腳在沙地上來回畫著圓，如芭蕾舞般，左右腳往相反方向圓心靠攏。

現在是夕陽西下，殘陽緊貼著地平線而落，僅餘的一點血紅光輝，在少女腳下分成兩束光，看著自顧自踏著不明舞步的少女，逆光之中老者瞇起眼，緩緩點了點頭。

長久思考過後，老者似乎是很滿意少女的回答，閉眼低聲笑了聲，後伸手撩開紅色圖騰披肩，露出了隱藏在寬大披肩底下的身體，皮膚如枯老樹皮只是薄薄包在骨頭上，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一半蔓延著黑色侵蝕物，一半身體則完好無缺。

「即便要妳付出代價，妳也願意？」老者看著自己的身軀，腐爛而鮮活。

少女沒有回答，即便是看見老者駭人的身體模樣，她也沒有一絲驚慌，只是靜靜地笑著。

老者心下了然，他放下斗篷遮蓋身體，又回看少女，一隻已經混濁的瞳孔詭異轉動，蒼老聲音悠悠迴盪。

「前往天堂是要代價的，道路早已封死，只有福音的再現，方能洗刷大地怨氣，祂會再一次降臨，帶領我們前往天堂…小姑娘，再問妳一次，妳當真要前往天堂嗎？」

「……那老爺爺覺得呢，比起生活在這個庸碌的世界，像一般國民懼怕著死亡，又貪戀著日常，如此卑微的……這是多數人希望的和平嗎？」

「……」老者沒有回答，或者說答案不言而喻。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了沉默。

隨著殘陽徹底沒入地平線，大地陷入了一片漆黑，少女也停下轉動的腳步，放下一直背著的手，視線轉動凝視著老者。

同時間，她的外貌也發生了改變，烏黑秀髮失去光澤，一點一點褪色為雪白，漆黑的雙眸就像吸收了所有餘暉，一片漆黑中燃起鮮豔的紅，少女身後是一片黑色的影子，仔細聽的話，空氣中還迴盪著細微的浪潮聲，拍打著這處裸色沙海。那是所有構成少女的一切，在這片空曠沙漠上，廣袤星空下，是如此顯眼，如此…讓人感到安心的冷冰。

「回答你的問題，守門人-莫瑞斯……」

少女瞇起眼，輕笑了一聲，美好純瓣一開一闔，聲音不大不小，兩道相似但又不盡然相同的女聲重疊。

——「我只想在今世的盡頭與我的愛人、一同回歸安眠，談不上什麼代價…因為、我已經擁有了她，世間萬物再不能傷害到我，而我將在祂的帶領下，前往＂今日＂完結之餘——踏上天堂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