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氣喘吁吁,不知為何今天竟碰上兩個會迷蹤步的人。
她揮出匕首,迎面對上的男人五官俊秀身手矯健,和自己一樣以匕首作為主武器,出招的迅捷與洶湧氣勢令她難以招架。
小九先前經過打鬥後又被壓制在地,掙扎奔逃的過程讓她體力消耗不少,跟對方充沛的體力相比自己明顯處於弱勢,原本能以武技彌補體力上的不足,現在卻辦不到。
在對手跟自己武力有所落差的狀況,體能與力氣的差異本不足為懼。
但小九自己很清楚,面前的這個人即使是在體力充足的情況下與其對戰,她仍是較為吃虧的那方。
說來非常令人懊惱與不甘,她即使能用極限訓練逼自己的力量值提升到極限,就算力氣不輸給男人,她終究體格上差人一截。
她跟他最大的差距,就在攻擊範圍的長短。
花無蹤足足高了她一個頭,手腳當然比她長出一截,兩個人都使出暴雨似的密集攻擊,小九卻只有接招的份,相當的武力值與同樣詭譎的步法,更讓她無法靠近對方分毫,就算攻擊都擋下來,她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體力繼續耗下去肯定是自己先落敗,她該如何是好?
小九兀自陷在如何擺脫苦戰的思維裡,花無蹤卻對面前的僵局感到不可思議,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能跟他打這麼久的人了。
首領一提才想到,這人怎麼會走「迷蹤步」?這個步法除去首領,天楓寺的人裡只有自己才會,其他人都學不全,為何這人用的如此嫻熟?
還有她拿匕首的姿勢與招數,怎麼看著那麼眼熟?跟自己的招數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是去哪學來的招式?
兩人緊握的四枝匕首相觸,發出嗡嗡振鳴,他們各退數步,維持著同樣的戒備姿勢,右匕首朝前、左匕首下防,一腳前一腳後的躬身站著。
他們凝視彼此,帶著審視與迷茫,冷風吹過,悄然無聲。
素昧平生的人、熟悉的招數,這場打鬥像在照鏡子,雖然眼前的人不是自己,卻彷彿在跟自己對戰,所有招數都被預測、所有攻擊都被化解,難纏的同時卻有種暢快淋漓的盡興,明明是敵人卻忍不住探詢的衝動。
「…妳是誰?為什麼會用我的招式?」花無蹤頭回對「任務目標」感興趣,俊秀的臉龐寫滿不解,警戒中帶著好奇,問道。
「這是我要說的話,你去哪裡偷學師父的武功?」小九空洞憔悴的面容透出幾抹不耐,藉著對話的停頓調整呼吸,額角慢慢滲出汗珠。
她不能再跟這個人糾纏下去,若是對話結束戰鬥重啟,就更難以抽身。
花無蹤聽到對方的話,頓時驚訝得雙目圓睜。
小九並不知道「刺客門」的事,所以隨口說出「師父」這個關鍵字,而花無蹤卻知道所有內情,那瞬間所有疑點都解開了。
--她是黑狐的徒弟!這樣說他們還是「同門」!怪不得她會用自己的招數、用一樣的輕功步法!因為兩方的「師父」師出同門,教出來的人戰鬥方式當然相似至極!他怎麼現在才想到!
花無蹤腦子一片混亂,那頭小九根本沒打算理他。
花無蹤還未開口,她便趁隙放出煙幕轉頭跑遠,沒想到對方卻絲毫不受影響,還反過來利用煙幕隱藏自己的身影,甚至不懼煙霧是否有毒,直接衝進煙幕中將小九的武器打落,箝制她的手腕並讓她跪地,從後面控制她的行動,令她無法動彈,更遑論反擊。
小九沒料到會有人直接往可疑的煙霧裡衝,這下著了道,只得束手就縛。
「要殺就快動手,別婆婆媽媽的。」小九倔強的喝道。
在她所受過的教育裡,沒有「捉活口」這種概念,所以她不明白對方為何抓住她卻不動手殺她,才會如此喊道。
「別吵,安分點。」花無蹤懶得多說,以手刀將她敲昏,揪著她的領子粗魯的將她從樹林裡拖行出來,回到上官禦等人所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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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蘭芳已約略講述完她的來歷,正倚著樹幹歇息,上官禦雙手環胸,冷冷的瞥向花無蹤,又垂眸往地上的女人看去。
「花了不少時間,很難纏?」上官禦淡淡問。
「…嗯。」花無蹤本想說出對方的身分,但想既然上官禦先前已經看透她所用的步法,那心裡一定有底,加上有外人在場,知道上官禦定不想將刺客門的往事牽扯出來,便含糊帶過。
上官禦摩娑下巴,面無表情的看著小九,心中暗暗琢磨。
殺,還是不殺?
他是刺客,不會說什麼漂亮的場面話,如果需要染血,他絕不留情。
男女老幼都一樣,更沒有什麼憐香惜玉、體愛老弱的想法。
他曾經被殺手家族訓練過的幼童砍過、被假裝殘疾的老人刺過,如果要怪他無情冷血,也只能怪這世道讓他走上這條風波不斷的血腥路。
上官禦當不了君子,更不是聖人。
畢竟他還沒打算讓自己變屍體,所以任何持著敵意向他襲來的,都不用妄想他的慈悲,他不會放走目標…從以前到現在,從「十九」、「鬼影」、「鬼王」到上官禦,他始終如一。
那麼他猶豫的是什麼?
因為面前的人是黑狐的徒弟,若是一般雜兵也就算了,可能根本沒人會在乎,但她身分不一般,消失的話太引人注意。
聽蘭芳所言,他們四人來到西南的消息已經走漏,可對方並不知道他們已經來到礦場附近,現在殺了豈不是昭告天下他們就在附近?
殺了乾淨俐落,問題是人沒回去,對方就知道有人來襲,礦場裡面的戒備必然變得更森嚴,潛伏進礦場的難度將大增不少。
不殺的話,又該如何是好?她是黑狐教出來的人,如果沒有人看守(甚至有人看守),把她綁在這裡極有可能被溜掉,到時候更麻煩。
可帶在隊伍裡,又得冒險…誰知道她會耍什麼花招?
「蘭芳姑娘,這人妳知道是誰吧?熟知她的性情嗎?」上官禦轉頭問。
蘭芳細長的鳳眼淡淡看著小九,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只知道她是黑狐的徒弟,名叫小九。其他的我不清楚…只聽說過她但凡黑狐下令,沒有做不出的事。」想了想,她發現自己根本不清楚對方的底細,只得老實告知。
「我們能不管她,先去找幽炎嗎?」景明煌知道上官禦正在思考下一步行動,卻耐不住性子,著急的問。
「陛下說得甚是,殿下身處的環境相當危險,時間拖長了不知道還要受什麼折磨,若能馬上行動最好。」蘭芳傷處仍疼得厲害,卻不願休息,贊同的央求,阿黎與花無蹤亦是懇切的望著上官禦。
「…好吧,就依你們。但蘭芳姑娘,妳打算如何帶我們潛進礦場內?裡面想必戒備森嚴吧?」上官禦嘆息,無奈問道。
「確實,但他們在召集人手,最近有很多人會來集合,我只要說是上面要我帶你們來的,就可以輕易混進去,便能避免不必要的戰鬥。」
蘭芳說罷瞪向地上的小九,似乎動了殺意。
除了蘭芳,目前唯一知道他們四人就是搜救者的只剩她了。
看她那樣子,應該是我們這一方的沒錯…至少她們彼此敵對這點是真實的。
上官禦摩娑下巴打量她們,暗暗點頭。
(黑狐若是跟他們照面,也只認得上官禦跟景明煌,只要潛進去時小心不要對上他就不會被發現,當然這是蘭芳沒有設局的狀況下)
花無蹤不清楚來龍去脈,歪著頭打量蘭芳。
阿黎見沒人要解釋,只得扛起工作,約略講述給他聽。
蘭芳算是「半個叛徒」,她是某個諸侯手下的私兵,許久前曾以奴婢的身分潛入宮中竊取情報,為了不被人起疑,表現得相當柔弱,常常被人欺凌,日子過得慘淡,卻無處可依只得忍氣吞聲。
某一日她又遇上麻煩,被不知情的景幽炎解圍,自此對他心懷感激,多年過去,她所侍奉的諸侯將謀反的念頭付諸行動,她再次身不由己的被編入行動的一員,沒能來得及阻撓計畫,黑狐所幫助的另一個諸侯,已經命黑狐將景幽炎綁來。
心急如焚的她聽聞這事,趕緊偷溜去牢房查看景幽炎的情況,雖暫時處理過他的傷勢,卻知道單憑自己無法將他帶回安全處,而上官禦等人前來營救景明煌的事又被她聽見,蘭芳便冒險出來找救兵。
簡略的經過就是如此,說來一切未免太巧,花無蹤聽完總覺得有那裡奇怪,又說不明白,仍對蘭芳不甚信任。
「…妳以前奉命去竊取什麼情報?侍奉的是誰?」他問。
「那是我也不太明白的任務,只是要我觀察陛下跟殿下的互動,還有他們日常的行為模式,我不清楚主子想知道的是什麼,只是照命令做事…至於我侍奉的是誰…恕我不能告知。」蘭芳猶疑片刻,仍不招認主使者,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出於忠誠心,還是另有打算,上官禦等人面面相覷。
這下終於得知敵人怎敢如此大膽的送替身進宮的原因了,如果多年前就已經命人觀察景氏兄弟的習性,要訓練出一個不容易漏餡的替身有何難?況且對方還營造出「有失憶可能」的假象,更讓人無從起疑,背後主謀算盤打得可真精,如此狡詐之人究竟是誰?
「到這地步,妳還不說指使妳的是誰,叫我們如何真心相信妳?何況就算妳不說,現在的行動已經等於背叛妳主子了,這有何意義?」
蘭芳對上官禦的質問無話可說,低著頭緊握拳頭,顯得相當掙扎。
「妳說妳是受命去觀察殿下,難道被搭救的事情不是妳的計畫嗎?」如果是的話,她的感激之情就很可疑了。阿黎挑出了最可疑的點,冷聲問。
「不!不是的,我被殿下搭救是意外,那不是我計畫的…」蘭芳聞言,錯愕的拼命搖頭,沒辦法理解這些人怎麼疑心病這麼重,她明明已經說過殿下情況危險,為什麼他們還在懷疑自己?
她不知道的是,這些人長年隱藏自己的本性,在各家諸侯心懷鬼胎、眾強環繞的皇朝中執行了那麼多次的欺瞞與抹殺,看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人與事,對於人性的卑劣早已見怪不怪,無時無刻都得提心吊膽,怎麼能怪他們多疑?何況還是個素昧平生又不肯全盤托出情報的人?
雖說是為國好,天楓寺裡的刺客們卻沒察覺自己喪失了什麼。
景明煌看蘭芳可憐,打算幫她講幾句話,上官禦卻搶先開口。
「…罷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帶路吧。但是蘭芳姑娘…妳若是欺騙我們,就要有付出代價的心理準備,妳明白我的意思嗎?」他步步逼近蘭芳,一股熟悉的恐怖氣息撲面而來,那雙黝黑而深沉的瞳孔裡飽含殺意,那份威攝感絕非偽裝,而是貨真價實的威脅。
【敢背叛,就殺了妳。】
蘭芳不由自主的頓了頓,不知為何想起早上與黑狐對話的場面。
如果有個帶路的,當然比硬闖來得有效率。上官禦雖然清楚這點,卻不願輕信對方,只得先做好最壞打算與警告,只希望都是自己多慮。
「我明白。」蘭芳嚥下唾沫,在高壓中強行振作,緊張的答應。
「她呢?」花無蹤指著仍處於昏迷狀態的小九,匕首準備出擊。
「暫時帶著,說不定她還有用處。」當人質是不可能的,上官禦知道黑狐不可能珍惜下屬,從一開始就不把人質計畫列入考量。
帶進隊伍雖然有風險,也有其便利性…
例如說等等進礦坑後弄醒她,利用她的反應確定蘭芳所報的路是否正確,或是拿來當肉盾?比如說遇到一群拿弓的麻煩人。
蘭芳本來想阻止上官禦,沒想到他幾下的功夫就把小九的手腳關節弄脫臼,讓她立刻變得像個人偶一樣只能任人擺布,在她嘴裡塞了布條防止她醒來後討救兵,再把她牢牢的綁到花無蹤背上,蓋上披風遮掩。
雖然對方還在昏迷、雖然接上去就能行動如初,但出手這麼乾淨俐落是怎麼回事?未免太粗暴了。
這幾個人真的沒問題?他們真的是來搭救殿下的?殿下明明人很溫和,身邊怎麼會聚集這些人?是不是她搞錯了?
蘭芳瞠目結舌,嚇得不敢講話,心裡暗自慶幸自己不是敵人。
「…上官禦,人家好歹是個姑娘,你未免太粗暴了…」景明煌傻眼。
「她是黑狐的徒弟。」上官禦冷著臉,英俊的面容有著不容質疑的強硬。
「蘭芳姑娘,帶路吧。」景明煌無奈的不再多說,攙扶起蘭芳,對她露出安撫的笑容。
蘭芳如芒刺在背,提心吊膽的走在最前面,花無蹤跟阿黎在中間緊盯著她,景明煌與上官禦押後,五人成縱隊前行。
「不是我在說,你需要故意嚇她嗎?」景明煌小聲埋怨。
「我覺得需要讓她徹底明白與我們為敵的恐怖。」上官禦淡淡回答。
景明煌啞口,一時間不知道該講什麼好,只希望不要還沒闖進去就跟黑狐撞個正著,人還沒看到就兇惡成這樣,要是遇上了會怎樣?
眾人無話,草木簌簌聲夾雜在冷風裡,頗有壯士出征的蕭蕭之意,過了約半個時辰,林木漸漸稀疏,官道開闊許多,路的盡頭已經能看見礦坑口,為了運輸鐵礦出來,洞窟入口造得頗大,約莫是能讓五匹馬同時進入的寬度,眾人提高戒心,不動聲色的逐步靠近。
沒有見到黑狐的身影讓蘭芳鬆了口氣,但同時也擔心景幽炎是否又被折磨,可她不能表現出異狀,無意識的調整自己臉上的紗幔,強自鎮定。
入口有五個士兵在看守,看身形與持槍的姿勢,顯然是經過挑選的良兵。
不過他們身上穿的是普通皮甲,衣服上也沒有顯著的標誌,無從判別是誰家的士兵…或者說,這種士兵樣貌的「護院」,在瀧國這裡稍有點權勢的人都養得起,甚至不太起眼,滿大街都有。
上官禦微微蹙眉,暗暗打量面前的幾個人,有意無意的稍微觀察周圍。
礦場在山頂,只有官道可供行進,附近是什麼都沒有的荒野,出了森林越過小丘走一大截路才會到入口處,需要派五個人看守嗎?
視野如此遼闊,看到可疑的人馬出沒就馬上進去通報,即使用走的都遊刃有餘,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除了殿下,裡面真的只有鐵礦?
上官禦瞥了眼正在與士兵交談的蘭芳,暗自想著如何逼問出幕後之人。
她剛剛說他們在召集人手,為何?
這種地方都用上五個人看守,說明人手充足甚至過剩,卻還要人手?
上官禦在心底嘆息,其實答案還是只有那一個。
有人要謀反,兵馬當然越多越好,還有什麼理由?大驚小怪。
他對於自己這種老要深究的個性只能舉手投降,想不清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樣的。
現在的問題是,救出殿下後,該怎麼處理後面的事?裡面有多少人?兵力如何佈署?又該怎樣掃蕩裡面的叛賊?來這裡順江而下很快,回去可要費一番功夫,若先回皇城再帶兵來,因為不能再走水道,得花更久時間,到時候局勢會變得如何?
如果先想辦法報訊給皇城中人,然後在這等候援兵呢?
為了不讓對方有餘裕準備,該如何秘密行動而不被發現?
上官禦此刻思考的事情已經不屬於刺客的範疇,而是他在御林軍裡習得的技能,可他未曾帶兵實戰過,手中目前的人數也不足以稱作軍隊,雖然仍有許多問題待解決,現階段仍只能以確保景氏兄弟的安危為第一要務。
蘭芳沾滿血的白衣相當顯眼,惹得士兵們不斷露出疑惑的眼神,加上花無蹤背著一大包「東西」,看著更是奇怪,照理說盤查應該會更嚴苛,但蘭芳的地位顯然不低,對方竟沒有強行要求查看花無蹤背著什麼,就放他們進去,一行人魚貫而入,沉默的步入深邃的礦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