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島月餘,大家總問我感想,又問和其他島的區別。
「很像廠區。」暫時只有N最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倆都曾在南方小發電廠度過童年,依水而建,五臟俱全,有點小烏托邦,自然也有階級。
單人椅賣家多發了腳蹬,重量超出我預期,只能一路推回去。沒出半條街,菜檔阿姨叫停了我:「女仔點拎咁重嘢呀,我借你推車啦!」(女孩子怎麼搬這麼重的東西,我借你手推車吧。)後一日我找薄荷,先去了那家菜檔。阿姨讓我去泰國舖,泰國舖讓我去惠康。惠康沒有。
麵包舖沒有標籤,我總要問這是什麼包。走兩步是披薩店,有兩個外裔店員(或老闆?)。上週六下午四點,我在街頭聽到琴聲,一路尋去,是男人在彈鋼琴。店門半開著,陽光斜入。店對面照常坐著深褐膚色的大叔,他總看著我,搬東西、買飯、丟垃圾、散步,他知道我知道他注視著我嗎?
有日大雨,我沒帶傘。想著趁雨勢小衝回去,跑到街市被一字坐開的大爺叫停。「等陣啦,咁大雨,好快嘎。」(等一會兒吧,這麼大雨,很快停的。)等了五分鐘,我還是冒雨跑走了。經過地產鋪時,又被中介叫停。她讓我再等等,見我不肯,把傘借給了我。一分鐘後我到家,雨也停了。
某日早餐、茶餐都在同一冰室,老闆娘邊關鐵閘邊說:「你慢慢食,唔好急。睇你面生,岩岩搬入來呀?」(你慢慢吃,別急。看你面生,才搬進來嗎?)三言兩語,她和另一個食客猜到了我的住址,順勢討論起了那屋子的優缺點及上一任租客。她們人真好,只是我暫時不想再去了。
然後我辦了圖書證,毫無節制的熬夜看小說。「遠離人群,才能真正和他們在一起。」我們常用「人情味」形容溫馨互助的地方,其實我對這詞很保留。沒有邊界的熱情讓人生畏,沒有評判的熟絡太難了。所以我不會回廠區,且做新島民。
N來幫我收傢俱,「好可怕,一寫就是一天,直到天黑我才發現自己沒吃東西」。你在燃燒自己,我想說,你會死的。「文字迸發出來,過了就沒有了。我不能錯過這種時刻。」她覺得我倆靈魂有連結,有時看對方就像看自己。我說了她想說的話,她做了我也做的事。我說喜歡每日渡輪往返時看天藍海闊,她立刻察覺到我接下來的計畫。我們的共識是,構建完全屬於自己的生活,給自己一點時間尋求與城市的關係。
寫於2024.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