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的晨霧如薄紗般覆蓋了山城,巷弄間飄散著麻辣的香氣,早起的街坊已經將一鍋鍋紅湯端上攤位,豆花、紅薯粉和糍粑正在煙霧裡翻滾。這是一個溫暖而喧鬧的城市,與陳萍記憶中的杭州完全不同。
「這裡就是你長大的地方?」陳萍跟著皓然穿過一條狹窄的石階小巷,周圍的牆壁上斑駁的紅磚透露著年代感。
「是啊。」皓然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溫柔,「以前我每天放學都會從這裡跑回家,快的時候五分鐘,慢的時候二十分鐘。」
「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差別?」陳萍下意識問道。
皓然笑了笑:「因為五分鐘的時候,是直奔家裡準備看動畫片;而二十分鐘的時候,是路上偷偷買辣條吃。」
陳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這些小把戲,是不是也被家裡人發現過?」
「那還用說?」皓然笑得更開心了,「我媽當時一眼就看穿我,還罰我一個星期不能吃辣,但第二天她又心軟,說孩子不能餓著,給我煮了一大碗紅油抄手。」
陳萍沒有接話,只是微微彎起了嘴角,但又迅速抿住,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當他們走到一個老宅前,皓然停下腳步,指著門上的一副舊對聯說:「這就是我家。」
對聯上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還能依稀辨認出:「麻辣生香傳四方,重慶火鍋百年旺。」
陳萍抬起頭,忍不住輕聲念了一遍,目光落在門口那塊已經有些斑駁的「趙記火鍋」牌匾上:「所以,你家以前是開火鍋店的?」
皓然點點頭,推開門,木門發出一聲輕響,裡面是一個簡單而溫暖的院子,牆角還掛著幾串曬乾的辣椒。
「現在火鍋店已經交給我表哥打理了,家裡基本就剩我爸媽住。」皓然指著院子裡的一張老舊藤椅,「小時候我爸總是在那張椅子上剝蒜,我媽就坐在旁邊給火鍋湯底加料。」
陳萍看著這一切,忍不住問道:「你當時為什麼選擇離開這裡?」
皓然沉默了一下,低聲說:「我覺得自己應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現在回頭看,這裡才是最安穩的地方。」
院子裡,趙皓然的母親正站在廚房門口,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這位就是陳萍吧?」
「阿姨好。」陳萍禮貌地點了點頭,目光卻有些局促。
「別客氣,坐下來吧。」皓然的母親招呼她到桌旁,端上一壺熱茶,「皓然給我說過你很多次,說你是個特別能幹的姑娘。」
陳萍微微愣了一下,側頭看向皓然:「他是這麼說的?」
「當然。」皓然笑著回答,「不過可能我描述得不夠詳細。」
「是啊,皓然這孩子從小嘴就特別甜,但還好他說的都是真話。」趙母補了一句,語氣裡滿是自豪。
「那您對皓然的拍照事業怎麼看?」陳萍突然問道,語氣帶著些試探。
趙母輕輕笑了笑,手撫著茶杯:「說實話,一開始不太懂他的選擇,覺得這孩子是不是太隨性了。但後來,我看到他拍的照片……我覺得這也是一種對生活的記錄。」
陳萍點點頭,心中卻不自覺地浮現出自己母親那雙沉默又充滿期待的眼睛。
當晚,他們一起去了附近一家有些年代感的火鍋店,牆上貼著幾張泛黃的老照片,記錄著重慶火鍋的歷史:從清代碼頭工人的簡單麻辣湯,到今天的多樣風味。
「你知道嗎?」皓然指著其中一張照片說,「最早的火鍋其實是水碼頭上的工人發明的,湊錢買不起好肉,就用牛下水煮著吃,放些辣椒掩蓋腥味,結果成了一道經典。」
陳萍夾起一片毛肚,輕輕涮了幾下,忍不住說:「這味道確實有一種直擊靈魂的感覺。」
皓然笑了:「再試試這個,黃喉涮十秒最嫩。」
他們還點了鴨血、豆皮和嫩牛肉,紅油湯底裡的辣椒和花椒翻滾,熱氣蒸騰間讓陳萍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放鬆。
「我還沒吃完這一盤呢,你又推薦下一道菜了。」她抬頭看著皓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火鍋的精髓就在於多樣性。」皓然挑眉說,「人生也是如此,試試新的滋味,可能會有驚喜。」
吃飽後,皓然從家中找來了一本相冊,翻開後是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照片。陳萍一眼就看到了哥哥年輕時的樣子,他站在學校操場上,手裡捧著一本書,笑得燦爛。
「這張照片我從來沒見過。」陳萍輕聲說,指尖輕輕劃過相片的邊緣。
「這是翊哥第一次來重慶的時候拍的,他那天還說,我這裡的陽光比杭州的亮。」皓然笑著回憶,「然後,我們一起在洪崖洞玩到晚上,買了好多小玩意兒。」
陳萍點點頭,想起了哥哥當年回家後滿臉興奮的樣子。
次日清晨,他們來到重慶的一處河邊,將部分骨灰撒進江水裡。陽光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陳萍低聲說:「哥,這裡的確像你說的,有一種安定的力量。」
皓然站在她身邊,輕聲補充:「翊哥喜歡的地方,總是讓人感覺溫暖。」
風聲拂過,他們一同看著骨灰隨水流遠去,彷彿一部分的傷痛也隨之被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