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連續殺官案 (2-13)

      夙夜駕車，次日花盈緋和長孫鏑已趕回南郡郡府邸，花盈緋喚來竇慶，說明雲康團夥製造疫毒的推測，要竇慶尋幾名忠誠可靠的差役，暗自召集一些府兵準備，以防雲康團夥猝起叛變，他和長孫鏑兩人，先行去探龍舟祠和荒廢高樓。且吩咐好生照顧閔妍麗，簡單盥洗後即出門。兩人來至龍舟祠，花盈緋心中一凜，龍舟祠共五層，正與荒廢高樓同等。龍舟祠雕飾樸雅、頗具楚風，祠壁題字屈子「大司命」之「乘龍兮轔轔，高馳兮沖天」，以及「河伯」之「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四句文辭。祠內供奉一尊精細木雕龍像，木龍前有張香几，上頭擺放一隻裝滿黃符的瓷盆，信眾多由此取符，長孫鏑緊張，欲大喊「莫取符」時，卻讓花盈緋擋下。

      花盈緋走至瓷盆前，拿了幾張黃符，掌裡翻看，視之無異，尋思道：「此符看來尋常，待回郡守府邸，化入水中，方知是否有異。」將黃符摺疊塞入腰帶，放眼巡觀，信眾絡繹不斷，對龍舟祠信念極深。長孫鏑忽奇道：「主子，您說奇不奇，龍舟祠裡怎不信奉『龍舟』，倒信奉『龍神』；既然信奉龍神，索性取名『龍神祠』，又何必命為『龍舟祠』。」花盈緋歎笑，說道：「是啊，這事我也正覺奇怪呢，要不就交給你查明。」遽見香几左側，跪坐一藍布粗衫年輕女子，神態恍惚憔悴，掌生硬繭，布衫略微閃著銀光，口裡不停祝唸，花盈緋豎耳傾聽，她碎唸道：「龍神莫怪爹、莫怪弟弟妹妹，爹爹已還肉身債，莫怪爹、莫怪弟弟妹妹，信女願吃穀糠薯根謝罪龍神，龍神莫怪爹、莫怪弟弟妹妹。」花盈緋垂袖暗送掌風，拍向那姑娘，那姑娘頓覺周身生風，失重倒跌，又趕忙爬起，愈加誠心祝唸。

      長孫鏑低聲道問：「主子，您試探那姑娘功夫？」花盈緋答道：「那姑娘雙掌生硬繭，卻貌似不懂武功，故而試探，你瞧她布衫上稍沾鐵屑，想來必鐵匠之家。」觀察一陣，花盈緋故意朝幾名信眾說道：「那姑娘對龍神真是誠心。」信眾們見花盈緋俊雅清貴、衣飾講究，甚好感，紛道：「公子您是外地人吧？那姑娘天天來此膜拜龍神，半月有餘，每日都如此祝念，說誠心也是，自她父親醉酒掉入赤湖溺亡，她就有些犯傻。」「誒啊，我怎聽說她是向龍神請罪，說吃了不該吃的肉。」「咱荊州旱疫嚴重，你們說哪來得肉吃？」長孫鏑奇道：「食肉也得向龍神請罪？吃了龍肉不成。」信眾們驚慌說道：「壯士，龍神面前不可妄言！龍神莫怪！龍神原諒！」長孫鏑嚇得趕忙捂嘴。

      花盈緋再打聽些龍舟祠建立以來的歷史淵源後，環繞龍舟祠內一圈，發現除了前殿祭拜木龍像，後殿僅堆放些雜物，所謂的五層高，不過是外觀建築樣式，與那五層高的荒廢高樓大相徑庭，花盈緋擰眉心忖：「猜錯了？」於是和長孫鏑出了龍舟祠。

      兩人並未遠離龍舟祠，花盈緋心思千轉百繞，長孫鏑說道：「主子，咱們穿過竹林，去尋荒廢高樓，我也想會會那兩隻水虎。」花盈緋說道：「不急，再等等。」約過小半時辰，那姑娘終於離開龍舟祠，步至赤湖邊上，躬身禮拜良久，再搖搖晃晃沿赤湖畔，往山裡村落去。花盈緋示意長孫鏑，連同跟上。

      村落小徑幽僻，黃樹枯草、生機蕭瑟，沿途時有柴堆，顯然多居樵家，那姑娘在一茅屋前佇停，整理門前的燒炭石堆和打鐵器具，果如花盈緋推測，是鐵匠之家。花盈緋輕聲喚道：「姑娘。」那姑娘轉身視兩人，彷彿飽受驚嚇，不由得尖叫起，長孫鏑忙道：「姑娘妳別叫，我們沒惡意。」左右幾戶人家，和姑娘家內的一雙弟妹，俱聞聲奔出，見花盈緋、長孫鏑兩大男人，他們全擎拿起手邊工具，作勢打人。樵夫鄰人雖害怕，仍喊道：「你們什麼人！」花盈緋輕解一面竇慶給予的腰配，高舉說道：「南郡郡守府下，奉命特查龍神咬官一事，阻攔者依叛逆治罪。」那姑娘聽見「龍神咬官」四字，一聲尖叫，便昏厥過去。

      待那姑娘悠醒，花盈緋已斥退眾民，僅留下弟妹在旁照料，那姑娘睜眼看見花盈緋和長孫鏑，駭懼萬分，花盈緋雖心感不忍，依舊冷峻說道：「姑娘，把所知之事說出，否則休怪官府無情。」那姑娘落淚抽泣，緊抱弟妹，咽道：「大⋯⋯大人，您要⋯⋯要民女說什麼？」花盈緋故作威嚇道：「妳爹爹何以對不住龍神，須肉身償債，因為吃了不該吃的肉？」那姑娘抖身顫齒厲害，喘道：「大⋯⋯大人⋯⋯您⋯⋯您都知道⋯⋯了？」

      長孫鏑溫聲勸道：「姑娘，妳把實情說出來，這位楊大人會幫妳。」那姑娘拭了拭淚，說道：「民女叫巧兒，是盧鐵匠長女，兩月前，爹爹忽帶回一油布包裹，不許我和弟妹打開，但包裹聞來分明驢肉味兒⋯⋯大人，荊州旱疫嚴重，別說肉，連米都吃不上一口，況且我們貧賤人家，無錢買肉⋯⋯從那天起，爹爹每隔幾日就帶回新的油布包裹，誰也碰不得，直到順兒病了⋯⋯。」盧巧兒撫摸弟弟順兒的頭，續道：「順兒病了，大夫說是餓病的，吃藥也沒見好⋯⋯過了一日，爹爹拿塊驢肉給我，說煮肉湯⋯⋯補補身。」

      盧巧兒趁弟妹睡後，走出門外，大半夜地盧鐵匠仍石爐燒炭、準備打鐵，盧巧兒不禁擔憂問道：「爹爹，你哪來驢肉給順兒補身⋯⋯這才大半夜打鐵麼。」盧鐵匠怒道：「女孩家不許多問！」盧巧兒哀求道：「爹爹，疫情漫延，朝廷嚴禁私宰，連富貴人家都難取到肉，做女兒的不該擔心麼，告訴我吧。」盧鐵匠知女兒素來勤儉孝順，歎道：「巧兒，爹說了妳信不信？」盧巧兒誠道：「爹爹說什麼女兒都信。」盧鐵匠點頭道：「好，妳可要保密，否則我們一家四口性命難保⋯⋯這些肉，是孝敬龍神用的。」盧巧兒失聲道：「孝敬⋯⋯龍神⋯⋯。」盧鐵匠拿取一塊驢肉，指著肉塊，其上利牙巨齒痕跡鮮明，顯有巨獸咬過，說道：「妳知赤湖龍跡傳聞，爹本來也將信將疑，只是⋯⋯只是爹在湖畔遇見龍神娘娘，龍神娘娘命爹代她照顧赤湖裡的龍。」花盈緋和長孫鏑靜聽至此，相覷，曉得盧鐵匠受雲康團夥所託，打造齒剪，然此事萬般機密，涉連續殺官案，故盧鐵匠編造龍神食肉之說，欺騙女兒。

      盧巧兒哭道：「大人，我本不信，可後來荊州刺史庫牧述大人，死於赤湖，人人都說龍神娘娘降罪懲罰，所以爹爹沒說謊⋯⋯嗚嗚⋯⋯但爹爹將供奉龍神的肉塊，給了我和弟妹吃，遭龍神娘娘罪罰，令他醉酒掉入赤湖溺亡⋯⋯嗚嗚⋯⋯。」盧巧兒和弟妹俱大哭，長孫鏑心中難過，說道：「妳才去龍舟祠謝罪龍神麼？」盧巧兒咬唇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