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序
「是什麼使我不間斷的、自願的在某一個時刻陷入沉思?」
也許你跟我一樣遇到了類似的困境,說是困境或許誇飾了點,不如就稱它是一種「現象」吧!就是你其實也沒什麼煩惱,也早就沒了逐漸消逝的掛念,但你總覺得在組成人生的所有碎片中,總是缺少了那最後一塊拼圖,你拼了命找呀找,腦袋瘋狂的轉動卻還是沒有任何頭緒,以為睡了一覺之後這個疙瘩就會離你遠去,但它就像個長在不顯眼地方的胎記,它會一直在那,你只是選擇不去留意而已,而直到一天我才發現,那個「現象」是我在尋找「前進」的感覺。
我大可以用過來人的口吻跟你說我對此的想法,但我會濤濤不絕的跟夏天的蟬鳴一樣,剛開始可能覺得悅耳甚至還饒有詩意,時間一久就會變得刺耳且乏味。其實這很正常,跟一個人餓了就想吃東西一樣正常,人都不喜歡持續太久又了無新意的東西。所以與其聽我歸納成一串心得報告,不如我把它說成故事說給你聽,這樣或許多少能挑起你的興趣吧?
都說時間能撫平一切,所以多數人以為趨使我們「前進」的是時間,但其實時間僅止於提醒作用,它提醒我們該「前進」了,當你開始投入一件事,不再特別去留心關注時間的存在,不再因時間快速流逝而感到無所作為,就代表你已經成功踏出第一步,也就是有意識的離開那麻痺的循環,而在此之前,你最不需要的就是自我懷疑。
有許多事其實並不是非黑即白,我們都希望可以在生活中取得平衡,但你永遠不會得到滿足,因為我們每個人充其一生都在學著平衡。
那次旅程後,我驚覺原來所謂的平衡,它會一直是個過程,從來就不是個結果,而在這些過程中如果你有用心感受,你其實已經在「前進」。
二. 藍色月光
我自認是個健忘的人,如果你問我前一晚吃了什麼,我會毫不猶豫的跟你說:「我忘記了。」
然而有那麼幾天,它對我來說幾乎是恍如隔日,說真的,那幾天就連上了幾次廁所我都還記得。
千禧年才剛開始,我似乎感到我心底所期望的人生已然迎來結束。飛機才剛觸地,我先是感到後背迎來意料之外的碰撞,臀部才感受到飛機輪胎與跑道摩擦傳上來的震動,原來是坐在我身後哭鬧了一整趟的小鬼踢了我一下,我當作他只是好心提醒我:「我們到了。」
我的班機並沒有停靠在空橋旁,心想等會一下機就要面臨刺骨的寒風,頓時使我不受控的打了個冷顫,接著我隨其他乘客站起身準備擠進狹窄的走道時,窗外的景色又再度把我的目光吸引出去,外頭飄著一小片一小片的白雪,往遠處望去還能看到像是灑上糖霜的綿延山峰,我似乎已經能透過它們感受到機外的寒冷,慶幸的是那天並沒有暴風雪。
辦理完入境手續,我徑直來到一號行李轉盤旁等待行李,說也奇怪,我居然對這個行李轉盤印象深刻,鋸齒狀的黑色橡膠墊在一團旅客中間轉呀轉,行李箱自中間的橡色鐵箱一個個從透明隔簾吐了出來,我想起來了,上次來這個機場也是同一個行李轉盤呢。
正當我上前艱難的從那生硬的轉盤取行李時,從我身後竄出了一個聽上去像女性發出的關注。
「先生,您需要幫助嗎?」
她的英文沒有口音,應該是歐美人士吧?我心裡想著。
「沒關係,我行的。」我迅速的回絕了她的好意。
待我將行李取下後才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名東方臉孔的女子,看來我剛才的猜測錯了,而她看上去還是大學生的年紀,從臉上的膠原蛋白可略知一二。
「嗨,謝謝妳的關心。」我用我自認還不錯的英文水準向她道謝。
「應該的!您一個人來嗎?因為我們是這邊少數的東方人,上機前就有注意到您。」
我沒有太留意她說了什麼,因為我的目光被她身上的亮藍色羽絨外套以及螢光綠防風褲吸引了過去,年輕人就該穿出如此有活力的樣子!
「不好意思您說什麼?剛剛恍神了……」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也就是放空。
「我說……不重要啦!您從哪裡來?讓我猜的話應該是日本?」女子看上去對她的猜測很有自信。
「不是,是台灣。」
「哇!是同鄉人呢!」她改成說中文,有一點大舌頭的那種中文。
「居然呢……真是太巧了,妳一個女孩子自己來這麼遠的地方好像挺危險的吧?」想想我也才三十多歲的年紀,居然脫口而出長輩會說的話。
「我也希望有旅伴,可惜的是沒有我想要找的人選,不如就自己來吧!」她的神情變得有些無奈。
「原來是這樣啊,總之,很高興認識妳,注意安全,玩的開心,租車公司還在等我呢。」我看了一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
「您租車嗎?好酷!真好啊我空有駕照卻還沒開過車呢!您也是,注意安全!有緣再見!」。
我點了點頭,轉身往她的相反方向走去,卻又不由自主的回頭瞧了她一眼,巧的是她還沒走遠,正看著我離去,我們中間有兩到三個旅人從旁疾行而過,隔著他們我可以明顯看到她的陽光笑容,酒窩處還有顆痣。
特羅姆瑟,幾乎位在挪威全境的最北端,在這個地球上數一數二冷的地方,讓在機場大廳門口旁吸煙區抽菸的我,一邊咒罵一邊後悔自己為什麼又要回來這個像冷凍庫的地方,沒錯這是我第二次踏上這個位於北極圈內的可愛城市。不過這並不是我的目的地,特羅姆瑟只是前往目的地的必經之地,當然前提是搭飛機的情況下,如果你想體驗從首都奧斯陸不眠不休開車二十多個小時我也不會有異議。這次租的車是一輛掛雪胎的休旅車,還是一輛有著濃濃北歐風格的Volvo休旅車,多花點錢開好一點的車是應該的,畢竟上一次來為了省錢租了一輛雷諾的小車,體驗了一回什麼叫做法國車的浪漫。
從特羅姆瑟到目的地開車需要花上八個多小時,至少看上去比從奧斯陸出發快多了,而現在要做的是儘量趕在太陽下山前抵達,只要一路往西南方沿著代號E6、E8和E10的公路順著開,我相信以我一個懂得享受開車樂趣的人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開車的時光感覺特別短暫,因為當時還有個旅伴陪著我,雖然在印象中時間過得相比現在這次快上許多,但我還依稀記得我們在哪個休息點停靠過,在哪個樹林旁堆過雪人,在哪個路口差點打滑失控。
「冬夜的寂靜
勾勒出我內心的回憶
記住那藍色的月光
灑在落下的雪花上」
這段歌詞不斷在我開車時鑽入我的腦海中,上次來訪此地的回憶瞬間湧上,當時車上不斷循環著這首歌,來自恩雅的「Amid The Falling Snow」,也就是「在落雪之中」。據說人的記憶可以透過五官感知,也讓被視覺和聽覺雙重重擊的我深深陷入了回憶漩渦之中。
「我正試著抓住過往的記憶,因為我知道它還存在著,以至於當我漫悠在這個美麗的世界一角,所到之處皆是似曾相識的感慨。」我心裡這樣想著。
就在置杯架內的兩大杯特濃黑咖啡已經被我喝到見底時,我終於可以隔著挪威海從遠方瞥見目的地的身影,從一片白色世界中隱約可以看見幾十棟以挪威國旗的紅色為主色調的木屋,因當地過往以漁業為主,故多數為漁屋,漁屋的特色是主體建造於陸地上,而一部分則建於岸邊,以便讓漁船停靠,不過其實真正用於捕魚的挪威傳統漁屋已逐漸消失,多半都是出租給像我這種遊客。
它們依著海,像是一大塊從山腳下鋪滾到海岸邊的紅毯,接著我的視線一邊盯著路上一邊尋找那個印象中特別突出的建築。
「找到了!」我在心裡這樣大叫著,像個小孩般雀躍。
雷訥教堂,它雖然不是一棟特別高的建築,但它有著明顯的特徵,一根長長的屋頂大約從三樓高拔起,看上去就像哈利波特裡面的分類帽,整個教堂的木造牆面都漆上了典雅的白色,只有屋頂部分是藍色,那種很飽和的北歐深藍色,幾乎跟一旁的海水顏色一致。
“Velkommen til Reine”
「歡迎來到雷訥」
路邊一個標誌牌上寫著。
三. 白日夢
隔天我起得早,由於前一天路途實在遙遠,我一到達預約的漁屋後幾乎是一瞬間倒頭睡著,再醒來時才發現我的行李還丟在車上,連車的中控鎖都忘了鎖上。
我走到面海那側的窗邊,抱著平靜的心情將窗簾往佇立在一旁的立燈方向拉開,眼前的美景促使我倒吸了一口冷空氣。
我的正前方是海,看出去的左側有著一長排跟我的住所長的如出一徹的漁屋,那排漁屋背後聳立著一座海拔約1400米的山,它並不像富士山或是馬特洪峰那樣的有特色,但如果你將距離拉遠,將雷訥小鎮與這座山一起放進視線中,你會驚覺這可能會是你一生中看過最美的山頭,如果你夠幸運能遇到沒有強風的日子,整座山會清晰的倒映在挪威海的海面上頭。
過往的我並不是特別鍾愛大雪紛飛的季節,但雷訥這個地方早已使我改觀,雖然路上厚厚的積雪和一天不足七個小時的日照有可能讓人感到陰鬱,然而待我等到冬日的暖陽探出頭時,足以讓我深深的愛上冬季的雷訥。
時間大約是早上九點,太陽也不過在十分多鐘前從海平面升起,我粗略的收拾好手邊行李,準備出門祭拜一下我的五臟廟。這個小鎮上的飲食選擇並不多,咖啡店和熟食店的數量一隻手就數得出來,通常我會選擇到當地小超市或雜貨店買罐白醬和義大利麵帶回漁屋下廚,不過這個早晨過於美好,我進入了這鎮上唯二咖啡廳的其中一間,打算吃上一顆肉桂卷搭著有拉花的拿鐵咖啡,窗外有美景的咖啡廳就該建造一張沿著窗框延伸的長桌,再搭配上幾張高腳椅,這間精緻小店完美的詮釋了我的想像。
不知道在店內放空了多久,我其實很常這樣,我放空的持久度是一般常人的好幾倍,人通常是在無聊的時候放空,而我把放空當作一種休閒運動,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冥想的一種。我的綽號也來自於朋友對我刮目相看的放空能力,但當有人問起我的綽號是什麼,基本上我都懶得解釋,因為我根本不是在放空,只是看上去像放空罷了,很難理解對吧?
當我起身走向收銀台打算在點上一杯咖啡繼續放空的時候,店門口上掛著的鈴鐺響了起來,鈴鐺聲大到像是聖誕老人來送禮物。
進入店門口的人身著一身亮藍色羽絨外套,我就站在收銀台旁的蛋糕櫃前,跟站在門口的人對視了約兩到三秒的時間,我不是在放空,只是感到意外。
「妳不是昨天在機場的那個……」我話都還沒說完,女孩就興奮的朝我奔了過來。
「哇噻!太巧了吧!不過話說回來會到特羅姆瑟的遊客有一半都是要來這的吧?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呢……早知如此應該求你載我一趟的!」她的上睫毛積滿了小雪花,看著挺美的,接著我開始懷疑她怎麼一天之內走到這來的。
「瞧妳滿身雪的樣子,不要跟我說妳是徒步走過來的。」
「我這個人挺瘋的,但還沒到玩命的程度!我是搭巴士來的,剛好搭上了一班接駁車,昨天深夜就到啦!」
「原來是這樣,先喝點東西暖暖身子吧。」
「好主意,我需要一杯又甜又熱的東西。」
我幫她叫了杯熱巧克力,再順手幫她拉了張椅子在我的位子旁。
「所以,準備好介紹一下自己了嗎?」我拆開一包早上雜貨店買的蓮花餅乾,順手也遞了一片給她
「這位先生,你也給我點時間喘口氣吧?我外套上的雪都還沒融化呢。」她調侃完我之後,接著連續喝了三口熱巧克力。
「真是抱歉,我想一定是因為我有一陣子沒有社交了,在跟人交流這塊我真是越來越生硬了呢。」
「別這樣說啦!那也不是什麼缺點,總比那些沒禮貌又不尊重人還特別聒噪的人好太多了。」
「那我先介紹我一下我自己好了,因為很少人會叫我本名所以我就不特別說了,跟我熟識的人都叫我華特或是小特,還有我是台北人。」我原本想伸出手嘗試跟她握手,想了想這又不是什麼正式場合,或許該把我的客套給先收起來。
「華特?太正經了吧這名字!接下來你會告訴我這綽號的由來對吧?」
「會,不過也要等妳先告訴我妳的名字才行。」
「真是無趣!我本名不重要啦,大家都叫我Lisa,南投人,剛出社會。」
「現在年輕人的別稱好像都是英文?那妳為什麼叫Lisa?」
「那個很有名的女團成員Lisa你知道嗎?」
「妳覺得呢?我應該沒有老到會不知道她吧?」我在內心翻了個白眼。
「很多人說我神韻挺像她的,話說我也喜歡唱歌和跳舞,但我的身高跟她一點都不像就是了。」
「客觀來說,這名字挺適合妳的,Lisa聽上去就像是個有活力的人會有的名字,至少直到目前為止妳都符合這個形象。」我真心覺得我那慵懶的身驅和心情因為Lisa的出現變得開朗了起來,但她估計也看不出來。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這個名字。」Lisa把她頭上的鮮紅色毛帽摘了下來,接著說:
「我不是很喜歡被說我像誰或像什麼,當然剛開始被這樣稱讚是會開心的,但久而久之就會開始覺得煩躁,尤其是什麼都要扯到那個真正的Lisa的時候,我腦中就會開始思考:『我這麼沒有個人特色嗎?我在別人印象中是這樣的嗎?』。你可以說我想太多,總之我就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如果可以再讓我選擇一次別名,我更想被叫Alisa、Phalisa或是Melissa,只要不是Lisa就好。」
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她臉上的笑容有稍微褪去的跡象,看來這個名字對她來說還有些他人不能理解的困擾。
「我雖然不能體會那種感覺但我能理解,相反的,我還挺喜歡的自己的名字。」
我把我身上的法蘭絨格子外套脫了下來,時間差不多來到了正中午,氣溫也沒有像早晨那樣刺骨了。
「那你為什麼叫華特?還是我可以叫你華哥?華哥親切多了!」她的笑容又回來了,眼睛似乎也在跟著笑。
「華哥好像什麼九零年代的黑幫老大,但我接受妳這麼叫我。」
「好的華哥,你為什麼叫華哥?抱歉不對是華特。」
「我們出去散個步吧,路上再跟妳說,這邊的陽光跟食物一樣,都要好好珍惜。」
我就像Lisa請來的導遊一樣,領著她到處在鎮上閒晃。
「華哥你要帶我去哪?而且你怎麼看起來對這裡很熟啊?」Lisa狼狽的跟在我後方,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我沒有打算帶妳去哪呀,這整個小鎮就是一個目的地,沒有必要在已經抵達的地方尋找下一個目的地,妳現在只需要靜下心試著想像跟周圍環境融為一體即可,如果妳還是想知道我們在往哪裡走,答案是雷訥觀景台。」
我們走在鎮裡相對較寬敞的一條道路上,道路兩旁堆積的雪高度大約到了我的肩膀位置,我一直有個衝動想把自己的身體往那沿著道路綿延不絕的雪牆裡頭塞進去,我曾經有這麽做過,後果就是我的膝蓋直接撞上了隱藏在積雪下方的鐵製護欄,我整整不良於行了將近三天。
「對了關於我的名字。」
「你終於……願意……開口啦!嚮導大哥!」Lisa喘著冷空氣,以至於說話只能斷斷續續的說。
「事情是這樣的,我的朋友們呢,他們自認我很常放空,為什麼我說自認呢?因為實際上我並不是在放空。我的腦袋時常在瘋狂運轉只是沒有人看得出來,而我稱這個叫做『racing brain』,直接翻譯過來就是『飆速中的腦袋』。它始終困擾著我,我不知道是好是壞,它有時會害我對自己的期望過高,有時也會給予我很多意想不到的創意點子,漸漸的我開始擁抱它,擁抱這個逐漸成熟的特質。」說完我才發現原來我話也是挺多的嘛。
「嗯……挺有趣的,不過我還是不知道這跟你名字有什麼關係?」我感覺Lisa的耐心快被我消磨殆盡。
「拜託告訴我妳有看過『白日夢冒險王』這部電影,不然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真巧啊!來的飛機上我才重新看了一次,所以我看了兩次呢!原來呀這就是原因,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你散發出來的氣質跟電影裡面的華特有那麼點相似。」
「我也確實蠻喜歡放空做白日夢的,而且我非常喜歡那部電影,所以我會喜歡我的綽號也是合情合理,至少不是取一個我不喜歡的電影主角名字。」我腦中飄過了一些恐怖電影。
「但……我還是想叫你華哥!」Lisa臉上擠出一個逗趣的表情看著我說。
四. 碎片
我很喜歡鞋底踩在雪上的聲音,尤其是剛下的新雪,腳踩下的瞬間可以聽到一個非常清脆的聲音,那是鞋底把軟綿綿的新雪壓緊、壓實的聲音,有時候我會為了聽那個聲音而故意踩的特別用力,卻也讓我摔跤了好幾次。
雷訥觀景台距離我們出發的咖啡廳並沒有很遙遠,可能是因為地面結冰的關係,我們走的速度比正常慢了有三倍以上,當我們終於登上觀景台的時候,距離日落也剩不到一小時了,挪威在冬季的天色大約下午3點就會逐漸轉暗。
稍早還狂妄吹落的大雪暫緩了下來,從觀景台往鎮上的方向看去,一片遺世獨立、歲月靜好的淒美感,街道和房屋內的黃色燈光在純白的背景當中交錯著,小鎮邊上還能看到一處早已被積雪覆蓋的足球場,而天邊也像是為了回應陸地上靜謐的模樣,粉紫色的光暈開始從西半部的山頂上蔓延了過來。如果要我在腦中描繪出天堂的樣子,大概率就是我眼前所看到的吧。
「原來就是這裡,網路上看到的照片就是在這拍的!」 Lisa抓著觀景台邊上的欄杆,雙腳則調皮的踩著一旁還沒有被積雪完全覆蓋的木棧板。
「很美吧?我上次來的時候每天都會上來看日落。」我得意的看著底下的雷訥小鎮,好像我是新上任的鎮長似的。
「你上次來這也是自己一個人嗎?」
「上次嗎?那是我的蜜月旅行。」
「原來華哥是已經成家的男人啊!怎麼沒有帶著家人一起來?」
我先是沉默了一會,本來想開口回答她,但她比我早了一步。
「如果我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先說聲抱歉。」Lisa略帶尷尬的撇過了頭。
「為什麼這麼說?」我明知故問。
「你的臉色變的不一樣呀,看來你不適合說謊呢。」
「我的妻子三年前過世了,小孩子也是。」
這次換成Lisa沉默以對。
「真是非常抱歉……」
「沒事的,都過去了,時間不早了,我們下山吧!」我給了她一個真摯的微笑。
三年多前,農曆新年的前兩天,在得知這個噩耗的當下我沒有任何一絲難過,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如果恐懼是水,我就像是一顆吸滿水的海綿,全身會不由自主的瘋狂顫抖。
死亡車禍這件事雖然聽起來很像在電影裡為了硬塞故事而出現的環節,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以至於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環節會出現在我的人生當中,簡直像在做惡夢。
很快的我和Lisa回到了小鎮上,眼前就是Lisa住的木屋,這一路上我們沒有太多交談,就這麼默默走著。
「嘿!妳還好嗎?我都說了我沒事了!」我輕拍了一下Lisa的肩膀。
「有時候人們嘴上說沒事,其實靈魂早就已經碎成了好幾片。」
「我同意妳的說法,但妳有點嚇到我囉,剛剛的快樂Lisa怎麼不見了?」
「我只是突然有感而發而已啦!今天也累了,我們明天再見吧!」Lisa勉強的擠出了笑容。
「好,晚安,明天早上帶你去吃這邊最好吃的蘋果派,到時換妳跟我說說妳的故事吧!」說到這我的腸胃也開始咕嚕叫了。
正當我目送Lisa轉身離開時,她又突然轉回來看向我,接著說:
「對了華哥,那你怎麼會想再回到這?」
「這個嘛……,因為這是我答應她的,我妻子。上次來過後我就答應她還要再帶她來一次,這趟雖然少了她,但我還是能感覺到她以某種方式陪著我,我相信人就算離開了,但只要沒有被忘記,他們都依然存在。」說到這我似乎已經稍微紅了眼眶,我繼續接著說:
「我還有我的人生要過,來這趟其實也是為了跟過往說聲再見,接著繼續迎接我接下來的人生。不要看我說這些就覺得我應該是個樂觀的人,這三年我也過的不是很好,心理方面也出了些問題,以為時間久了自然就會好起來,但事實上能不能好起來的關鍵在心態,我告訴我自己該振作了,才終於離開每天自怨自艾的日子。」
「這不容易啊。」Lisa做了回應。
「我不否認,這絕非易事,但我可以跟妳說的是:『有些幸福,藏在恐懼的另一端』,恐懼這件事要順著它,但切記不要依著它。」
後來我們再次互相到了別,氣溫又開始驟降,我得趕緊回到漁屋才行。
回到漁屋後,我先是把窗邊的暖爐打開,是那種看起來像是燒柴火實則是電供的暖爐,上頭環繞著一層鐵網,黃色的燈光從其中一側的小窗口透了出來,光是用看的都覺得暖和。
我隨手抓了個厚毛毯蓋在身上徑直撲倒在床上,接著戴上耳機打算直接聽音樂聽到睡著,我播放了前一天在車上不斷單曲循環的那首歌,恩雅的「Amid The Falling Snow」,這首歌其實是我妻子的心頭好,當初我並沒有仔細聽她在唱什麼,只是覺得歌曲的氛圍跟大雪紛飛的景象非常契合,老實說直到現在我還是不太懂得欣賞這首歌,只是每當它的旋律響起就會讓我想起她罷了。
「新的歌曲,新的開始」,我換了首歌,也該結束這個單曲循環了,一整天的回憶漩渦也足夠了。還有,我對音樂的品味可以說是極差,從小到大對音樂沒有任何的天份可言,平常也幾乎沒有在聽音樂。我唯一知道的歌就是那些大家都耳熟能詳的歌或是那首恩雅的歌。但我也不清楚為何,現在的我竟然主動找起了其他音樂來聽,而且意外的是還會聽到出神,這也不禁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被Lisa活潑爽朗且外放的個性感染了,讓許久沒有社交的我打開了心房,話也變更多了,連帶讓我更想嘗試新的事情。
那晚,有那麼一些時刻,我不自覺的會好奇那個同鄉女孩現在在做什麼,可能是出自於寂寞吧?這麼冷的天氣,又在一個這麼偏僻的小鎮。說也奇怪,我寂寞了三年也沒有現在這種感覺。
五. 玉米餅
我在日出前起了床,為的是一睹那魔幻的藍調時刻,不管在世界哪個角落停留,藍調時刻一直都是我最喜歡的時刻,光是盯著整座城市或整片大地被漆成了靜謐的湖水藍,我的煩惱和擔憂總會跟著散去。在雷訥,白色的小屋和大地也無一倖免的被套上了這個帶有神秘色彩的濾鏡,而這個小鎮可能是我看過最有張力的藍調時刻景色。
「早安!Oliver 。」我推開了一扇漆成了亮白色的木門。
「你如果到了鎮上沒有來拜訪我,我一定會去追殺你的,我的兄弟。」Oliver邊說著,一邊對我露出了燦笑,他看上去幾乎沒有什麼變,還是那個一頭蓬鬆的亮金髮,落腮鬍也一如往常整理的標緻又整齊。
「那是不可能的,我就算不想你,也一定要吃你弄的美食。」我試著嘲諷他以掩飾我興奮的心情。
Oliver是當地人,他在鎮上開了間熟食店,但也說不上是個店面,比較像是一台卡車旁邊附上幾張桌椅,他製作的玉米餅和蘋果派簡直是人間美味,觀光旺季時生意更是好的不得了。上次來到雷訥,我跟妻子幾乎每天都來這填飽肚子,也因此跟他成為了朋友。直到我回到台灣後也都還會跟他偶爾寒暄,這次來雷訥前我也有先知會他一聲,包括通知他Sharon過世的消息,他跟Sharon在當時幾乎是無話不談,對的我過世的妻子叫Sharon,不過我並不會這樣叫她,除非Oliver也在場。
「華特,對於你的損失我很抱歉,天啊……我還是很想她呢。」
「謝謝你Oliver,你們的感情好到就連我都有點嫉妒。」
「她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希望她在天堂能開開心心的……天啊我本來還沒有那麼想她,都是你的出現害我又……」看得出來Oliver是個重感情的人。
「好啦過去的事就別一直提了,我的肚子快餓到穿了,給我來個全世界最好吃的玉米餅吧!」我主動擁抱了Oliver。
就在我們沉浸在敘舊的愉悅時,Lisa來到了我們身旁。
「早啊Lisa,妳稍微遲到了呢。」我其實蠻開心看到她的出現。
「這個天氣要我離開被窩比想像中還要困難。」Lisa說完打了個大哈欠,從嘴裡吐出的白霧蓋過了她整張臉。
「哈哈哈這真是太有趣了,我們才剛懷念完Sharon你怎麼就帶了個新歡來了?而且還沒有跟我說?不要擔心,我不會去評論你的!」Oliver在旁嘲弄了我。
「她不是我的女友啦……是剛好在這認識的一個也來自台灣的女孩。對了Lisa,他是這家店的老闆,也是我的朋友Oliver,是我上次來這認識的。還有不要被他的帥氣外表騙了,他有時候還真的挺好色跟幼稚的。」我回應了Oliver一個無奈的表情。
「嗨!Oliver!我叫Lisa,我也是個幼稚的人,我們一定能當好朋友!還有聽說你這邊也全世界最好吃的蘋果派是嗎?」Lisa頓時來了精神。
「我居然這麼快就開始喜歡你這個朋友了呢!華特。」
我和Lisa一共吃了四個蘋果派和三個玉米餅,這樣應該能看得出來Oliver的手藝有多麼厲害了吧?
「妳有興趣跟我一起去搭遊艇嗎?」我喝了口已經冷掉的咖啡。
「遊艇?聽起來是個會被風吹成冰柱的有趣活動。」
Lisa回答我的同時一臉看上去像是有心事。
「相信我,妳不會後悔的,中午有班遊艇會停靠這裡,出海大約三個小時後會再回到雷訥,怎麼樣?」
「華哥,你知道你的特質是什麼?你每次說的話都很難讓人拒絕,因為你看起來真是太和善了。」
「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讚美,但我就當作妳同意囉。」
六. 恐懼
我們來到了雷訥鎮上唯一一個觀光碼頭,那裡有一整排新穎的白色遊艇沿著一旁的紅色漁屋整齊的停靠在碼頭旁。今天的天氣異常晴朗,正中午的強光打在遊艇的表面,我的眼睛幾乎要睜不開。Oliver也跟著我們來到了碼頭,根據他的說法,他雖然是當地人但他其實只搭過一次觀光遊艇,那一次的經驗告訴他,如果暈船需要嘔吐,記得要塗在嘔吐袋中或乾脆吐到海裡,不幸的是他當時吐在了人群中。
「記得那次嘔吐前,我喝了至少五大杯的啤酒,那味道真是絕了。」Oliver略帶得意的跟我們分享他的壯舉。
我們非常幸運,海平面並沒有結冰,準確的說只有殘留的碎冰,遊艇也得以出航。
一開始我們三人選擇在船艙內較溫暖的地方圍坐了下來,接著我開始察覺到了Lisa的不對勁,她不像之前臉上掛著微笑,而且幾乎一句話也沒說。出海了一陣子後,正當我想開口詢問她是否有哪裡不舒服時,她起身走出了船艙,我想她應該只是想到外頭吹吹風吧。
我隨著她離開的路線到了船艙上頭,發現她正倚靠在甲板邊緣的欄杆上,面向船尾背對著我盯著遠處的美景。我們的船正向著東北方向穩定的行駛著,Lisa面朝的方向正好能看到日落和彩霞,當下我真想掏出相機把眼前的畫面記錄下來並給她看看我的拍照技術,可惜的是她看上去依然心事重重。
「嘿,該說說妳發生什麼事了。」我來到Lisa的身旁。
「沒什麼大不了的啦,你進去吧這邊很冷。」
「妳好像還沒跟我分享妳怎麼會想來這呢?就我所知來會想要來雷訥的人,除了單純看風景之外,大部分的人都是在逃避著什麼東西,或是像我一樣剛脫離泥沼正準備好迎接新生。」我心中默默希望Lisa沒有遇到跟我一樣的悲劇。
「好吧華哥,我來這確實是想要逃避,我剛跟一個非常惡劣的人結束了一段感情,也剛跟名目上是家人但其實根本對我恨之入骨的一群人斷絕了關係,還有那些曾經是好朋友的人,他們對我的誤解和流言蜚語,我來這就是是為了遠離那些瘋狂的事。」Lisa將視線往天上挪去,看似想避開我可能出現的同情眼神。
「首先,我不會對妳說『一切都會沒事的』那種屁話,況且妳所說的那些我認為都不是妳的問題,而是那些造成妳困擾的人的問題,如果妳任由他們的問題影響妳的心靈,這些就會變成妳的問題,妳懂我意思嗎?」我往她那邊又湊近了一些。
「可是……」
我接著插了嘴。
「再來,我要恭喜妳來對地方了,這邊的氛圍能洗滌妳煩躁的內心,想想看當初妳計畫前往這裡的心態吧!我相信妳這麼一個陽光有自信、美麗又極具魅力的女孩,如果被那些煩惱打敗了,那就真的太可惜了呢。」
「我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的有自信,多數時候比較像是在扮演我根本不認識的自己,就像我昨天跟你說的,『有時候人們嘴上說沒事,其實靈魂早就已經碎成了好幾片。』」
Lisa隨即轉身離開了甲板留下我一人,接著我低頭往下看船隻劃過海面形成的V型尾波,我心想,也許就讓她一個人靜靜吧。
我一個人在船尾甲板上放空了一陣子後徑直回到了船艙內,Oliver已經躺在長椅上睡去,嘴巴張的大概有一個拳頭這麼大,從嘴角滑落的口水已經滴到了他的肩膀上,看上去並沒有比嘔吐還優雅。
奇怪的是我並沒有看到Lisa的身影,整個船艙甚至廁所我都找尋了一遍,想到她剛才的心理狀況,我頓時放心不下她。
我來到了船頭的右側一道金屬門前,上頭寫著「非船員請勿開門」,但那扇門居然呈現開啟的狀態,好奇心趨勢我打開了那扇門,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我嚇出了一身冷汗。
只見Lisa懸坐在船邊的欄杆上,兩隻腳隨著瘋狂的強風在海面上甩呀甩,她背對著我,前方就是湛藍的挪威海。
「妳在幹嘛,快點下來!很危險!」我對Lisa大叫著。
「對不起,居然被你發現我在這了。」
Lisa露出了一絲不明顯的笑容,我卻感覺有種詭譎的氣息。
「沒關係,只是這樣真的很危險,妳先下來再來好好說。」當下的我非常害怕事情是我所想的那樣。
「華哥,你知道嗎?你可能會是我活到現在遇過最善良的人,甚至是唯一真心跟我相處的人,希望我在你的心中的形象,也會一直那麼美好。」
只見Lisa鬆開了緊握欄杆上頭的雙手,雙腳接著一瞪,掉入了冰冷的海水中。
「快停船!快停下來啊!」我用近乎崩潰的音調大聲的吼叫,就連停在船身一旁的海鷗也被我嚇的鳥獸散。
我受夠對於失去的恐懼了,過去的恐懼感再次襲來,我的雙腳也差點不聽使喚,但我還是使勁了全力往駕駛室的方向跑去,幸運的是駕駛室就在一旁,我迅速的跟船員報告剛剛發生的事,接著我什麼都沒想,一手拎著救生圈就往一旁的海裡跳了下去。
我在學生時代就是個遊泳健將,雖然沒有到奧運選手的程度,但當時拿拿獎牌對我來說還算是輕而易舉。再者,我自認我是個水性特別強的人類,直到我被冰冷的海水吞噬,我才發現原來我是這麼的渺小。儘管海浪依舊不斷的拍打,但隱約還是能看的見不遠處有個亮藍色的人影,我頭也不回的往那個方向游了過去。
七. 舊雪
我從床上醒了過來,但並不是我熟悉的床,這才發現我並不是在我的漁屋內,我感到全身酸痛又無力,但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Lisa在哪。
我離開了所在的房間,眼前是一個非常寬敞的客廳和一大張漆成橘色的餐桌,只見一對看上去像是夫妻的老人家坐在餐桌一旁的椅子上。
「請問這裡是……」我的腦袋瓜還在嗡嗡作響。
「我是這個鎮上唯一的家醫,你因為失溫在我家已經躺了整整兩天了。還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沒事,在樓上休息呢,不過我建議你別去打擾她,她的身體目前非常的虛弱需要一陣子才能恢復元氣。過來先跟我們喝杯熱茶吧!」蓄著白鬍的老先生回答了我尚未開口的疑問。
我暫時先放下了那顆懸著的心來到了Oliver的餐車。
「她沒事吧!怎麼會這樣?」Oliver一臉錯愕的詢問我。
「醫生說沒事,要讓她休息一陣子,我們就先不要打擾她吧。」
「這太瘋狂了……完全沒有任何跡象,我的意思是根本看不出來她會做這種事。」
「我也一樣意外,直到那天她的行為跟言語開始變得有些詭異,但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我應該有所警覺的。」我開始感到有些罪惡感。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包括你,華特。」Oliver搭了一下我的肩膀後,回到了他的餐車繼續忙碌。
我原先以為,Lisa這個女孩的出現,無疑是在治癒我心靈上的傷口,她就像冬日暖陽那樣照進了我許久未透光的窗口,原來那溫暖的背後,還有我沒看見的寒冷之處。
一週後,終於等到了Lisa恢復元氣,我帶著一杯Oliver為她特調的熱巧克力進入了她所在的房間,她看上去還是有些虛弱,視線則一直盯著窗外。
「你其實不需要救我,華哥。」Lisa把頭轉過來看向站在房門邊的我。
「誰叫妳這麼會選旅伴,在一個游泳健將面前嘗試跳海輕生。」我慢慢走到了Lisa身旁。
「你會不會因為這樣開始討厭我?」我隱約看到她說完這句話後,眼角處流下了一滴淚水。
「我不會那樣想,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我用右手拇指輕輕的把那滴在她臉頰處的淚水撥落。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當下我只覺得這個世界不值得我溫柔對待,更不值得我繼續留下來。」
「嘿,我說過了,那些從來都不是妳的錯,不要用過往定義妳的未來。妳治癒了我,讓我的心房一點一點的打開,現在輪到我幫助妳了。」我把她那柔弱的手放到了我的雙手之間,並繼續接著說:「況且,我才剛剛喜歡上妳呢。」
氣氛頓時變得曖昧了起來,接著Lisa撐起她還尚疲弱的身軀,她把雙手圍繞在我的頸後,我就這樣抱著她,直到她在我懷裡再次睡去。
幾天後,Lisa完全康復了,我們再次前往了雷訥觀景台,雖然景色並沒有太多的變化,但我想她應該覺得這次的風景比上次更美吧。
晚上,我跟Lisa回到了她的住處,我本以為她是個較隨性的人,沒想到她的房間居然被她整理得整整齊齊,不像我那可憐的漁屋,到處都可以看到我脫下衣物的痕跡。
一男一女,彼此互相喜歡又在晚上共處一室,其實我知道,她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我們都沒有擅自主動出擊,都在等待對方的邀請,直到眼看時機來臨,最終我還是成為了那個發出邀請的人。
我先是把Lisa身上標誌性的亮藍色羽絨外套褪下,再一把將她撲倒在床上並親吻著她的耳後敏感處,我用其中一隻手解開她身上剩下的衣物,另一隻手則溫柔的壓著她的雙手,她的雙手高舉過頭像是被隱形的繩索綑綁著,也更激起了我想制伏她的慾望,我可以從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得知她有多麼沉浸在其中,那個晚上將為我的人生添上一筆強烈且亮眼的色彩。
八. 新雪
特羅姆瑟機場的人潮跟我剛到達時相比明顯少了許多,時間過的挺快,也終於到了要離別的日子。
Lisa並沒有選擇搭上跟我一樣的班機,也就是回台灣,她決定繼續前往冰島探險,依據她的說法,到了那邊不管怎麼樣她都需要開車,也就可以拿出一直沒用到的駕照了。
我和Lisa並沒有確立任何感情關係,儘管我們彼此喜歡、欣賞著對方。並不是年齡差距的問題,而是她作為一個才剛獲得重生的人需要更多的時間探索自我。而我呢,也該回家整理我的思緒了,生活也因為治癒過的心靈得以回到正軌。
在我準備登機前,Lisa問了我一個問題。
「如果時間有顏色,你覺得會是什麼顏色?」
她一臉好奇的等待著我的回答,乍看還挺像一隻黃金獵犬等待食物的樣子。
我撥弄了一下她的瀏海,接著回答她:
「時間嘛……應該會是彩色吧!畢竟時間只是一個客觀的現象,首先我認為沒有所謂的人生谷底,因為這都是相對的,這些谷底都是我們人生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我們要做的不過就是一直往前,生命的意義不外乎就是不斷尋找生命的意義。所以時間應該是彩色的!它不該只有一個顏色,如此才能對應我們有著無限可能的未來和人生。」
Lisa用一臉非常滿意的表情盯著我看
「雖然這個問題沒有所謂的答案,但我非常喜歡你的回答!」
「那妳呢?妳覺得時間是什麼顏色?」
「過去的我會說時間是黑色,因為它就像個黑洞一樣,每當我想要做些什麼事,它都會把我吸進洞裡讓我看到那些我想忘記的事,也就是一直提醒我『過去』,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過去』定義了現在的自己。不過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其實我還沒有個答案,也許沒有答案就是我的答案吧!這樣我就會一直有動力去找尋答案!」
登機時間差不多了,我走向Lisa並緊緊的環抱住她,接著我再次把她的瀏海往兩旁撥開,並在中間騰出的空間留下了一個深長的吻。
「我們會再見的,Lisa。」
「一定會的,未來會再見的,華哥。」
在我的班機起飛後,原本以為我會因爲與Lisa的分離多少帶些感傷,沒想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那種感覺就像是跟過去的自己做好了交代,交代「過去的自己」這個你,從本體虛構出來的分身,我已經準備好了,準備好離你而去但我永遠不會捨棄你,也不會將問題怪罪於你,因為你永遠是我的一部分。
淒美的白雪會在冬季飄落,儘管待季節更迭之時將迎來融化,然而只要耐心等到下個冬季來臨,就會再次披上一層柔軟且白皙的新雪。
人生若雪,輪迴於舊雪和新雪間,其實雪本身並沒有新舊之分,那是我們擅自把時間的推移給套了進去,雪還是當初那個雪。因此我們不需要在每個美好的瞬間去追求永恆,而是在永恆中,把握那些絕無僅有的瞬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