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韜然被一陣顛簸晃醒,睜開眼時眼前模糊一片,還未回過神來。他眨了眨眼,強行讓自己清醒過來,才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在一輛馬車裡,他感受到的晃蕩,來自車輪碾過坎坷路面的震動。
他吃力地撐著身體坐起來,腦中掠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嘛?接著第二個念頭是:那個說好會守在旁邊的人哪去了?他原地呆坐了一會兒,就在他想試圖找個人搞清楚狀況時,馬車前的簾子就被人掀了起來,駕著馬車的竟是堂堂匈奴王子赫連子炎。「哎?起來啦?」赫連子炎朝他咧嘴一笑,語氣倒是透著幾分輕快。
「怎麼是你?」禾韜然對於自己被凌雁翔扔給赫連子炎略感不滿,但他只是皺皺眉後說:「凌雁翔呢?」
哎呦,怎麼一起來臉就這麼臭。赫連子炎縮縮脖子,卻依然大著膽子將馬車停在了路邊,鑽進車廂裡:「他倆說要寫信給什麼山庄,不給我跟唄,雁哥就讓我先陪著你,他們一會兒就回來啦。」
「是千影山庄。」禾韜然眉目間泛着淡淡的疏離之色,並不是特別想搭理這人。其一是因為此人於公來說,算是宣華國的外敵,長年騷擾國家邊境,試圖鯨吞蠶食他們的國土;其二是這人從一開始就隱瞞身份,縱然後來救了他們,他依然對此感到耿耿於懷。
但他轉念一想,此人未來是草原的統治者,此刻若能與他維持良好的關係,日後在國家交涉中,或許能成為一個有利的籌碼。即使未來接位的並非赫連子炎,透過此人建立的聯繫,也能為朝廷打開與匈奴友好交往的門路。
思及此處,他隨即在臉上堆起笑容,拉起赫連子炎的手說:「赫連兄,我尚在復原中,有些失態,希望你別介意。」
「啊、這,」赫連子炎看著被拉住的手,感覺自己像被一個鐵圈給嵌住了,根本動彈不得住了,他只好尷尬地扯起嘴角,擠出一抹僵笑:「別介,我沒介意,是我自己有錯在先.....大哥,你饒了我,我手要被你掐斷了。」
「怎麼會呢,我沒使勁呢。」
禾韜然依然皮笑肉不笑的用自己沒受傷的那隻手,抓著赫連子炎的兩隻手,赫連子炎從他恐怖的笑容裡,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威脅。
「這個、那個、什麼、痾...」赫連子炎腦子裡的求生意志瘋狂尖叫,他急忙絞盡腦汁尋找脫身之法,忽然靈光一閃,連忙道:「喔!對了,我跟你說!你家那露兒養得可真漂亮,我這幾天都幫他梳毛、還幫他綁辮子,你到底是去哪找到這麼漂亮的馬的!我也好想要一隻,喔,但是我在我老家那已經有好幾隻了,下次有機會去我老家那,我一定帶你們好好玩玩兒。」
禾韜然這才想起來,自己根本還沒問這趟行程的目的地。先前被凌雁翔那傢伙丟下時,他一肚子火,反而把這事兒拋在腦後:「那我們這是要去哪?」
「回中原唄。」赫連子炎終於從禾韜然的魔爪下解放雙手,第一時間抱著手腕猛搓,嘴裡還呼呼地喘氣,生怕這雙手真的就這麼沒了:「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偷到這輛馬車,現在已經快到關外了,應該再過幾天就可以進到邊境。」
「你還真是一點兒都不關心自己的國家,整天跑別人國裡去。」禾韜然斜眼看著自家敵國國王的兒子。
「誒?怎麼說話的?」赫連子炎不服氣地「哼哼」兩聲說:「年少之時,就該闖蕩江湖,不然等我繼位之後,哪都不能去,人生這一遭啟不白來。」
「喔是嗎,那匈奴王之子,你可是對此行有什麼其他目的嗎?」禾韜然涼涼的說:「該不會是為了哪個誰吧?到底是中原好玩兒,還是誰有趣兒呢?」
「誒什麼?你說什麼?誰有趣兒呢?我感覺所有人裡面我最有趣了,但施楷也好好玩兒,跟他玩兒最開心了,他罵我我也開心!」
「......匈奴有你這個王子,算是完蛋了。」
「誒!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會說話!」
正鬧騰間,一陣馬蹄聲自遠處疾馳而來,赫連子炎自覺地幫禾韜然掀開布簾,就看見兩個騎馬的身影向他們緩步而來。
禾韜然一眼就認出,策馬走在後頭的是凌雁翔——依舊是那個慵懶大爺的狀態,一手輕輕捏著韁繩,另一手漫不經心地撩弄馬鬃。
走在前頭的是騎著露兒的施楷,他老遠便瞧見已經坐起來的禾韜然,頓時眼睛一亮,興奮地一拍馬臀,驟然提速,直奔馬車而來,也不顧赫連子炎一臉興奮的迎來上,一巴掌就把人拍出了馬車外。
「怎麼樣怎麽樣,阿韜哥你感覺怎麼樣?疼不?渴不?餓不?要不要去鎮上給你找個大夫?」
面對施楷連珠炮的關心,禾韜然搖了搖頭,除了手臂還不太能抬起,身體基本無大礙,內力也沒有太多損耗。他本想說些什麼,卻在餘光中瞥見了晃晃悠悠跟到馬車旁的凌雁翔。
那人一貫懶散,卻在這時抬眸望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目光。
禾韜然頓時想起自己被扔下的事情,心裡還有氣,當即微微側過臉,刻意避開凌雁翔的視線。他收回目光,看向施楷,語氣平靜:「我好多了,你們呢?」
「好得很呢。」施楷笑著回道,但話音一轉,冷冷地瞥了赫連子炎一眼,咬著後槽牙道:「有匈奴王子護著,咱是能出得了什麼事兒?」
「哎呦,楷楷你怎麼還在生氣啊!」赫連子炎一張好看的臉都垮了一半去了,只求無辜地求饒:「我這不是不能隨便暴露身份嗎?總不能在中原四處嚷嚷我是匈奴王子吧?這多丟人啊!」
——這是丟不丟人的問題嗎?對於隱瞞身份深有同感的禾韜然憐憫的看著敵國王子:這傻子有點腦,但不多的樣子。
「阿韜,等會兒到鎮上,有想吃什麼嗎?」小小的馬車口被施楷和赫連子炎擠得水泄不通,倆大個子幾乎完全擋住了後頭的凌雁翔。他不得不微微墊起腳尖,才能勉強看見禾韜然露出半顆腦袋。
「沒有。」禾韜然連眼神都不給凌雁翔,是看著施楷回答這個問題的。
「???」
凌雁翔抓抓腦殼,搞不懂禾韜然這無名火到底從哪兒燒起來的。但考慮到對方還帶著傷,他索性懶得深究,就當人是剛睡醒腦子還沒轉過彎,沒把這小插曲放在心上。可他看不見的角度裡,禾韜然卻因為他這副「無所謂」的態度更來氣,索性把滿腔怒火轉移到無辜的赫連子炎身上,來了一場無差別攻擊。
「赫連子炎就別去了吧,一個匈奴王子,不適合踏入市井小區,萬一髒了您的鞋,壞了您的胃,可怎麼辦呢?」
「???不是,我沒惹你吧???為甚麼這樣傷害我???」
「哎呦,這又是什麼新鮮玩意兒?」
「怎麼?沒見過啊?來來,你戴鼻梁上試試。」
「喔?喔齁?」葉觀疏將那副橫著『8』字形的透明玻璃片往鼻樑上一架,驚訝地眨眨眼說:「哎呦,這甚麼好東西,眼睛都看得清啦!」
「這可是我從西域重金買來的寶貝!」
「呦、這麼厲害?那戶部尚書打算怎麼引進這項新技術啊?」
「哎呦呦,你禮部尚書都開口了,我怎麼也得快馬加鞭趕緊引進唄!」
「差不多得了吧,你倆。」葉觀疏嘴上這樣說,手上卻沒停,依然專注研究手上的玻璃片,像個剛得了稀罕玩意兒的孩子:「我看你倆都不擔心朝廷那邊的事兒啊?」
坐在葉觀疏左手邊的禮部尚書韓懷舟,他兩眼彎彎,端著茶盞,皮笑肉不笑的說:「有啥可擔心的,真倒台了我還樂意呢。這不倒台呢,我也有後路,咱們哥幾個不就最擅長這種事嗎?」
坐在韓懷舟對面的是戶部尚書魏士禹,只見他摳摳耳朵,一臉不屑的說:「都是些過家家玩意兒,太子有啥心思不都寫臉上了嗎?還有他那手下幾個,都是些傻逼,說人話聽不明白、說傻話也搞不清楚,我就不懂了,這些沒腦子的東西都是怎麼考過科舉的,韓懷舟你是放水了還是收錢了啊?」
「這個,考科舉嘛,選賢選能,我都是會先過一眼的,好的我都先收下了,剩下的嘛……」韓懷舟笑得意味深長,輕輕抿了口茶,「這錢啊,不收白不收,多可惜?要不是這些銀子,今天還請不了你們吃這頓好的呢。」
魏士禹翻翻白眼,表示不意外。
「說到這個,這館子今兒特別多巡邏啊,怎麼著,又出啥我不知道的事了?」葉觀疏拿下玻璃片,仔仔細細地擦乾淨,輕輕吹去表面的微塵後,才滿意地將之放回錦盒裡,小心翼翼地揣進兜裡。
「這就要提到咱偉大的太子了。」
「呦?還有他能刮起的風呢?說來聽聽吧!」葉觀疏饒有興致地挑眉,端起茶盞輕輕搖晃著,等著聽戲。
韓懷舟抬眼,確認聽眾葉觀疏十分專注,另一名聽眾魏士禹正在研究茶葉品種後,心平氣和地說:「他手底下新收了一個殺手,才短短幾個月,已經替他清理了好幾批人啦。這人殺起人來乾淨俐落,動輒就是幾條人命,前幾天還從刑部侍郎手裡逃了出去,聽說是個狠角色呢。」
「但這刑部侍郎武功也不怎麼樣吧?」葉觀疏皺著眉,咂吧嘴說:「他畢竟是文人,功夫也就夠防身的程度,真要換個厲害點的來,還不一定能逃掉呢?」
韓懷舟攤了攤手:「誰知道呢?我這不也沒見著嗎?見著我也不能一頭熱上去跟人打一架啊!這不妥妥的給人送人頭嗎?」
這可不好說了。但葉觀疏也懶得糾正這事,便順著韓懷舟的話繼續問了下去:「但你知道是誰吧?」
「知道呀。」韓懷舟愉悅地看著小二恭恭敬敬的給他們送上好幾盤甜食,說:「姓什叫啥住哪我都給查過了,就等著給他下套呢。」
「咳,果然還得是你,韓懷舟。」魏士禹笑著插起一顆雕琢精緻水果送進嘴裡,直呼好甜。
「看你們都過挺開心的,我怎麼就痛快不起來呢?」葉觀疏吸吸鼻子,整張臉以鼻子為中心皺成一團。
「怎麼,你那不順利是不是?嘩啊!」魏士禹一聽葉觀疏不痛快,立刻就來了精神,雙手一拍,興奮道:「來來來,我就愛聽這個,怎麼個不順利法,給爺交代下。」
葉觀疏氣不打一處來,只能對著甜湯一陣發洩,湯勺在瓷碗裡攪得飛快,叮叮噹噹地直響:「還不是我們撒宰相那寶貝徒弟!就會給我找麻煩!就別讓我找到當年製毒的傢伙!這到底啥毒?這麼冥頑不靈!偏這麼難清!我不就是欠了撒丞相一個人情嗎!?我這人情都還了好幾年了就是擱那還都還不清!!」
「呀、你說小雁啊,那毒還清不掉呢?」韓懷舟皺眉道:「連你都沒轍,怕是只有製毒的人才能解囉?」
「我就不懂,有必要作出這麼缺德的東西嗎?遺毒萬年都解不了呀,這是要讓凌雁翔入土都不得安哪,過五十年挖出來那骨頭都還會是黑青色的!」
「......?這種話倒是不必說出來了,我還是希望哪天可以看到小雁活蹦亂跳的樣子。」
「他現在就不活蹦亂跳了嗎!?整天和文親王廝混!成天給我捅婁子!!!他倆就是仗著腦子好、武功好,凌雁翔還把文親王當傻子了,雞鳴狗盜的事情就沒不幹的!那文親王也是腦子有病,居然還玩得挺開心的樣子!!現好啦,差點玩出人命!我就看能不能治治凌雁翔那小子的脾氣!!!」
「這樣是治的好就不是凌雁翔啦。」魏士禹看著葉觀疏原地爆走,看得那叫一個開心,笑呵呵的剃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