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車都備妥了。」
「知道了。」
夏侯垣對著管家應了聲,回頭瞧著準備送他出門的夫人和兒女們。
「爹放心,琰兒會照顧好娘和弟妹的。」夏侯琰笑開一口整齊白牙,正值好動的八歲男孩,終日不離身的長棍在他背上足足還多了一倍高。
「爹爹,出門開心,糖葫蘆別忘記!」夏侯軒撲上夏侯垣的腳,四歲不到的高度只能搆到他的腿肚,話挑自己開心的說還帶著奶氣,惹得夏侯垣笑得樂呵,將自己寶貝女兒抱在懷裡,再捏捏那可愛的頰邊肉。
「爹,注意安全,一路順風。」夏侯垣低頭看著夏侯泉,才六歲的二兒子有著不屬於這年紀的溫儒和渾然天生的沉靜氣質,從來不讓他這當爹的需要操心什麼,另一面也代表,他似乎不夠用心思好好陪伴這個貼心的兒子,他心裡有些歉意,手輕揉了夏侯泉的頭。
「老爺,我們在家等你,早點回來。」他的夫人皇甫清溫柔一笑,接過他懷裡的女兒。
「我出門了。」 夏侯垣轉身,帶著一名家僕一道上了馬車,揮手道別、直到遠去。
每一次季節交替,夏侯垣就得這樣出門一趟,向各地區簽有契約的村民們收購藥材。
這些藥農全都是挑選過適合某些貴重藥材的生長環境,利用天然氣候地形,加上他和皇甫清一起親自指導,雖是費時、卻最能保證品質,也是如此,兩人白手起家的「夏侯門藥行」短短幾年便聲名大噪。
約莫十多天的車程,夏侯垣到了蒼山附近,馬車沒有停在城鎮裡,而是往連綿的某處山腰直去,直到見著十幾戶挨著的小村落才停下。 眼尖的幾個村民嚷著夏侯老爺來了,喊著喊著聚集的人也漸漸多了,有的熱情打著招呼,寒暄問候,也有的在自家跑進跑出,就想找出點禮物讓夏侯垣帶回去。
畢竟對這些村民來說,遇見夏侯垣和皇甫清之後的日子,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生活』。
「夏侯老爺,您看看今年的黃精怎麼樣?」
村長招呼夏侯垣進了村里頭的倉庫,得意地展示裡頭擺放的各式藥材,他笑起一雙帶著皺紋的眼,其實歲數並不大,只是常日在外頭採藥曬的皮膚又黑又乾。
夏侯垣在村長帶領下,巡視著一屋子乾淨且整齊的各式藥材,認真嗅味、觸摸、觀樣,一一偏頭唸給一旁的家僕紀錄在本子上,方便對帳算帳。
「這裡就麻煩您們了,我小半年後再來。」
村民們幫忙將裝著他們心血的藥材箱搬上馬車,夏侯垣又向村長交代了幾句藥材培植和野採時節等等注意細節,就辭別繼續前行。
又耗費數十天巡迴數地,夏侯垣才乘著載滿藥材的馬車踏上歸途,這日,趕在天黑前抵達洛道城鎮,他們準備留宿客棧休息。
隔天清晨,夏侯垣在客棧門口準備出發時,隔壁屋裡傳出一陣叫罵的聲音,隨後一名大漢和一名約莫不到十歲男孩被推了出來,推人的大嬸嘴裡還在高聲嘮叨不休。
「看你這麼好的體格,破例讓你帶個娃兒進來了,沒想到老是裝病躲懶就算了,讓你搬個貨,十箱還摔了三四箱,想賠死我嗎!?走、走,都走!」
背對著夏侯垣的男子身長近八尺,露出的右手臂膀黝黑且結實,緊緊牽著身邊的孩子,有趣的是,孩子倒不像絲毫害怕,反而挺直站在男子身前一小步,沉默對峙著面前的人。
大嬸早已是不吐不快、不說憋著心裡慌,不管四周開始有人看著熱鬧,邊罵著邊把男子兩人的行囊丟了出去。
「快走吧!我這裡不留你們了!」拋下最後一句話,大嬸回屋關門聲大作,原本看著熱鬧的人也停止了討論、紛紛散去。
男子嘆一口氣,右手放開牽著孩子的手,用力地揉了揉他的頭,他再彎腰、伸出右手拾起行囊,孩子突然露出一絲憂慮、急忙想接過包袱,男子已經一甩,揹在右肩上,更順勢回頭瞪向了後方夏侯垣一行人。
男子早就察覺夏侯垣赤裸的視線,只當是愛湊熱鬧的路人,但現在戲唱完了,也該散場了吧。
沒想到他兩人意外的四目交接,男子高馬尾有些鬆,微捲的瀏海長過眼尾、順到耳際,卻掩不住一道凜然的濃眉,黑髮參雜些許灰絲和臉上的鬍渣讓看不出年紀,但卻有一雙夏侯垣曾經相當熟悉的眼。
「高煌大哥?!」
馬車啟程、奔馳在林間道路上,車內夏侯垣和高煌對坐著,夏侯垣看著挨在高煌身側的孩子溫和地笑著。
「你叫高燁啊。」
近距離一瞧,高燁的左眼有道不深的刀疤橫過,新嫩皮膚上已結痂許久,倒成了光澤感,某些角度折射光線,刀疤還顯得透亮。
高燁始終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只是眼睛不住對夏侯垣盯著瞧,像只正在判別敵我的獅崽。
「徒兒名字我取的,撿到他的時候才五六歲吧,這都過去兩年有了吧。」 高煌想著這幾年的顛沛流離,笑得苦澀相當。「這疤也是撿到時就有的,只是也沒錢能夠好好治…」
細膩的高燁感受到情緒抓住高煌的袖子,輕輕喊了師父。
「沒事,你師父以前救過我的命,現在換我回報恩情、照顧你們吧。」 夏侯垣安慰起高燁,反而惹得高煌一笑。
「戰場上哪有什麼恩不恩情的…不過,我和燁兒的確需要落腳的地方,謝謝你。」
高燁一路靜靜地聽著夏侯垣和高煌說著以前的故事。
曾經是天策軍的夏侯垣在一次支援邊關的戰役,和隸屬蒼雲的高煌分配在同一個小部隊。那是他第一次執行任務,意外落單的夏侯垣遭遇敵人包圍的危急之際,是折回支援的高煌舉盾帶他殺出生天。
夏侯垣形容當時的高煌是那樣的威武氣概,聽得高燁都忍不住張開嘴巴、眼神晶亮地看著自己師父,惹得高煌不好意思地開始制止夏侯垣美化後的回憶錄。
「煌哥你現在怎麼會…離開蒼雲?」夏侯垣問得小心翼翼,高煌 臉色沉了一下,緩緩舉起右手輕輕捏著自己左手臂。
「一年多前的一次任務失敗,這裡被砍過一刀,差點連手臂都不見了,軍醫救回我的命、救回我的手,但…」
高煌吃力地舉起自己的左手,只是有些垂軟的左手臂因為施力而不自然地抖動。
「別說舉起盾了,連想端起碗吃飯都難了。」
夏侯垣伸手捏住高煌的左手,施力地揉捏著且細細觀察一陣。
「煌哥,我想我娘子應該有辦法。她乃萬花谷藥王門下弟子,當年我胸口中過一箭,也是得她鋒針回生。」
彷彿在談他人之事,夏侯垣口氣雲淡風輕,甚至因為提到自家夫人有些驕傲。
直到後來,高煌才從皇甫清口中得知當年夏侯垣的九死一生,讓他心室有損、身體已不堪激烈動作,雖是日常生活無礙,但也只能像高煌他一般離開那原是畢生志向的歸屬。
曾經天下誰敵手,轉眼風雲盡收。
放下曾經誓言槍在人在、年少的豪情壯志,終是回歸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