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夢露

春花夢露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滬連山上的水彎彎曲曲蜿蜒流下來依然清澈淙淙,小橋下雜草叢生,

還是讓河水給劃出一道細水長流的前程,只是再往下流向另一村落後,已污穢不堪,

只有奔向大海融釋凡塵的染著而成汪洋,像個葷素不拘百毒不侵的胃囊。

橋頭上煙炭滾滾,一部發財車架起一方遮陽避雨的帆蓬,擺張小桌塑膠椅,

理著小平頭年輕的老闆,雙手不慌不忙翻轉著他的經濟圈,大腸包小腸、蔥肉捲、

甜不辣、雞屁股、香腸…而我獨沽香腸一味,好下酒,尤其配上蒜頭一咬,更夠味過癮,

不過要自己剝皮有點麻煩,因為要費些時間與耐性,像在等候遲到的情人。

老闆家在鄰鄉,以前在羅東夜市生意不佳,因而放棄,轉戰到此地,初時探路,

只在星期四五,爾後慢慢有了口碑,增加為三四五六日,他有三個孩子,

對顧客謙卑有禮,總是畢恭畢敬的。

---生三個!真有你的。

我抱以賞識,真有種。

河旁廢耕的窪地,瓶瓶罐罐曾被汲取過的所需所愛,全成了曝屍荒野,

無人收納千百年也不朽的土地負擔。

一隻野鼠泅泳過草岸,另一隻賊頭賊腦於綠叢裡隱遁,山林水秀必有隱逸者,

斯哉紅塵!

 

ATM前輸入密碼,驟然間卻記不清最後兩碼,我緊張思索是2幾啊?那是出生年月日,

怎麼變的如此模糊?初戀的人已過去三十年,我依然記得伊底容顏。

我沒有值得的紀念日。

像定時炸彈前按下最後一碼,有些恍惚,終也鬆了口氣。

三十年,人會老,那座黑色塑膠材質的蓄水桶也一樣,何況一直雨淋日曬頹了一側,

颱風吹走了頂蓋,像個禿頭的老漢,功成身退去吧!

白閃閃的不鏽鋼由樓下吊上去篡位,新王登基加冕,付了一筆我1/3的薪水。

濕地蓋大樓(把水以6條大口徑水管,從地底以武力死抽活拉出,強灌入烏溝入海),

古井、碰浦後代的抽水馬達也衰竭無能再抽出涓滴,我得為它送終。

自來水當然比較乾淨,也較不至於地層下陷?其實地一直層次均勻著,水不會自己來,

它終究應付不了分外的予取予求。

神話有時也是預言。

女媧還在補天,樊梨花也可以移山填海,六月可以下雪,渾沌可以開竅,

滄海幾回桑田,物換星也移,乾坤可以扭轉,人還在天道。

 

小橋流水青山下,人行紅磚道上擺著一攤炭烤煙燻,木炭圓滾的紅肚子,

燃燒己身之時壽,化為枝枝串串飽滿口慾,也養著這一家子,

誰能狠心的驅離或告發開張絕了生計的紅色炸彈呢?

人情法治可以一直相安無事互不僭越嗎?

我仍不時的過去交關,手一比,無須交待點食,老闆會意頭一點,便已成交,

隨我南北辦事去,無須口頭紙筆契約定金,他便款置妥當。

我已然在一諾千金的先民遺風中,又如於江湖道義俠骨柔情裡獲得信義的滿足,

比冷冰冰的律法規範更為妥切穩當。

---頭耶!我就是愛這味耶。

老闆靦腆說著謝謝,依然雙手鞠躬奉上。

---騎卡慢耶喔,拜拜!

 

 

小妹一家祖孫五口,不管迢迢路途連假塞車之苦,就為了多看看老母親吧!

她貼心的不敢多叨擾,大都藉著遊山玩水客氣的外食,有時也真的忙到無暇顧及。

這番她提議就煮個麵吃好了,恰合我意,簡單又合胃口。

---好好,那就來個海鮮麵。

把昨天的透抽、蛤蜊、雞翅連湯汁,再炒個蛋配紅蘿蔔絲添色,加上茼窩蔥扁豆,

五花八門琳瑯滿目秀色可餐,一鼎八分滿洋溢古早味。

方桌上再擺上妹於小鎮市場添置的粉腸、小卷、豬頭皮(再抄入芫荽蒜辣椒),沾上佐料,

真比龍蝦九孔鮑魚還令人吮指回味。

---下次回來吃這樣就好,多好吃多滿足呀!

一家子異口同聲都這麼說。

---喂!雞翅都被妳搶去了喔。

我對外甥女抗議著。

---好吃啊,瘦不下去了怎麼辦?

虧她還是個護理師。

什麼貴蔘蔘的精緻美食,優雅細緻的格局,只要合胃口,氣氛對,食材何必講究。

 

踩著牛糞雞屎長大的,顫抖的手伸進阿母汗濕的口袋,掏幾枚銅錢追去廟口老榕下阿嬰

伯的擔子吃碗米粉羹,或灌粉的豬肺沾著蒜末醬油,把清貧的幼年偶而也灌的幸福滿

滿,然後再一腳高一腳低跑給拿著竹枝的阿母追,東窗事發後逃亡的路線,

大都從古井起於帝君廟後傍海的小弄迄,我一直都是躲藏高手,

小隱於巷衖或大隱於田海,似也這般白雲蒼狗歲月悠悠。

我也曾三不五時買些自己吃,卻一直都是索然無味呀!

原來不只話不投機半句多,酒無良伴容易醉,同桌共餐也要有個臭味相投。

---令甲拎屘舅攏也合。

妹意味深長微微笑著說。

唉!這兩個外甥也是有個不幸的成長過程啊!

回去吧,越晚越會塞(哪個假日哪條國道不塞呢),離開了視野也就少了些牽掛(難怪說眼

不見為淨),阿母還再番番顛顛呢喃咕噥著超現實的言語。

她,在那一境呢?哪個大千小千幾度時空的世界呢?

或她錯開了現世的頻道,另有接收的管道?

音聲色相皆為虛妄,我們都還在娑婆,還有未解完的功課。

雨停了,也不再偷來暗去了,從庭前倒車至巷口一回轉駛去,便是彰化。

天公地公尚大母舅公,一揮再揮的手,當然還要再見,再見家家平安喜相逢。

 

某些場景當置身其中時,並不驚覺到有何巨大的變化及其意義之消逝,天經地義般。

土豆園蓋成海底電纜總部,鰻魚池填平了,台九線濱海段從稻禾筊白筍田排列成商店

街,盛載著青春華夢波湧的海水浴場報廢了,海防兵營瞭望台拆了撤了,成了過火聖地

與觀景台,就連唐山過台灣的帝君廟也耗費巨資全拆蓋起巍峨標新的信仰中心,

所有先人遺跡兒時的藏夢,庶幾趕盡殺絕。

堤岸下沙地,也築起從都市複製過來的社區大樓,突聳於海平面上,傲立於寥若晨星的

磚瓦平房間,像睥睨粗鄙的暴發戶土財主,圈地為王,設下柵門,派駐保全,

侯門深似海。那片地盤,種過花生,覓捕過寄居蟹,

在林投樹刺野頑立間也曾聽聞吊頸鬼的尾隨,或是曖昧的防風林下,窺伺狐媚。

直到父歿母頹,下一輩各自開枝散葉花發果結,我似圓規的腳釘在家舍中心,

不管直徑的範疇涵蓋層面為何,覺得加減乘除後,還是盈餘幸福的。

 

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路有盡底時,時而回頭望,來時路未必多采踏實,

雖跌跌撞撞的或有偏差,或有失志靡廢,也懂得捫心自問自省,

修正糊塗錯亂迷航的腳步,可誰不辛苦誰不疲憊呢?一回人間,誰不委屈愁苦呢?

在侷限的生活圈裡,箝制諸多身心的牽累如煉獄,是逐臭之夫,是出污泥而不染,

是載浮載沉莫知所以然,或是開天闢地的不同凡響?

有為與不為不只是莊生夢蝶啊!

煉獄也有蓮花開放,火燒炙烤冰風雪雨無遺生機,生命的自尊自然賦予,從無分別。

有水有陽光空氣,值入於土都能長成,縱拘於盆,也有美麗丰采,

也能枝葉華茂花開果成,阿母常如是說:

---一枝草一點露呀!

20170228

avatar-img
孤魂殘夢的沙龍
1會員
1.6K內容數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孤魂殘夢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個把月來水泥地總算乾了, 幾日的冬陽捎來乾燥的北風也吹出些許年味兒來。 日曆一撕便是一頁,逝水的昨日, 赫然便是冬至,佛前祖宗桌面上端整白瓷碗排齊的九碗湯圓,而灶腳是地基主的。 而今年的生日一數方知已過去了半個月,那也是365中一個不起眼微沫似的記號, 像大門邊上的春聯早已襤褸淡化, 如
暗夜裡,葡萄阿姨高亢的咒罵聲又響徹在寂寥的風裡,隔著幾堵牆於濃稠的黑紗幕, 幽濛似又尖銳,偶爾聽得幾句,卻都是嘩嘩啦啦似水霧一片迷濛。 應又是天道不公人情無義,五七言絕句三字經的臉紅耳赤,毫不歇止的口不乾舌不噪, 直似要從宇宙洪荒鋪陳到世界末日。 我開始有點不耐煩了,是誰擾了我的眠呢? 間
首次載著妳走夜路,飄著三兩滴雨的冷。 ---你應該穿厚點。 忐忑的是妳的報告結果,也盤算著新院區的路要怎麼走? 這是第五趟了,穿街過巷,就當是來一回夜遊吧。 牽著妳的手從停車場走進大門上二樓尋找診間。 這兒我是初來乍到初生之犢,而非識途老馬。 恰恰過了一號。 醫院,在夜裡顯得格外清冷。
個把月來水泥地總算乾了, 幾日的冬陽捎來乾燥的北風也吹出些許年味兒來。 日曆一撕便是一頁,逝水的昨日, 赫然便是冬至,佛前祖宗桌面上端整白瓷碗排齊的九碗湯圓,而灶腳是地基主的。 而今年的生日一數方知已過去了半個月,那也是365中一個不起眼微沫似的記號, 像大門邊上的春聯早已襤褸淡化, 如
暗夜裡,葡萄阿姨高亢的咒罵聲又響徹在寂寥的風裡,隔著幾堵牆於濃稠的黑紗幕, 幽濛似又尖銳,偶爾聽得幾句,卻都是嘩嘩啦啦似水霧一片迷濛。 應又是天道不公人情無義,五七言絕句三字經的臉紅耳赤,毫不歇止的口不乾舌不噪, 直似要從宇宙洪荒鋪陳到世界末日。 我開始有點不耐煩了,是誰擾了我的眠呢? 間
首次載著妳走夜路,飄著三兩滴雨的冷。 ---你應該穿厚點。 忐忑的是妳的報告結果,也盤算著新院區的路要怎麼走? 這是第五趟了,穿街過巷,就當是來一回夜遊吧。 牽著妳的手從停車場走進大門上二樓尋找診間。 這兒我是初來乍到初生之犢,而非識途老馬。 恰恰過了一號。 醫院,在夜裡顯得格外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