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把月來水泥地總算乾了,
幾日的冬陽捎來乾燥的北風也吹出些許年味兒來。
日曆一撕便是一頁,逝水的昨日,赫然便是冬至,佛前祖宗桌面上端整白瓷碗排齊的九碗湯圓,而灶腳是地基主的。
而今年的生日一數方知已過去了半個月,那也是365中一個不起眼微沫似的記號,
像大門邊上的春聯早已襤褸淡化,
如歷盡風吹雨打歲月侵蝕模糊不清的碑石拓印不清的字體。
嘴角微揚的輕笑著---
清貧年代不時興過生日,討海人沒有在過生日的(也許每天傍晚能安全返航便都是生日),
想到就覺得肉麻當有趣的從未聽過長輩們談及有這麼一個日子。
直到七八歲吧,上了學知道有這一回事,那天也就格外的興高采烈,
心情像顆星子般的閃耀,但那敢跟阿母提及呢?
靈機一動就想到村內閒時老人家曾說過,去追鴨母,牠會嚇得蹦出蛋來。
於是果真一溜煙的跑到已收割完的稻田去。
印象中那個兇悍的老伙仔是小阿姨的公公,飼養一大群呱呱叫的鴨母,
不是在大坑河畔便是在田野中放牧,拿把長竹竿,哦~巴巴巴巴拉長著音吆喝著,
他算是村內少數比較富有的人家。
庄頭內有些好事者,或許某些具有文學之識者便也對他編頌一句民謠:
哦~巴巴巴巴,一千死九百。
幾乎達到老少咸宜普及到全村的娛樂效果,卻也常令他怒目圓眐咬牙切齒,
一把長竿像出鞘的劍,隨時準備見紅。
秋收後的田地像個大操場,除了羽糞、乾黃的稻梗,便是鴨母啄食聒噪的群星會,
像個市集,像是懇親大會,像是新兵訓練營。
目標目的已如此的明顯,又睇眄著主帥不在營,就鎖定眼前的幾隻散兵游勇狂追猛趕,
殊不知中了伏兵之計,不一會兒老元帥吹鬍子瞪眼睛揮舞竹篙從埋伏處殺將出來,
青面獠牙猙獰鬼見也愁,噉骨嚼肉的尖嘯著:
幹X娘耶!死囝仔,你不要跑,恁爸打乎你死。
我哪有跑呀!只是連滾帶爬的躲到田邊的草窩中,嚇得皮皮挫,
嚇的求神拜佛。那一回在草窩裡蹲了有些時候,發現了兩顆鴨蛋,風聲過後,
我意氣風發的像是凱旋的戰士,擄獲戰利品的班師回家,阿母也眉開眼笑的,
水煮蛋沾醬油過了一個此生最難忘的唯一一次的生日。
日子,每一天都重要,每一天也有可能是多餘的。
錯過的,曾擁有過的,有那一天是重要的呢?
一顆蛋,一塊肉曾是最大的滿足與幸福,長大了,心雜了,欲繁的,什麼都想要,
命運可不是哭鬧著向父母討糖吃就會給的;末了才發覺,什麼也要不到,
於是認命的潛移默化便成了餘生的信仰。
乞丐能致富嗎?一生乞求何其多,我們何曾心滿意足過?
院裡提早為長輩過聖誕節,唱詩班的合唱團白袍紅帽獻唱聖誕組曲,
清幽喜樂的歌聲迴盪著。老人家有的木然,有的微微矜持著揮動手臂呼應,
連同家屬數十人,除了歌聲,默默於在偌大的大廳中略顯零落的撐著場面。
阿母瘦了,話更少了,不敢告訴她阿姑的往生。
近午的太陽竟使人熱起來了。
等待死期是一種發佈答案的享受,如果有災有病那更似酒癮來了,
迫切希望飲一口不想再呼吸喘息的酒,直登涅槃。
然而這也是做不了主的事,這一生雖也勉強的人模人樣,知識份子所說的獨立個體,
然能做得了主的能有多少呢?
天體運行得順之,生老病死得隨之,喜怒哀樂得由之,七情六慾得釋之,
連想安樂死也由不得你。
你不想做欺世盜名的工作,俗世標準說你沒出息;不想爭名逐利,說你不爭氣;
簞食瓢飲與世無爭,說你自甘墮落,你想過以寫字換取生活,
那恐怕連餓死的資格都沒有,只能窮酸嘔死。
對於隕落的流星,你還會愚蠢的花費一生所有的時間與精神去做一顆炭化的石頭嗎?
歆羨富豪與掌權者嗎?要是我曾為法老王,也不願被做成木乃伊。
人世不應有標本,所以歷史一在重蹈覆轍,人一再二過,
這真為人類的遺傳症候群可悲宿命與原罪否?沒有人醒悟,也許,除了異人類。
2017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