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薑花何必去摘它,河畔溪野田土,本是它的歸鄉。
間接於螢幕上看到汝之訃聞,不禁又心頭一緊一陣刺痛。
過幾天將火化而去,Facebook還留著,卻不敢點進去,還怨我嗎?
靜夜,躺在母親的床上高歌,唱著她喜歡聽愛唱的曲子,寂寂寥寞,
思念吟唱著斑駁蒼灰的流金歲月,廳堂上的祖先們在牌位裡是否也在聆聽?
是否也留一板凳椅條之位,容我他日閒話家常?
炎夏,直似將人以燭融之,遊步顛躑邀明月,攬懷淡紫藍翎布袋蓮,蟲唧蛙鳴蚊哼,
待一宵好眠,睡去如亡也善終,肉身我執本為妄,朝悟夕死對天笑,千古風雲在今朝,
我將也是沃土滋養眾生者。
酒足,天色褪去豔麗,餘下亮白的時間在6:30,再灌溉幾口,
當是鎖吶鼓吹小喇叭的送終曲韻嬝嬝於人間留念。
山那邊,頂著淡白烏雲,暑氣蒸籠如炉灶斷了柴薪,餘溫漸退,
窗外黑白潑灑壁牆的老屋,晶亮的白鐵水塔,高樓窗格亮起三兩燈白,
對面做麵條的居家二樓廳堂的神明燈,火豔豔吉祥如意的如似綻放的兩朵紅蓮花。
推開紗窗,景物立體呈現了,否則總似霧裡看花,濛濛渺渺。
那一年的那一個黃昏,在林場舊址,遊蕩於曾是繁華的歌舞昇平;於磚牆外,
跳躍著似頑皮的孩子向瓦厝内的老人家偷窺,雖知這是刻意保留著讓人觀光的文化產
業,卻是如與父兄姐妹們曾經過不很久遠的歷史,與汝樂而忘返的探險,
直到那防君子不防小人比人高些的鐵欄柵被關了,才大顯重出江湖翻牆而過的身手,
汝有意無意嬌羞的依樣畫葫蘆,俟我迎接擁懷一身的輕盈攬抱。
學校裡總以我馬首是瞻,所有的報告作業校外教學專題製作畢業旅行…
那一年在溪南黃昏的小橋流水上,曾尷尬的讓兩方眼鏡輕觸,無言於堤岸奔馳,
似預告著,禮教勿可侵犯,道德仍是牧羊人。
夜色已墨,燈色漸添,像拓印的版畫剪影,無聲的靜寂,我仍在尋找傘下的倩影。
那老街,那細雨,在嬌嗔中的機靈,在世故裡的潑辣,剪拔野薑花的純真,
還有那一片夾於扉頁裡如古扇樸拙的銀杏葉,雖然最後是柔腸寸斷無言的絕離。
落花雨泥,環湖氤氳,紅磚麗巷,山野海灘,走著隱晦曖昧之路上,終究不敵人間緊扣
的枷鎖桎梏,使自己置於愁牢情關獨哀寂蝕,再也不敢去承諾去履行虧心的擔負。
簑翁孤舟釣煙波水月,獨編夢網,逐捕網中為情慾的獵物。
日,是如此之烈,火焰的炙烤,雖是冷氣加電風貫徹涼意,但加工的作用,
比不上一陣從枝葉間穿梭而來的徐風送爽。
啊!我渴想著,水自竹邊流出冷,風從花裡過來香。
一樣的陽光,冬日使人溫煦香甜,夏至卻令人昏沉焦躁。既是避不了的暑,就往熱中奔
去,迎向它投入其中,任由其直射微燙的皮囊,汗如燒烤出的油汁汨汨,不失爽快。
台九省道,轉入一乾涸河床小路,西山蒼墨,坡堤雜草叢生不失綠意,
只牽牛花缺水份的萎縮而閉關自守閉門謝客。
停車稍歇,暫不去招惹煙塵滾滾。
河道亂石,蜿蜒荒蕪,失去潺潺,也缺啁啾,更不是野薑花的季節。
我比上次提早來探,駝鳥心態為的是不想再看到縛於床上的母親,廳中熱鬧許多,
好像有新進的老人家。手腕的烏青退了許多,阿母也說,精神好多了,只是談到小妹,
---她都一直哭。
我想應該支持兄長斷然的決定,這才是無奈中對阿母較好的安排。
---阿婆,這誰來看妳了?
護理長明知故問諮詢著。
---我的屘仔子啦,尚細漢的,跟我比較有話講啦!
她投以是否正確答案探詢的眼神,我微笑示之。
---來,喝瓶人蔘液,換個口味喔。
趕啊!得趕回去給女兒匯款,她要買機車,郵局五點關門。
趕啊!庭院花草應已垂頭喪氣奄奄一息,等著注入清流,都是長年的養護,
不捨其烈火焚身祭日。
如此勞力傷神的牽扯,有時不免思及棄養,但其魂魄有感亦有情,四季煥發示顯的丰
采,招引著蝶飛蜓舞蛙鳴蜥跳蚊攻蠅嚇生機盎然,像一方桃花源的國度。
澆著灑去,一水千注,望眾生皆得舒活,以解乾渴。
軀體多罪呀!食衣住行育樂情愛的索求,換得無邊的煩惱,於欲海中載浮載沉,
自以為主,卻為欲念之奴,僅供驅策,東奔西忙汲汲營營,焉知百年一逝皆為空,而眼
下那一樣不都是虛幻的?這肉身豈不為贅物?但人世的責任得靠它實踐,以假修為真。
如是慈悲喜捨,如是放下我執,如是步步清風,如是水月溫柔,如是來去自然。
牙疼的清晨,再從眉宇之間試著出離,好像有個出口可無拘於時空,像逃獄般。
消化形象,像風或花或水或月的基因裡的某一個細胞,
於宇宙星海銀河日月雲系中任性飄遊,無情無意。
我想維持如此信念,雖然它一直被慾想所截斷,但那應是我羽化之後的歸所。
赤裸裸的迎合電風扇,喜歡在睡前沖冷水澡,然後一絲不掛的睡去,
似於子宮羊水中安然無慮,如是天地自會孕育養成與送終。
五點晨曦初透,此時龜山島的日出應是極美瑰麗。
上了頂樓,扭開水閥,為的是一盆湓的蓮花。
五點正是光與暗的拉扯,天上人間映襯出層次分明又寧靜的色彩,
是所有畫家都無法下筆渲染揮毫出的眼見為憑。
洗去蓮葉上的泥垢,我不知大桶小桶大盆小盆裡的各色其名,但能在清晨澆注,
也不枉早起覽境。
雖是難逢的單身自在,仍隱含掛念與負疚,究底還是有些,再些些的放不下,
所以至今我還是眾生。且自看風景,不管是岸上岸下,每一過程都是史詩,
會有陰陽頓挫起承轉合與標點,如我平淡無奇者,也有個孤魂殘夢,徹知為空的夢。
鵑聲月寒 塵掩妝台
半身微笑的人像立於佛下,我一直端詳披麻帶孝哭紅雙眼汝之雙女。
我們的鄉長同學主祭,卻也沒忘了拜票懇請支持。
懇辭奠儀花圈,靈堂肅穆雅潔,淡淡的百合香。
這山坡上的壽園,早上時分是那麼舒坦,不似山下街市日照酷毒。
---她不是一直跟你很要好嗎?你怎麼都不知道呢?
二技的同學來了五個,果然不解的詢問。
去問媽媽方知乳癌兩年左右。
投影片輪播著生前與家人歡聚的點滴,當看到那應是癌末包裹頭巾病服與汝父比著快樂
手勢的合照,面對死亡,其實就是要這般灑脫優雅。
最混帳的就是那個前夫。
八點火化且送一程。
當靈柩推入靈車,躺在裡面的已非汝矣!
心疼捧著牌位的雙女。
---正來、國豪、秋玉…我先走了,保重喔,再見了!
對著前方的同學揮手告別,此去經年,真想再如昔聚聚聊聊,我是否太冷了呢?
我只是累了倦了,心有餘意乏味罷了。
順便陪同事祭拜其父,六七年前吧!那時在員山福園,
在祭奠途中還發生了一場小車禍,現塔位移至此,她仍孤女一個。
我們約定五人在7-11坐談。本有一意氣相投之故交,最近就職保險從業人員,有點叫我
煩了。她真不懂深耕經營之理,放長線釣大魚,直想立竿見影之績效,這樣能長久嗎?
穿梭在溪南的田野阡陌間,溪圳綠蔭,唯已收割的禾畝短莖粗黃,應已是豐收的寶藏,
這些路程是家鄉也是異地,也是故友們曾歡樂行走過的遊覽。冬山三星員山一路的遠離
塵囂,車窗是透明的灼熱,窗外是朗朗乾坤,而妳已如蠟炬成灰。
---真不好意思,不收奠儀,反而還收了人家一盒餐點。
將近正午,想著往日同學們無拘無束無心機的歡宴校外教學的旅踏,雖都有各有事業工
作,放下塵務,純然為一學子,雖只為一張畢業證書,然現實裡難得真性情啊!
我的孤傲與自卑,依然像是無根的浮萍,唯汝體己伴讀。
如今也要永別了!
風揚花落魂自去,絲雨猶潤落枝土;
朝夕空對緣如絮,他鄉莫再征塵路。
20170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