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棋師》六十一、人機大戰，父子對決

11日台北時間10點。文華東方酒店一樓會議室。主持人開場：

台上兩個風雲人物是大家最熟悉的臉孔，但這兩張臉孔不可能有同台演出的機會，一個十段，一個五段，畫面看起來很詭異，魏遲亮坐在左側，後方搭配一個螢幕，魏喻坐在右側。後方看板印著主辦單位、協辦單位、贊助廠商的logo，是木工施作臨時剛搭建的舞台。

原是坐隱、原是手談，原是靜默的雙方在棋盤上運籌言論。怎麼染上AI科技之後，變得如此喧嘩。各國的語言在不同轉播室沸騰著。

每方思考時間為3小時。本次比賽採應氏規則，貼7.5目，每人各有兩小時，3次60秒的讀秒。分先賽猜子結果出來了，Enormous執黑，魏喻執白，開始。

魏遲亮執起黑棋的一刻，閃光燈像槍林彈雨般發射。兩人側面照秒傳到遠端各個電子媒體，飆網的飆網，報社下一秒已經在排版、撰稿，印刷廠機器沒多久瘋狂碾壓各色油墨，當它再度吐到世人的手上時，佔據三分之一版面的照片上，粗體黑字標題【人工智慧vs.人類天才】壓在《自由時報》頭版，副標「智能擂台賽—全人類的轉捩點」。斗大標題【人機大戰，父子對決】壓在《環球郵報》彩色照片正上方，副標「AI挑戰人類智慧結晶的巔峰—圍棋」⋯⋯。

男英國腔：「神經網路幾乎成了人工智慧的代名詞，簡單的說，類神經網路就是一種模仿生物神經網路，如中樞神經系統或大腦結構。研發者試圖讓電腦系統具有人類的知識及行為，可以像人類一樣具有學習、推理、判斷的能力。所以，Enormous研究團隊正在做的就是透過程式設計將人類解決問題的過程模組化，將來就可以賦予電腦解決更複雜的問題。透過機器深度學習，電腦持續的改善系統，將來這些人工智能將具備做出智慧決策的知識。今天讓我們一起見證AI跨出的重要一步，接著請解說員Michael來為我們進行解說⋯⋯。

鏡頭切換到棋盤的正上方，出現在子畫面美籍Michael繼續介紹：「25這一手，黑子非常具進攻性，沒錯，一開始就交鋒了。」

名人交叉雙臂，看著遲亮下的棋非常凌厲，幾秒，魏喻搖頭，讓自己清醒，它不是遲亮。平日的清晨練習，除了推進自己的棋步，他還必須一面截圖，選出待會需討論的環節。有記憶以來，他們的對弈都是以這樣的模式在進行，從遲亮三歲開始。

從下面看上去，確實是魏家兩父子在對弈。

但，此刻魏喻眼下的這個「擋」，完全不像人的下法，無規則、無來歷，名人揪著對方的臉想弄清楚意圖，但這張臉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是自己的縮影。

最熟悉與最陌生突然都在同一個介面。所有的交流突然都被擋在這介面上，無法穿透。

「十四之二。」名人。

這是為侵消黑棋勢力的定式，Enormous完全視而不見。名人一震，他發現黑棋非常厚，尤其是右下的「無憂角」正形成厚實體系，Enormous判斷力十分精準，整體好像更佔優勢。

名人盯著遲亮的眼球，這敏銳度怎麼回事。

遲亮撇開父親目光，用動作喚醒父親：「這是Enormous，不是我。」

遲亮坐在這裡的他只有一個目的，他要在第一時間掌握Enormous的棋路。他隱約可猜測到父親的下一步，但卻很難預測自己的手下一手的位置，上下排牙齒不自覺得打磨，他竟然無法在落子時即時看穿。

「太遲了，慢好幾拍才意會到Enormous想幹嘛。」

遲亮第一次弄不懂自己手上的棋，當他看清楚黑子的意圖時，已來不及提出警告。後知後覺，一次次的後知後覺。黑子落子聲越來越粗暴。

名人的白棋在左上角從兩翼展開，模樣厚實，同時以此為根基向中腹的黑陣逼迫過去，來勢洶洶。

遲亮捻起一顆黑子，指尖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偏廳解說員：「這反應速度也太快了吧，Enormous不是處在劣勢？這麼快就可以做出應對，白棋在左上角的邊空形成如此陣勢，AI不須長考？！」

啪！又見遲亮這子落在「十五之七，刺！」遲亮的神色緊張，他意識到這手的殺傷力，彷彿手上拿著的是一把利刃。

這凌空而渡，一刀刺中要害。一下子，白棋在此處的陣勢瞬間變薄了，很難覺察的一記絕妙好手。

名人盯了遲亮一眼。

解說員目瞪口呆，就在剛剛，白棋在左上角這一角的白棋，將黑棋全部封鎖在邊上和角地裡，宛若一支彪悍的軍隊。面對如此陣仗，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到來個回馬槍。

但Enormous使了。

白棋不能不應，得立刻在此接上。

Enormous的黑棋繼續落下一子，壓回。

名人停手，不斷評估這瞬間發生在眼前的變化。

魏喻再次盯著遲亮的臉，他不曉得要盯哪裡，就是需要盯著一張臉，他開始懷疑對方好像可以預測他的棋步。

名人交叉雙臂，在七十步時更加確定此想法。

遲亮此時交換眼神，這就是我說的“不按牌理出排”。

黑棋接下的幾手，取捨轉換發生在瞬間，十分大膽，毫無顧忌。

名人突然搓下巴，點頭起來，連點好幾下。

「它可以全面性的感知到每區塊的厚薄，把盤面的每顆子發揮出最大的價值。這是什麼視野，全知全能的監視。」魏喻暗想。

退在椅背的他，遠遠地看著棋盤，他偵測到Enormous的某個特質。

「它不依任何定式，它是按全局來考量的！」

魏喻手捏著下巴，為這發現沾沾自喜，沒有任何人看得出來他是興奮還是緊張。

「他真的不是人，人的理解一直停留在局部。」他慢慢意識到遲亮所陳述的。

眼前黑子這兩子的飛渡鎮壓，不僅影響白棋在這裏築起的勢力，連左側那大片白海都變成稀薄，細看，居然只有一個眼位！

僅靠這兩子，就成功封殺住白棋對中腹黑陣發起的攻勢？白棋已無退路，眼下看來，必須對邊空的黑棋進行對殺，否則自己陣勢的存活會出現問題。

名人想也不想立馬在左上中腹落下一子，讓白陣隨即變得立體起來。

就在此時，一直不溫不火的Enormous終於露出獠牙，一顆黑子凌空落下，冷冰冰地靠上去。

名人的輪廓越來越僵硬……，苦心經營的陣勢居然就這麼被瓦解。名人的白棋往反方向落下一子，斷！

黑棋以退為進，不給白棋騰挪的空間。（遲亮此時焦慮地看著父親。）

就在這時，名人忽然呆住，看著借由剛剛的幾子進攻，中腹已形成黑雲壓頂的窒息感……。

女北京腔轉播：

「這是來自人機大戰討戰賽現場的直播，據研究團隊描述，Enormous在對弈中會根據千萬種落子變化，計算出人類下此一步棋的機率。而高段棋士則是依賴他們的直覺行棋，AI有可能模仿人類的直覺嗎？」接著話鋒一轉，「現在來到235步，黑子好像看透通盤的走向⋯⋯。」

來到收官，遲亮似乎算出結果，黑子輸了，他不敢正視父親的眼，想直接抽身離席，雙腳不停抖動，又瞄了父親一眼。

名人不為所動，專注力如同剛開始的那一秒，從眼球轉動可發現其思考仍十分激烈，一般人早就放棄的，但坐如鐘的身軀仍處在煉獄中。在這團凝煉之火，名人看到自己差距怎麼產生了，必須要有全局的思維才能有效調度每顆棋，只是⋯⋯這全局的視野要如何獲得？

他想得很深、很沈，浮出水面後，看到鐘錶。只能在這裡擱下了⋯⋯，吐出很長的一口氣。

三分鐘後，轉播室傳來消息：

「雙方進行到248步由魏喻宣告棄子放棄，執黑子的Enormous順勢宣告勝利。」

電子看板也出現結果了。

場次一，黑方：Enormous。白方：魏喻。結果黑勝3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