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棋師》五十四、佐為竟然在這裡
彭威知道鏡光不會讓步，到目前為止每個判斷都非常清楚。但是，若要比判斷力在中國的鍛鍊他不可能輸。快速地瞄了一下右上角，雖然會被提掉，但厚勢更上一籌。接下來，如果黑棋直接擋過來，白棋就順勢一跳，在右側中腹這裡就能順勢走出一片棋，黑棋這塊陣地有機會打消它了……。沒錯，棋局的勝負關鍵就在這裡，我不會總被你牽著鼻子走。
鏡光立即察覺，被反擊了，雖然彭威學長「騰挪」[1]手筋下出好棋，他的黑棋正被逼成「愚形」[2]，有點棘手，但形勢並沒有受到影響。
彭威暗自警惕，又是先手，此處絕對不能退縮，實地上的爭奪絕對不能落後。
陳鏡光眼珠快速計算著，彭威學長的棋子做不成眼了，一邊進攻這裡，同時斷開白子的話⋯⋯。
彭威也在超前部署，那如果我把這裡連上的話。
鏡光判斷，實地爭奪他是更有利的，可惡，這樣仍想進攻嗎？
彭威怔怔然地看著鏡光，這樣一來形勢乃不分勝負，不行，還要爭奪下去。
兩人都沉默了，看來這段日子鏡光不是靜止的，他還持續進步當中。
鏡光訝異學長的實力，已經突飛猛進到這境地？！
「彭威變強了。」「鏡光變強了。」（兩意念同時冒出。）
下一秒，黑白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佈子攻防，白棋埋伏了一個不容易發現的暗招，鏡光黑棋發現了，若不小心中招……黑棋接下來無比危險！
鏡光看著被分割開來的兩塊黑棋，不論黑棋下哪邊，白棋的下一手都即將在相應處回應……這兩塊黑棋都不能逃，一逃只會讓白棋趁勢擴大地盤……，沒錯，白棋身手相當凌厲，倘若在這裡大斜飛，放棄邊空這七八目，中腹這裡的作戰就勝負難說了！
一隻摺扇從空中出現，鏡光像觸電一樣，這扇，疊著他的手，他眼睜睜看著摺扇與黑子同時地抵達棋面。再熟悉不過的一個扇子，座落在同一個位置。像觸電，鏡光嚇得把手抽回。
回頭，空無一物，鏡光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的手，佐為？剛剛……。
佐為的扇子，佐為在，佐為在這裡⋯⋯。一股暖流充斥房間，那相依偎的手、並肩作戰的手……，那把扇。
彭威等待許久，等不到下一手。
有水！滴下！滴在鏡光膝上，抬頭，看到水正無聲地從鏡光的臉滑落。
「鏡光！」彭威被這不預期的兩行淚，愣住了。
鏡光內心喊著：「這手法，是那個傢伙⋯⋯，是他下過的，像這樣⋯⋯。」棋盤上又滴了一滴。
他在這裡，哪裡都找不到的佐為，就在這裡。他潰堤了。
「鏡光⋯⋯。」彭威叫了一聲之後，什麼也不問，他可以感受到眼前這對手默默忍下很多事。
鏡光止不住澎湃，想見佐為的唯一方法，竟然是下棋！哪裡都找不到的佐為，竟在我下的棋局裡，終於⋯⋯。佐為，我⋯⋯可以⋯⋯下嗎？
長久的積累，全發洩出來了。鑰匙就在他手上，他握著鑰匙找鑰匙，老天沒有放棄他。
看清這局勢之後，心定了。鏡光終於找到那個祕密通道，雖稍閃即逝，但他知道開啟這通道的方法。
彭威看著他波濤情緒慢慢撫平，他知道鏡光經歷的痛苦即將過去。
「彭威學長，我⋯⋯我⋯⋯也許還可以再下。」
聽到這話，彭威也振奮了，激活這可敬的對手反而讓自己更起勁了。
鏡光沒有解釋什麼，只用晶亮的雙眼回望。斂住淚的視野，一片清澈，他俯瞰看整個戰場，心裡明鏡似的。
鏡光在關鍵時刻，直接放棄了右下，轉而果斷地進攻中腹這條白棋大龍！
啪！
啪！
雙方棋子交錯而下，很快，複雜局勢隨著棋局發展，開始變得明朗起來。黑棋以右下角為代價，屠殺了彭威中腹的一條龍，棋局進入了十分細微的小官子。
白棋右側那些深入險地的棋皆死淨了……。去年沒下完的那一局，今天要做了結，他們沒有保留的使出全力。
他和彭威的這對局，留在我的辦公桌上。我對擺出棋局的鏡光說「留給我收」，需要一個人靜靜。
我恨不得吸走這學生身上所有的光，「為什麼他可以？」
鏡前的我，此刻看起來極為平凡，毫無特徵，嘴裡吐不出半句讚美或祝福。我盯著黑白棋，感覺兩個都是贏家，他們都遠遠超越我，我在外圍。鏡光半個鐘頭前走出辦公室，我喝著涼掉的茶，天花板吊扇傻呼呼的轉。
怎麼會發生在那一刻？同一秒擠入同一條思路！啊，那是思考最激烈的時刻，下棋正是他們互竄的時候。對，正因如此⋯⋯，鏡光、佐為一起抵達那尖點。這不就是思想交流、這不就是藝的傳承？我心馳神往的境界，他們抵達了，他們搶先一步地到達了。
茶杯放回桌子，桌墊下沒有任何學生的照片，我的成就與學生的成就是兩條渠。田無溝，水無流，棋盤旁壓兩張課表，一張是我的課表，一張是班級的課表，我在這塊田，耕耘了無數個寒暑，一天天，一年年，天天到職，天天正確無誤地出現在每個空格。
癱在閉目養神的藤椅，望向鏡光剛剛走出去的方向，牙癢癢的。整間辦公室，只有我一個異化了。這掛著導師室的辦公室，一排坐了四個人，一個正在計算待會要匯款的金額（團購的東西到貨）。門口有兩個老師在處理最後一節課的衝突（學生不承認自己有錯，任課老師堅持一定要讓學生記取教訓）。隔壁影印室一堆人圍在會議桌上分贓，三箱白色巨大的保麗龍盒掀開，他們拿著塑膠袋在冰塊裡打撈，一會兒，透抽、蝦子、鯖魚、魚卵香腸被一一分裝在不同的買家，一旁白紙已計算好應繳費用。
漁獲昨天才剛下單，今天已從東岸寄過來，退冰的水，不停地從桌子滴在地板上。
[1] 騰挪指的是在圍棋局部戰鬥中處於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採用一種輕巧而有彈性的下法，處理己方孤棋的一種手段。
[2] 愚形，是一個圍棋術語。凡效率較低而不美觀的棋形，統稱為“愚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