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棋師》六十、超過宇宙原子總數的排列組合

AI圍棋真的上電視新聞了，女主播將畫面交給採訪記者：

Oppenheime站在玻璃帷幕前的發言，立即被翻成中文字幕：

本團隊開發的人工智慧Enormous將對上世界圍棋冠軍魏喻，採三盤兩勝。這是繼1997年IBM的深藍超級電腦在曼哈頓擊敗世界頂尖西洋棋高手加里．卡斯帕洛夫的另一項重要嘗試。

2022年的今天，圍棋絕對是人工智慧最理想的試金石，因為它的落子點較其他棋類都更加複雜，排列組合高達10的171次方，數目遠遠超過可觀測宇宙的原子總數。這場史無前例的比賽，FluidMind邀請已退出棋壇的魏諭重新出賽，魏諭是過去十年被公認為最強的棋手，目前擁有七大頭銜的圍棋大師。

畫面切回棚內主播，繼續介紹：

人類與AI的對決已牽動世界的神經，圍棋的新紀元是否真的到來？明日請鎖定緯來電視現場直播。人類將成功捍衛這塊高地，還是由AI攻下這一塊堡壘⋯⋯？

一個禮拜前的魏家，鈴蟲聲叫了一整晚，很催眠，一本定石辭典攤開在書桌上，停在同一頁很久了，遲亮的腦子突然冒出：

「Enormous有定式的概念嗎？」

這幾天，他在棋局起翻來覆去的，只要身體不移動，棋局就會自動播放起來，「它知道劫爭、手筋、實地、虛空是什麼嗎？」

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緩緩搖頭，背影看起來像中邪。

應該是Enormous算出來的決策，全部都是算出來的，沒多久，頭又搖了。

「但⋯⋯如果與人類對比，人總結出的棋譜，很可能只是所有下法中極小的子集。如果⋯⋯Enormous是透過自我學習，就可能形成遠大於人類棋譜的集合，這麼一來⋯⋯，就一定能找到比人類棋譜更厲害的下法⋯⋯。」

想著想著，這推論正形成一股風暴，眼睛歇在講解星位定石的那一頁，有顆黑子，有顆黑子，突然像一顆心臟，劇烈收縮，瞬移到肩沖的位置。

電話聲像爆裂物在寧靜中引爆，寂靜中響起巨大的音量，遲了好幾秒才意識到，是電話。

「小亮，電話。」母親在客廳喊。

遲亮掛上電話，母親端菜經過：「可以吃飯了。」

遲亮待在原地，臉沉著。為了讓緊湊的賽事可以順利進行，他不曾跟其他人提起Enormous，直到上個月。經審慎考量，只有鏡光不會輕易噴出幻聽的字眼。沒想到就在鏡光攪亂一池春水的同時，事情早鬧開，且轟轟烈烈。

剛剛棋院來電告知，FluidMind已邀請父親參加下禮拜人機對戰的公開賽，並希望他能代替Enormous執棋。怎麼會找上他，他們得知什麼內幕？目前應該只有他跟鏡光知道Enormous“醒了”，一頓飯吃得格外忐忑。筷子進攻四季豆時盤算，若父親已答應他就必須在第一現場。肢解秋刀魚時推估，若父親還未答應他就設法攔阻。此時，雙手已快速收拾堆疊碗筷，清脆的釘鈴鐺鋃響起。

「遲亮，過來陪我喝杯茶吧。」

（父親在客廳準備茶具，飯後泡茶是他的習慣，事不宜遲。）

「父親，您答應FluidMind的邀請了嗎？」

父親壺嘴拉得高高的，不急不緩的濾掉第一泡茶。

遲亮看著金黃的液體，身子傾前：「請您拒絕。」

「怎麼了，你擔心⋯⋯我會嚐敗績？」名人。

這對父子從未過問彼此參與的活動或賽事，且經常都是從媒體或他人得知彼此的訊息。魏喻的兩道法令紋刻著嚴以律己，魏遲亮的眉峰小心護著辛苦攢來的名譽，這對父子只需擔心彼此的健康，不需擔憂各自在專業領域的表現。

但此時的遲亮就是忍不住擔憂：「它已經超出人類的範圍。」

「你與它下過？」名人魏喻。

「嗯，它的棋力據說已有十五段的實力。」

遲亮是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的孩子，春茶餘韻在嘴裡散開，這孩子現在確實在擔心我會遭受打擊。

坐立不安的遲亮終於找到一個比方，他提起：

「還記得去年您在網路圍棋上遇到的sai嗎？如果sai的棋路是高深莫測，那麼Enormous的棋路是不可預測。他以自學的方式學會下棋，沒有任何包袱。」

「不可預測但又具很高的棋力？」名人掏著茶壺中的舊葉。

「嗯，沒有任何套路，但有強大的計算力可支撐它下出各種不可思議的棋。」遲亮邊講邊思考怎麼讓父親理解這次對手的特殊性。

名人望著庭園的驚鹿，筒狀竹器負重後，在石頭突然敲出迴響。這縱橫19道的棋盤魏諭此生已累積了數千個對局，目光走在白色亂石鋪成的小徑，一個機器能走出什麼前所未見的棋路，他還真想見識見識。難道⋯⋯棋盤上的可能性還未被開發完，道策、丈和、秀策、黃龍士、吳清源⋯⋯一個個百年不遇的高手從眼前晃過，他們探索的宇宙⋯⋯仍有死角？

我呢，我摸透棋理了嗎。佇立在歷史的洪流中，目前角逐在重要獎項的幾乎都是他培養出的弟子，系譜之龐大⋯⋯。等待第二壺茶的時間，他抬頭詢問憂心忡忡的兒子：

「你覺得Enormous有機會超越人類兩三千年的歷史？」

穿著運動褲的遲亮，手上拿著一杯涼掉的茶，遲了幾秒，緩緩點頭：

「它若持續發展下去，遲早超越。而目前大概只有父親可以測試出Enormous真正的棋力。」

名人：「這樣更要會會了。」

遲亮瞪大眼睛，他沒想到沈寂後的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

名人進一步解釋：「如果科技已威脅到人類在圍棋領域所累積的成就，還是要有人站出來捍衛尊嚴吧，棋士的使命不就是如此。沒想到有生之年可以遇到這巨浪。」

「如果是我代替Enormous執棋呢？」遲亮已經有答案了，還是將最後的遲疑提出來。

名人看了一下遲亮複雜的表情，這細膩的孩子恐怕已困擾好幾天。他拍拍兒子的肩膀：

「你是新生代的代表，他們邀請你是經過慎重的考量，你放心，即便面對你，我也想辦法下出最好的內容，一起參與盛事吧，機會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