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院小犬暗狂吠,寒風一宵晨猶晦;
窗扣枝嘶巷厲鳴,披衣迎門殘葉對。
舉杯曉報咖啡熱,世局納吐菸散過;
坐臥閒拔庭前草,溫酒絕塵風雨泊。
黃昏秋明依寒,添一件厚外套想去看海,卻先走入市場,
買了六顆橘子,青黃交映,真似秋寒中夕陽的覺與味。
就是顆橘子,並沒有什麼愛不愛吃的特別,
直至去年才發現女兒特喜歡吃;前些時日咳嗽,
我一不注意買些給她帶回校去,生橘對此症狀不好,她仍嘴饞還要吃。
也因而如此我也愛上橘子了,而且必拿一顆置於床頭櫃櫃上伴眠,
寒夜裡,蛋黃似的表皮份外一股淡淡青香,
是味覺也是身語之外的另一種相陪。
夜默默,多時不再言語,總覺得一開口,便落入虛乏空洞,
挑起不耐煩的怨懟。
紙與筆的交易,摩擦心與意識的呢喃,不打不相識的兩造,
層層疊疊剝落的洋蔥,使人紅了眼眶,常意猶未盡後而詞窮。
十五歲便開始自言自語,沒完沒了的涓涓滴流,嘈嘈切切,綿綿纏雨,嘯嘯風吼,
哀哀暗泣,悠悠山水,朦朦酩酊………蕤蕤風華,
像兒時紙摺的船於溝渠,像七月末的搶孤於港嘴尾放送的水燈,
幽幽忽忽,飄呀!蕩呀!於冥冥之中。
偶思下筆回憶錄,或將一世照片掃瞄存檔回顧,一慮及工程浩大,
費時費力耗心思,便打退堂鼓;再則,像有線電視影片千百遍的重播,
令人望而生厭,何必呢?
我的懷念,留世何異?我的慟,我的情與罪,干卿底事!?
詩經裡的蒹葭,早已銘載予我,
尋覓伊人,道阻且長,不管在水中央,水中坻,水之涘,水中止…
宛在水一方。
汀洲鶴立,長喙瘦挺,漂白於風水飄蕩中。
江中漁父,形容枯槁,一槳獨撐天地蒼茫。
曾想拍牠秀雅飄逸,每當停佇堤旁,便警覺飛離,睥睨附庸的俗人,不屑一顧。
而輕車緩過,其似視若無睹,兀自尋著一江流水秋色,披滿霞光芒影,於流浪途中,
任一季瀟灑自如,我像被奚落的葉,只能隨風,
夜幕低盪,便落在冷酒裡。
寧願不醒人事,可十二月的風仍不讓我睡,一杯又一…喔!不,
是一口又一口,我從不用酒杯,人死為什麼要用棺木陪葬?
斟酌的非是寂寞,是時間使人醉,
總等不及天亮就起床,夢膩了,暗中使人恐慌,等不到太陽,
天還是得亮。
又是細雨,我終於感覺到餓了。
午餐煮碗麵線吃,那曾是敬拜過神明的;鄰長也來收廟的燈口費,
我沒把新來的看護算入,母親不在家,換我守著廳堂,
其實也只是守著電視機。
寂寞最怕思考,遙控器可以指點寰宇百態,卻擺渡不了自己的心。
菸撲惹花草,如仿浮生六記中:將蚊私擬為羣鶴舞空……徐噴以烟,使其沖烟飛鳴,
作青雲白鶴觀,果如鶴唳雲端……
那是慧黠促狹的沈復。
圍牆以降,似霧籠森林,綠石青苔含翠,珠雨晶圓,鋁盆塘池布袋蓮,
像個何等自在入定的大肚和尚,而天冷鳥聲絕,
牆外鄰舍的古典台語歌曲呢儂細縷訴哀鳴,而雨,總夾帶愁。
相識已數十年的老弟夫婦,在廟口旁也開了一間小吃攤,
阿才上工去了,還喝吧!?
妹仔:喝呀!休息時都在家喝,有時也會跟兒子喝。
她一臉的滿足。
這款年紀還在做土水,就讓他喝去,何況一下班也無聊。
妹仔從來都體貼著她的男人。
就一盒湯包吧,既是晚餐,也可下酒。
豔陽高照,冬真的至了嗎?
紅豆湯圓,濃稠的暖意,團圓的呵護,已遠逝的記憶,
一個人怎能吃得下?
刈金燃燒在早上的陽光裡,一張張一段段天真歲月,
豔紅耀麗如鮮血的潑灑,如酷寒中的爐火,禁不起一再撥弄,
當已燃盡青春耗滅情熱,那比蝶翼還薄的灰,比塵還輕的燼,
勉力的氣若游絲,織錦一張張殘破的星網,如握緊情人的手,
不捨離別。如臨終者迴望人世的遺光,念念山水也戀戀所愛,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而我早已不再哭泣,
我的淚之所在已是乾涸的水庫。
一杯米插上三支香,有肉有湯有菜有水果,不只是年節,也是人間情,
也是我們小時候家家酒的遊戲,因為家人就是有情人。
觀世音菩薩與比鄰的祖先牌位前的香麩,恭謹拭淨。
俟我上了供桌,誰掃門前雪?
也許只有秋風。
阿母,我想握緊您的手。
2015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