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十七代
夜深。
秋冽川拎著一杯烈酒,晃過秋家長廊,玻璃杯裡的冰塊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在寂靜的走廊裡回盪,像某種不安分的節奏。
步伐懶散,時輕時重,像在跟自己較勁。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帶著一種無聲的疲憊。指尖捏著酒杯邊緣,指節微微泛白,像是在抓著什麼救命稻草。
經過秋爸書房門口,他停下腳步,低頭瞥了一眼門縫透出的微光,想了幾秒,還是沒敲門,只是倚著門框,仰頭抿了一口酒。琥珀色的液體順著喉嚨燒下去,他眉頭微皺,卻沒動。
門,突然被人從內部打開。
秋爸站在門口,瞥了他一眼,語氣淡淡:「進來。」
秋冽川一愣,手裡的酒杯晃了晃:「……老頭,你是裝了監控還是怎樣?」
秋爸不疾不徐,轉身走回書桌,隨手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不用監控,你每天這個點都晃一圈,像鬧鬼一樣。」
自從秋冽川確定自己必須接整合者,成為明面上的旗幟,他就有了這個習慣——
夜深,拎杯酒,四處晃蕩,像在躲什麼。秋爸心裡清楚,這小子不是貪杯,是不喝睡不著。壓力像根繩子勒著他脖子,他卻從不說,只會拿烈酒燒一燒,逼自己閉眼。秋爸看在眼裡,也沒點破。
秋冽川:「……」
他抬手又灌了一口,喉結滾動,然後咧嘴一笑,笑得有點虛:「幹,那你還不快點供奉我?」
秋爸沒理他,端著茶杯坐回椅子上,語氣平淡:「站門口幹嘛?坐下。」
秋冽川一屁股砸進書房的沙發,領帶歪得像條醉蛇,襯衫第一顆扣子沒扣,露出鎖骨,整個人像個高級廢物少爺。他靠著沙發背,手裡晃著酒杯,冰塊撞得叮叮作響,開口就是一連串怨言:
「老頭,我說真的,本家抓著這群分支幹嘛?早幾百年前就該放生了吧?」
「整天雞雞歪歪,要錢要資源,出事又全縮回去,連點骨氣都沒有。」
「秋家是大家的秋家,不是秋家的提款機好嗎?」
秋爸坐在對面,慢條斯理翻著舊報告,連頭都懶得抬,語氣淡得像在聊天氣:「分支獨立,有好有壞。」
「你只看到他們手伸得長,沒看到他們撐了多少破口。」
「秋家這艘船,船板底下全是漏洞。」
「分支們天天吵來吵去,不是因為愛爭,而是因為沒得不爭。」
「真放生了,下一秒就有人被吞掉,秋家根本撐不到今天。」
秋冽川愣了下,眯眼看他,手裡的酒杯停在半空:「所以本家養這堆祖宗,就是讓他們在船上互咬,免得外面的人來咬?」
秋爸抬眼,依舊雲淡風輕:「你覺得本家有多乾淨?」
「我們是最早知道漏洞在哪、最早知道該怎麼補、最早知道誰能當擋箭牌的那批人。」
「你覺得分支煩,分支看我們一樣煩。大家各自都是這條船的破布條,誰也不比誰乾淨。」
秋冽川:「……」
他低頭盯著酒杯裡漂浮的冰塊,看著看著,突然笑了,笑得有點自嘲:
「你說得對,本家就是船底那塊最早開始發霉的木板,爛得最徹底,所以看得最清楚。」
他輕輕啜了一口茶,語氣淡然如故:「如果本家沒有適合的,分支就得送人來。」
「本家是選擇的,不是血統的。」
「只有當最爛的那塊木頭,才知道怎麼讓這艘船——爛得平均。」
「大家一起爛,謂之平衡。」
秋冽川靠回椅背,手指敲著酒杯,笑得特別無奈:「幹,聽起來更可悲。」
秋爸語氣不變,像在陳述宇宙定律:「這就是整合者的宿命。」
「你不需要乾淨,你只需要爛得比誰都聰明。」
秋冽川:「……」
他沉默半秒,嘴角一扯,笑得痞氣十足:「秋家的哲學,真他媽骯髒又有道理。」
秋爸舉起茶杯,像是敬了他一下,語氣淡然:「你是整合者,骯髒是你的專業,活下來才是你的價值。」
秋冽川低頭看了眼杯子,冰塊化得只剩一圈水痕:「幹,我不喝了。」
他一手插進口袋,一手晃著酒杯,到落地窗前,看著細雨打濕的庭院,聲音倦得像個廢人:「老頭,我跟你講真的,整合者不會有第十八代。」
秋爸茶杯輕輕放下,淡淡瞥了他一眼:「哦?你還打算讓本家活到第十七代?」
秋冽川翻了個白眼:「……第十七代的老子我,還沒死。」
「我是說真的啦。這整合者的位置,到我這代就斷,我不想害人。」
「秋家這爛攤子,我好歹是活過來了,下一個要是運氣不好,直接死在出生證明上。」
秋爸指尖輕敲著扶手,語氣平靜得像在講隔壁鄰居家的貓:「活不活,不是你決定的。」
「整合者的位置,從來不是接不接的問題,而是秋家需不需要。」
「只要這條船還浮著,誰有資格當整合者,輪不到你說。」
秋冽川笑了一聲,笑得玩世不恭:「我就不信,把秋家搞到這份上,還會有下一代想接。」
「等我這張臉用到過期,全家一起船毀人亡,才是正確劇本。」
秋爸沒接話,只是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像是喝掉一整個家族的宿命,眼神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秋冽川轉過身,靠著窗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真的,不跟你開玩笑,不會有第十八代。」
「因為第十七代,會親手把這爛攤子——拆乾淨。」
秋爸沒抬頭,只是輕飄飄丟下一句:「那你就先活過第十七代再說吧。」
他索性將酒一飲而盡,烈酒灼燒著喉嚨,他卻連眼都沒眨。
------------------------